在方鏡蟲的帶領下,我和葉繼走入廟前廣場旁的村莊小徑。
途中,葉繼簡單解釋起『方鏡迷宮』的術式效果:方鏡蟲是施術者將自身靈力加以具象化,且只能存活於『方鏡迷宮』的特殊仿生物媒介。
不同於一般常見藉由限定範圍發動的結界術,『方鏡迷宮』能與周遭環境結合,無中生有或抹消特定物品,創造真實與虛幻並存的空間。
此外,若不注意被方鏡蟲寄生,更會完全被掌控大腦運作,使受術者徹底迷失於似真似假的世界中,是種全憑施術者靈力決定範圍,最為高階的結界術。
據說,目前能操作該術式的僅有三人,而其中最為頂尖的人物,是被譽為結界術當代宗師的最強女道士『一言』--也就是天晴的母親。
葉繼最後補充,要不是岳母大人故意釋放靈力流動,我們現在肯定被耍得術手無策。
「到了。」
抵達終點同時,功成身退的方鏡蟲碎片化為粉末。
這一秒,前方視野豁然開闊,約足球場大小的寬廣草原印入眼底,隨處可見正悠閒地甩著尾巴的牛隻,雜草乘著風勢群起搖曳,窸窣聲猶如一場大自然的演奏會,讓人不禁駐足想多看幾眼。
踏上明顯經過修剪的草間小徑,我們來到位於草原中央兩棟並肩坐落,無論外觀或者大門兩側石柱所雕刻的龍鳳圖騰,每處角落都彷彿對照鏡般完美複製彼此的石築矮房。
「這是妳家嗎?」
「是呀,我家是左邊那間,另一間是殷家……老實說,我已經忘記上次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肯定超過一年了吧。」
說完,葉繼逕自朝右方屋子走去,我一邊提步跟上,一邊將矮房外觀看得更加仔細。
這裡,就是天晴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來到大門前,葉繼牽起扣環輕叩三響,沒多久裡頭便傳來腳步聲。隨著木板擠壓的咿軋聲,左側門板緩慢從內推開。我捏住因緊張而盜汗的手,拼命想將勇氣灌輸至全身,好面對接下來無法預想的現實。
應門者是名綁起及肩馬尾,藏於細框眼鏡後的眼角微微下垂,給人一種性格溫柔印象的女性。
「午安,我等你們很久了。」開口同時,女子嘴角微彎和藹笑意。
「……好、好久不見了,殷伯母。」
葉繼欠身向對方示禮,語氣是我與這傢伙認識以來,從來沒聽過的禮貌溫馴。眼前這名看上去不及四十歲的女性……就是天晴的母親兼我的岳母大人嘛。
定睛一看,此人無論是馬尾髮型,微笑時的五官神韻都跟天晴十分相似,差異在於多了份年長女性的成熟與穩重,而且所散發的嫻靜氣質完全不像是擁有能操控『方鏡迷宮』那樣高階術式的道士,反像是圖書館管理員。
「來,先讓伯母看看。」
「殷、殷伯母!」像是迎接久未返家的孩子,岳母大人敞開雙手抱緊葉繼。
「快兩年沒見,小繼居然變得那麼漂亮,阿道地下有知想必很開心。」
阿道?是葉繼的父親嗎?
正當我在心裡猜想時,葉繼忽然臉色一沉,從岳母大人懷抱中掙脫。
「很抱歉,雖然我很高興能見到伯母,但晚輩此行目的並非敘舊,而是有些事非得弄清楚不可,所以--」
葉繼高舉右臂,憑空抽出『月鈴』。
「恕晚輩無禮要求,請您以『一言』的身分跟我對話!」葉繼釋放不容否定的氣勢,銀灰眼眸中閃爍著兇光。
面對葉繼直接了當的逼問舉動,岳母大人並沒有立即答覆,而是先沉了口氣,目光輪流望過我跟葉繼。
「我明白了,那就請先入內吧,『月鈴』、巫雨過。」
儘管被手持武器的晚輩失禮冒犯,岳母大人卻似乎不見半分動搖,不僅是臉上的親切笑意依舊,更親自倒來茶飲招待我們。
噗!好苦。
不能辜負人家的好意,我抦住呼吸一口氣清空杯底。
「好喝嗎?」
「……好喝。」
「謝謝,這是我老公最愛的冠軍茶,希望合你們口味。」
幸好吞下去了,不然我肯定噴出來。這該死的冠軍茶真是陰魂不散啊!
「今天是我們初次見面吧。我叫殷采,道號『一言』。」
「您好,我叫巫雨過!」
我火速起身敬上九十度鞠躬禮。怎說都是我岳母,基本禮儀可不能省。
「嗯……跟我先生形容的不太一樣,確實長的沒什麼特色,卻意外討人喜歡呢。」
「請、請問您在做什麼?」
岳母大人忽然將臉湊近,一邊推著眼鏡邊框,一邊微傾完全看不出是有位十六歲女兒母親的標緻臉龐打量我。話說回來,殷然那傢伙是怎麼形容我的?
「不是有句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嗎?雖然只是暫時,但如果能成為我們家真正的女婿似乎也不錯--」
「對不起,時間寶貴!」
葉繼重重放下茶杯打斷對話,同時瞪來殺氣要我閉嘴。
「也是呢,那麼小繼想知道什麼呢?」
「全部!關於殷然為什麼將替他研究出『雙魂輪迴式』的父親趕出公會,半年前那起意外不管是父親或母親,誰都不肯告訴我當天的真相,我能相信那個白癡哥哥甘願犧牲自己去救人,但我怎麼也不相信是哥哥會害死殷天晴!總之,把妳知道的都說出來!」
終於按耐不住憤怒的葉繼拍響桌面,喘著紊亂的鼻息咬緊牙根。
「半年前哥哥莫名猝死時,我就知道跟『死術』脫不了關係,始終不願意鬆口的父親也在一個月後自殺了,後來在整理兩人遺物時,我在父親書房發現了這個--」
葉繼從隨身行李中拿出一本素色的日記簿。
她翻開內頁。
「這是父親的日記,自殺當晚他在日記寫道:『即使孩子願意承擔錯誤,但我這個親手將孩子推向死亡的父親同樣難辭其咎』,請您告訴我,為什麼父親會這麼說!」
語言間,厲聲咆哮的葉繼眼眶泛著淚水。半年來無從宣洩的仇恨、憂鬱、疑惑,全在此時此刻傾洩而出,逼問聲如海潮般接二連三襲捲,終於讓岳母大人斂起笑容。
「小繼想問的就是這些嗎?」
「沒錯,如果伯母您不願意說,那就叫殷然出來!」
「這點我無法答應你,因為我先生正在替天晴進行繫命術式,傍晚才會回來。」
儘管笑容不在,岳母大人態度依然冷靜,不急不徐地回應。
繫命術式,這麼說天晴她果然……
「不過他有交代,要是你們來了,就用『時之側錄』讓你們自己去見證真相。」
『時之側錄』--聽起來似乎是術式名稱。
「很好!」
笑了。
葉繼露出彷彿期盼已久,總算掌控局勢的勝利笑容。
「『時之側錄』嘛,那的確是最適合解決問題的方法了。」
喂!稍微解釋一下吧。
先是迷宮,現在又來一個什麼側錄,當我外行好欺負嘛。我向葉繼投出求救目光,但她絲毫沒有想解說的意思,只是對我抖抖食指。
「巫雨過,把香包拿來。」
「咦?」
「照做就對了,快點。」
也罷,與其聽解說不如實際操作。香包交給葉繼後,她連同日記一塊交給岳母大人。
「謝謝,現在請兩位先退到角落,我得進行前置準備。」
岳母大人捧起裝有恐怖冠軍茶的茶壺,走向客廳中央站定。壺口一斜,岳母大人以茶代筆開始緩移步伐,朝地板淋溼的茶水軌跡圍起一道圓陣,接著往內部擬劃兩道大小一致的方框,最後分別擺上日記與香包。
「小繼是日記簿,雨過是香包,請到各自的方陣內坐下吧。」
「沒問題。」
「……我、我知道了。」
遲了半拍回答後,我半信半疑地跟著葉繼進入陣內就坐。
看來,這應該就是『時之側錄』的術式陣型吧?雖然外觀有點陽春,但不曉得是緊張心理作祟,或者術式已經悄悄啟動,從就定位那一刻起,肩膀莫名變得沉重,彷彿有某種力量正在運行著。
「兩位都準備好了嗎?」
「隨時可以。」
「應、應該吧。」
糟糕,心跳突然變得好快,胃似乎有點抽筋的樣子……冷靜冷靜冷靜,都專程來到這裡了豈能臨陣脫逃!
香包跟我。
日記簿和葉繼。
對應困惑來源與求解之人的組合。
『時之側錄』到底是怎樣的術式,能讓葉繼認定為最適合解決現況的方法,就讓我親眼見識吧。
這時,岳母大人遞上茶杯,裡頭斟滿了該死的冠軍茶。
「準備好就喝了它,然後『時之側錄』將引領你們進入祭品與其主人的記憶中。」
進入物品與其主人的記憶……那就是『時之側錄』的術式效果嗎?倘若如此,我大概能理解葉繼的意思了,省略第三者在傳達中真相可能有所偏差的風險,直接讀取左右當事者的記憶會來得更精確。
咕嚕咕嚕,我和葉繼一同飲盡冠軍茶。
交還茶杯時,岳母大人忽然牽上我的手,柔軟的肌膚觸感令我不禁心窩一麻,臉頰湧現些許燥熱感。
「雨過,能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嗎?」
儘管今天才初次見面,不過一想到眼前這名女性是天晴的母親,也是我暫定名義上的岳母……腦海沒來由地將天晴母親與活在我童年記憶中的老媽身影重疊一塊。
我主動握緊岳母大人的手,回以等候請求的認真眼神。
「您請說吧。」
「謝謝你,我想說的是……待會在『時之側錄』得知冥婚之禮的真相後,也請你不要討厭天晴好嗎?」
如果是一百個喜歡天晴的理由,我保證能立刻說給您聽。
但,如果是討厭天晴的理由,我也保證不可能有那種東西啦!
就在我打算借用葉繼的招牌「嘻嘻嘻!」笑聲,來個帥氣又感性的回答時,意識卻先一步切斷與身體的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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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緩緩甦醒。
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印入一雙肌膚白淨的男性手臂。受到稍嫌黯淡的檯燈照明下,能見到右手食指與拇指指腹間正夾著某種倒映燈色光澤,長度僅不及五公分的細狀物。
是針線。
除此之外,左手捏著一只附有繩束帶,似乎是護身符的紅色布織品。
奇怪,視線怎麼轉不了?
「嗯……加點什麼上去好了,總覺得有點單調。」
沉思的男性嘀咕聲傳來。
距離非常近,嗓音聽來相當年輕。是說……這個聲音總覺得在那聽過,而且感覺是最近聽到的。再者,為什麼少年說話時,我卻有種自己嘴唇在動的錯覺?
「好!就用那個。」
少年振奮一喊。
不是錯覺,嘴唇確實跟著少年的話語動了。
該不會……
少年打開書桌抽屜,取出一捆鵝黃色線包,迅速抽出原本滾在針上的紅線後,手指開始熟練地穿針引線。
然而,詭異的情況再度發生。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但無論是針線獨特的粗糙質感,或者引線入孔時不由自主顫抖的手指,經由這雙手所感覺的一切全都真實得不可思議,彷彿是我用自己的手操控一樣。
綜合一連串異狀,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我的意識正在寄宿在此人體內。不過,這看似『附身』的狀態,卻又和我所知道的『附身』存在著關鍵差異,同樣是意識分離與共用感官,但我沒辦法控制少年的行為。
「目標是天亮前完成,奮力趕工吧!」
確認下針點,少年鬥志高昂地進行縫製。
如果說,我現在正體驗的怪象就是『時之側錄』的效果,加上岳母大人那句「你們將進入祭品與其主人的記憶中」去推敲的話,少年與紅色布織品就是……
(哇!怎麼回事!)
視線忽然陷入一片漆黑,突如其來的高速墜落感瞬間席捲全身。墜落感並未持續太久,方向感盡失的黑色世界此時點亮一叢光點。雖是難以言喻的微妙感,我知道自己正被光點吸引過去。
光點轉眼覆蓋漆黑,重新描繪全新風貌的舞台。
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響、等待填入的空格、腦中百般苦思的依然無解。
這裡是……考試中的教室?
少年正煩躁地搔著腦袋,咬牙切齒地怒視筆下的考卷。從題目來看似乎是生物。
「算了,亂寫吧。」
正當少年提筆準備豁出去時,無情鐘聲卻搶先一步響起。送上一聲哀傷嘆息目送老師離去後,少年沮喪地趴上書桌。
「喂,阿本!為了慶祝熬過段考,下午去唱歌吧。」
一名打扮新潮的男孩靠了過來,說話之餘不忘對著手中的鏡子抓理頭髮。
果然沒錯,少年的身分就是葉本。最佳證據就是鏡子清楚映出葉本那張宛如少女般的清秀臉龐,以及葉家正字標記的燻灰髮色。
前一個畫面的紅色布織品--繡有太陽圖騰的香包正掛在葉本頸間。
(好懶得解釋喔……這傢伙真的很煩,每次都找我去當分母。)
咦,怎麼回事?
明明沒有開口,腦海卻清楚響起葉本的聲音。
難道,我能聽見他內心的聲音?
「抱歉,我下午有約了。」
「吼,幹嘛不去啦,該不會--」
語氣裝模作樣的男孩摸摸下顎,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又要跟古董妹約會了?」
「誰是古董妹呀!」
「還裝蒜,就你那位青梅竹馬的可愛小妹啊。」
「人家有名有姓!她叫殷天晴,什麼古董妹。」
真是有趣的綽號。
「我老實告訴你,之前你幫大夥跑腿買午餐那次,古董妹恰巧來教室找你,我便充當代表前去跟她搭訕,結果你知道她回我什麼嗎?」
男孩瞪大了眼,整個人朝葉本貼近。
「她居然說:『初次見面,小女敝姓殷,名喚天晴,阿本哥平日受諸位照顧甚多,天晴不勝感激,在此向諸位言謝。』喂喂喂!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耶!居然還有這種滿口之乎者也的傢伙,不是古董妹是什麼?」
看著男孩誇張的肢體動作,讓我忍不住在心裡偷笑。簡直是跑錯時代的用字遣詞,十足的天晴風格呢,古董妹一詞實至名歸。
「沒辦法啊,誰叫天晴的祖母是古文教授,從小就被灌輸老一輩的傳統觀念,那孩子甚至相信親嘴就會大肚子。」
男孩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更正,她應該叫化石妹才對。不過我說阿本啊……」
「怎了--靠,你幹嘛!」
男孩突然架住葉本脖子,不斷用指節摩擦葉本頭頂。
很痛耶,快住手!
「你這臭小子!不但有青梅竹馬的妹妹,連真正的妹妹都有!而且都長的超可愛!只有弟弟的我羨慕嫉妒恨啊!」
聽到這番充滿毫不保留怨恨的真心話,青梅竹馬是帶把守財奴的我完全感同身受,人生真是處處有遺憾。
話說回來,男孩說的真正妹妹就是葉繼吧,不曉得她那邊情況如何了。
「阿本,我記得妳妹在屏東念國中吧!是兄弟就介紹給我!」
拜託你別做傻事!
我承認葉繼的確很可愛,但她的真面目可是愛開黃腔又一肚子壞水,除了長相其他都糟糕透頂的惡魔!
「這個嘛……我會跟小繼提一下。」
「好兄弟謝啦,下次請你吃冰!」
互道再見後,葉本收拾好書本離開座位。
怎料,葉本才打開教室門,相同墜落感與漆黑再次衝擊視野,迅速建構起全新世界。
葉本正在走路,在他的左側是條延伸數百公尺,以彩色磚塊裝飾成連環魚型圖的海岸防波堤。海風挾帶些許鹹味,呼嚕嚕地撥亂頭髮與衣襬,耳畔雜亂的風聲中混著路旁鼠尾草群抵抗強風的窸窣。
終於有我認識的地方了。
青螺濕地,葉殷兩家祖厝所在的青螺村著名景點,離我撿到香包的廟前廣場大約五分鐘路程。
葉本一邊踏上防波堤階梯,一邊盯著手機嘟嚷:「幸好沒遲到。」
手機桌布居然是跟葉繼的合照,兄妹倆果然感情不錯呢,而同樣令我在意的,是手機顯示的日期,距離今天恰巧半年。
是巧合嘛……居然是那一天。
時逢退潮,遼闊的潮間帶裸露於海平面之上,遍地可見火山島嶼特有的玄武岩塊,狀似葉脈穿梭於岩塊中的河渠倒映著舒適暖陽,粼粼波光點綴猶如一條迷你銀河。
頂著海風,葉本朝通往潮間帶的下行樓梯走去。
「找到囉。」
樓梯前方,佇立著一名雪白連身裙,遮陽草帽下流瀉一頭烏黑秀髮的少女,眺望海景的俏麗側臉揚微勾笑意,美得令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女主角終於登場。
察覺有人靠近,少女--天晴回過頭。
「哈囉哈囉!」葉本拍拍天晴的頭取代招呼。
「葉、葉大哥,您好……」
天晴以幾乎被海風掩蓋的害羞嗓音回應。
「抱歉抱歉,被些瑣事耽誤到了。」
「沒、沒這回事!今日是您大考結束之期,本該是您與同窗好友們外出遊玩,創造美好回憶之最佳時刻,但您卻為了天晴無禮請求放棄,實在萬分抱--好痛!」
天晴按著額頭蹲低,痛苦的臉擠成一團,失去支撐的遮陽帽順著風勢吹飛。沒想到葉本居然也使出了彈額頭,不過他是親手處刑。真是意外的默契呢。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跟我說話別用那種文謅謅的詞彙嘛!我才剛被現代科技屠殺腦細胞,可不想再讓古人智慧鞭屍啊!」
「請、請您見諒,天晴務必銘記--嗚!」
話都還沒說完,立刻又慘遭彈額。天晴發出一聲可愛哀嚎,痛得眼角泛淚。
雖然我意識獨立,但靠著共用感官,指甲能清楚感受彈額頭帶來的微弱疼痛。看著我與天晴相處時的類似畫面上演,實在讓人忍不住嘴角失守。
「起來吧。」
就在葉本碰上天晴的手時--
「啊、啊!」
天晴忽然慘叫著推開葉本,並把被葉本碰到的手緊緊護入懷裡。
是有蟲子嗎?
見天晴異常激烈的反應,葉本只能一臉尷尬愣在原地。
「怎、怎麼辦……」
天晴將手護得更緊,濕潤眼眶的淚水正等待主人下達迫降指令。
什麼怎麼辦?我跟葉本都成了摸不著頭緒的丈二金剛。
「嗚……嗚嗚……嗚嗚嗚……」
天晴哭了,代表著事態正朝最慘的路線發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內心高喊的葉本。)
(對啊!誰能告訴我啊--聽到葉本心音的我。)
以我個人經驗,天晴的確會為了小事鑽牛角尖大哭。只不過。剛才的互動有那裡會導致天晴多心啊?
葉本同樣苦著張臉,連最了解天晴的他也束手無策。
(總之……先安撫天晴吧。)
葉本暗自嘆息,思考著該從哪開口。
忽然間--
「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猶如發狂野獸的咆吼撕裂空氣。
立刻判斷出危機來源的葉本奮力往旁邊跳開。三秒不到,便見一幢活像台灣黑熊的龐大身軀與葉本擦肩而過,直奔天晴面前跪下。
來者是……
「我可愛的天晴怎麼哭了,跟爸爸說是誰欺負妳!」
臭蟑螂大叔殷然。反派登場了嗎?
大叔朝葉本瞪來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兇光。
「葉本!就算你是天晴的青梅竹馬,老子也不准你弄哭她!」
「伯父你聽我解--痛痛痛!」
出現了!只憑單手將人拉離地球表面的怪力。
我的頭蓋骨好痛啊!
咯!
糟糕,似乎聽見天神來迎接的聲音了!
「父親!」天晴總算開口。
雖然淚水未止,凜然神色與嗓音卻散發出陣陣威嚴,令我不禁回想起初次見面時,氣魄徹底壓制殷然的天晴。
天晴儘管個性犯傻,但關鍵時刻可是超靠得住的!
「是這傢伙弄哭妳的吧!爸爸馬上把他捏成蟑螂!」
「伯父請您別開玩笑啊!」
靠,蟑螂大叔到底有多愛蟑螂!
「天晴,如果受到欺負千萬別忍耐,爸爸一定會--」
「不是的!」
天晴這一喊,差點鬧成兇案現場的局面頓時變得安靜。
「父親您誤會了!其、其實是……」
天晴欲言又止,扭捏地玩弄起手指,臉頰浮染上難為情的粉櫻色。快說啊!不然會一屍兩命。反正一定是什麼大不了的理由,放心說吧!
「其實是方才葉大哥對女兒……女兒憂心如祖母所言,若滿十六歲後被男孩子……將十月懷胎作為人母。」
整組壞去了……這不僅是誣告,而且是足以判死刑的絕命性供詞。
「殺、了、你!」
哇哇哇哇哇哇!腦袋快變爆漿餐包啦!
蟑螂大叔眼神失去正常人應該有的光澤啊!
「伯父請聽我解釋!事情根本不像天晴說的那樣啊!」
「你這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臭蟑螂還裝死!不但侵犯我女兒,居然還打野戰!天晴這幾年都不跟我洗澡跟抱抱,肯定是你這臭小子害的!」
等等,那純粹是你個人行為偏差吧,死變態大叔!
再說,為什麼天晴會在那麼引人遐想的地方減弱音量!葉本根本就沒有侵犯她啊!有的話我也想試試!
(難道說……錯不了,一定是那樣!)
葉本的心音聽來好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腦袋要獲得救贖了嘛!
「天晴,聽我講--伯、伯父也請別激動!」
頭骨又咯答兩聲。
「我的生物學老師說!男女生碰到手是不會生孩子的!這題剛才有考--!」葉本句末拉長的尾音響徹天際,似乎有這麼一秒逼退了海風。
「真、真的嗎?」天晴不安反問。
「……碰、碰到手?」
瞧殷然一臉恍然大悟的蠢樣,顯然是跟我一樣突破盲點了。不是說天晴相信親吻才會懷孕嘛!怎麼一下子就退化成碰手了,真是空前絕後的化石妹啊!
我越來越想拜見祖母大人了,簡直是活化石一枚嘛,得盡快收入國家博物館。
「咳咳,沒事就好……我記得你們今天不是要去馬公市區玩嘛……」
自知失態的殷然迅速轉移話題。
想看臭蟑螂大叔道歉的話,奉勸各位早點睡,或許有機會夢到。
「是的!女兒經過連日請求,終於獲得祖父母首肯,准許葉大哥陪同女兒外出。」
「玩歸玩,但別忘記七點前得回家,生日會主角說什麼都不能遲到呢。我跟阿道還有約,先去忙了。」
殷然交代之餘不忘摸摸女兒的頭,果然是溺愛女兒的笨老爸。
「女兒必定嚴守父親叮嚀!」天晴向大叔欠身致意。
「阿本,如果你讓天晴傷到一根寒毛的話,你懂的--」大叔捏響十指關節。
「我、我知道……」
接在葉本發抖的允諾後,黑暗與失速的墜落感繼續將故事推向嶄新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