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小宅，你看那女孩，聽大人們說他們一家人從遠地搬家過來，原因好像是想要清靜清靜吧，反正快看！她真的超正的！」
男孩用手肘輕推在坐他身旁正素描小村風光的朋友──小宅，比出說悄悄話的手勢輕聲對他說，還時不時用眼神望向坐在不遠處長椅上方的女孩。
暮色的橙紅染在這座小村莊上，金黃麥田被映得十分有鄉土情調，隨著風傳來的吉他聲是隔壁哥哥每天的工作──為這座村莊添上一些味道。
「真的耶，我還真沒看過會有這麼漂亮的女生來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呢！」小宅聽男孩這麼一說便好奇地探頭偷偷跟著一起看那位小女孩，他很驚訝，以為這種漂亮女孩只會在大都市裡可以尋見，這輩子大概遇不上了呢！
「對呀、對呀！欸欸，要不要上去搭話？」男孩跟著附和，還順帶提議要去搭訕，小宅皺了皺眉頭：「不好吧，我們跟人家又不熟，這樣不熟裝熟是會被討厭的。」說完後，他便繼續用著鉛筆在紙上構出圖畫。
「齁！這你就不懂啦……你有沒有聽過那個奇怪爺爺說的故事嗎！」男孩對於朋友這種不識相的想法感到非常懊惱，忽然間想起曾經的某天夜晚，他們這一群孩子跑去找那位奇怪爺爺嚷嚷要聽故事的回憶。
那天爺爺似乎說了些「死纏爛打就贏了」這種話。
小宅疑惑地搖了搖頭，整天沉浸在圖像與線條世界中的他很少出門，是後來男孩逼著他跟他一同玩樂，他才從原先的在家沉浸改為外出沉浸，這也就是他會被朋友們叫做小宅的原因。
雖然感覺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但男孩相信這樣對於朋友是件好事，因此也不打算繼續做過多的糾結。
「對齁，都忘了你是個小宅了，哈哈。」男孩打趣小宅，變為朋友也只不過是最近而已，他都忘了在那時他還只是個整天窩在家裡不出門的小宅宅了。
「唔……反正現在也都閒閒沒事做，那現在就去找奇怪爺爺聽故事吧！」男孩摸著下巴思忖半晌，便提出要現在去找奇怪爺爺的提議。
小宅聞言擰了擰眉：「欸？這樣不會打擾到他老人家嗎？」雖然說小宅前陣子都整天關在家中，卻仍會聞見一些關於這位奇怪爺爺的一些古怪傳聞。
「不會啦，我跟他可熟的！走吧！」男孩自信一笑，便不顧小宅的感受直接把對方拉去那塊大家都不太敢去的那棟老舊破屋的後方小空地，路途上順便帶上了幾個好麻吉們。
他們踏著輕鬆的腳步來到了這，眼前便是空曠的一片小草皮，正中央突兀的放下一張長木搖椅以及矮木桌、放置在桌上的一盞燈，草皮上還能清楚見到木椅上方的人影，蒼蒼白髮映在孩童們稚嫩的眼瞳上，他們各個從原先的期待變成了畏懼。
「欸欸，回去吧……」
「這邊氣場超詭異的，回家啦。」
「我、我不要待在這了啦！」
孩子們交頭接耳的窸窣聲像是喚醒了老者般，影子漸漸動了起來，搖椅發出嘰嘰聲，孩子們嚇得縮在一塊兒，簡直就如同老者是噩夢裡那令人恐懼的怪獸般，令人感到害怕。
他漸漸地轉過頭來……
白髮蒼蒼的他面容並不是多麼兇惡，藉著五官還能隱隱看出他當年年輕時的英俊，眉眼慈祥的他如今已皺紋滿面，額上有塊淡淡的痕跡，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唇角掛著淺淺的弧，那弧就像是天生就該具有的，若是拿下那完美的笑容這張不差的面貌大概會變得非常一樣。
平常人望見他的第一眼必定是先觀察到他那雙經歷世事的眼眸，柔和卻犀利的目光時而讓人渾身不自在，時而卻又令人感到溫暖、安心。
或許就是因為他那雙眼眸，村子裡的那群大人才不敢接近這裡。
這位奇怪爺爺似乎讓許多未曾見過他的孩童們放下戒心和恐懼，但仍然有最後一道防護牆擋著，畢竟這人實在太過詭異，據說是這棟屋子主人的後好幾代子孫，他在大都市打拚好幾年後回到此地養老，大家傳的都是如此，但事實為何……沒人知道。
「怎麼來了？」雖然是疑問句，但孩子們都感覺這位奇怪爺爺並不是真的不明白他們來這的目的，而是單純問候。
「爺爺！今天可以說故事嗎？上次你說的關於一位神奇女孩的故事好有趣，今天我找朋友來就是想聽聽其他的！」帶著小宅以及其他朋友們來的男孩先出聲，用著閃爍星點含有滿滿期待的眼神看像一臉慈悲的奇怪爺爺。
「哈哈哈，是嗎。」爽朗的笑聲傳進在場的每位孩子耳裡，低沉穩重卻聽得出裡頭的喜悅，「那想聽些關於什麼的呢？」他問。
「那個……最近村子搬來一位漂亮的女孩……」男孩有些羞怯的攪著手指，小宅看他那副模樣，懷疑起帶上那麼多人來只是讓自己別那麼尷尬罷了。
「哈哈哈，果然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啊……來，過來這，爺爺和你們說一個故事……
※
「喏，這是你的。」少女遞出一塊比手掌小上一點的雜糧麵包給少年，少年並沒有用手將麵包拿來，而是張開著嘴，繼續把玩手上的紅色橡皮筋。
「懶豬。」少女罵了一句便用塞的將整塊麵包擠進去少年嘴裡。
他們倆都知道這些只是句玩笑話，因此都沒放在心上，這些可說就是他們兩人的日常生活模式。
「我是啊，被你養出來的。」少年死不要臉的嚼著嘴裡那塊麵包，用手上的橡皮筋做出了超高難度的形狀，他平時無聊沒事就是在玩橡皮筋，玩久了也就自然變得有些厲害，但少女一直不認為這有多少用處就是了。
「齁，你真的是……唉。」少女像是想反駁回去，但望見少年如此認真的模樣也懶得繼續辯駁了，反正每每總是越說越多，越說越扯。
「嘿！你看。」經過短暫的沉默，少年在手指上構出一個愛心的圖樣，笑著給對方看。
「怎樣？」她挑眉，不認為這有多麼了不起。
「嘿！這可是我對妳付出的一片真心欸！不可以瞧不起它！」他有點小生氣，自己那麼努力研究方法製作出來的愛心卻不被重視。
「人家才沒有啦──人家只是鬧著玩的。」她壓著嗓音發出了嗲聲嗲氣的聲音，連說話方式都一百八十度大翻轉。
「嘔，你可以在噁心一點。」他做出假裝嘔吐的動作。
這就是他們沒營養的日常生活。
雖然的確沒什麼營養成分在，他們的情感卻的確增加了不少，可說是另類的一種維持友誼的方式吧。
但，這份友誼不到一年便裂開了。
※
「我喜歡妳，妳到底懂不懂啦！」
「懂啊懂啊，你很常說的嘛。」
「吼呦！！我是認真的啦！」
「嗯嗯，我知道啊，你每次都是認真的不是嗎？」
鬼打牆的對話又在這天中午的餐桌上發生，少女插起義大利麵開始咀嚼，少年則是苦惱地用叉子在餐盤上的番茄醬作畫。
此時少年真正明白了放羊的孩子這故事給予的啟示的確重要的道理，但此時他再怎麼後悔也來不及了，畢竟那些甜言蜜語說太多後，第一、二次可能還會相信，但若常掛在嘴邊還都是說說罷了，久而久之對方不相信也是合理。
「啊啊啊啊，這次真的是認真的啦！」他欲哭無淚，畢竟會變成這樣的場面只能怪自己了。
「喔，是喔。」少女直接句點的技巧高超，他再怎麼想要反駁回去也做不到了。
啊啊啊，不管了啦！加油加油。少年心想，隨後就像是給予自己信心般拍打自己臉頰，要自己振作起來，結束這奇怪的舉動後便站起身子，繞過餐桌往少女座位移動。
「喂喂，吃麵好好吃行……」
「我喜歡你。」
少女原先仍絲毫不在意的繼續吃著自己碗盤中所剩不多的義大利麵，但少年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語以及動作，他用手抓緊少女手環，用著他自認最為真誠的眼神對著她，「我喜歡你，真心的。」
少年原先以為對方會像她看過的那些連續劇一樣，女主角感動落淚，用著微微哽咽的聲線說我也是……但很現實的，連續劇就是連續劇而已。
少女並沒為此感動，反而冷靜地拉開對方銬在自己手上的手，連一眼都沒瞥過去，自己繼續吃麵。
「……你難道不打算說些什麼嗎！」他有些生氣，自己都將真心掏出來給她看了，她到底還想怎樣！
「你喜歡我……關我什麼事？」她淡淡地掃向少年一眼，少年這下真動怒了，「嘿！告白是為了什麼我不相信你不懂！」
「懂啊，但所以呢？」她說話實在有些欠扁……喔不，是超級欠扁！少年氣得牙癢癢，難道她一定要他說明白嗎！
「所以你得當我女朋友！」
「得？老娘不想你能奈我何？」
的確，少年沒辦法把對方怎樣，總不行直接將人家綁到家裡囚禁逼她吧，他又沒這種囚禁別人的癖好！
「不能……但！我可以死纏爛打啊。」他頭頂忽然閃過一顆亮起黃色亮芒的燈泡，對！只要死黏著對方，對方也不能怎樣啊！只是黏著就沒問題了吧。
想到這種方式，少年心情好多了。
「……好、好這次我輸了，我認輸行了吧。」她嘴角抽蓄幾下，無奈地看向一臉無賴的少年，少年聽到自己貌似贏了這場嘴砲戰爭，大大勾起唇角，「哈！就知道我一定贏！」他手插著腰，只差還沒仰頭大笑三聲了。
等等，好像搞錯了什麼吧！少年終於發覺他們對話愈走愈偏。
「等等啦！所以這是答應嗎？」他既期待又怕受到傷害的詢問，直到少女輕輕點頭後才鬆一口氣。
「呼……看來威脅最有用呢……」他低聲自語。
「別以為我沒聽到。」她飄他一眼，便將最後一口麵沾沾番茄醬吃下肚了。
「嘿嘿嘿！」
這份破裂並不代表終結，而是一份新的開始。
直到……
※
「喂！你在開什麼玩笑！」少年無力躺在馬路中間，全身浸滿腥紅的血液，旁邊全是路人吵雜的交談聲，但少女仍能聽見少年在失去意識最後一刻說的話語──
「抱、抱歉……我……想陪妳……到最後。」
「對不起……」
少女貼向少年胸膛，聽著那生命的節奏漸漸慢了下來……緩緩歸零。
她憤怒的握緊拳，滾燙的淚水不斷滴落在那已失去意識的少年臉龐。
這一切都怪她，都怪她一時沒注意便直接往路上奔去，都怪她對他賭氣不聽他的話，都怪她、都怪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要離開，不要走好嗎……」想起過往兩人的回憶，每一場浪漫的燭光晚餐、每一句暖心的話語、每一個令她眷戀的懷抱、每一個溫暖的吻……
沒了，都沒了。
什麼都沒了。
她至今仍祈禱這一切都只是場噩夢，她只是困在這場夢魘裡頭，這一切一切都不會是真的！
少年仍會跟她打幾場嘴砲、仍會跟她不斷不斷說著喜歡她、仍會……在她哭泣時給她一份安心的暖抱。
「嘿，永遠在一起，記得對吧。」她緩緩勾起唇，原先一直存在的吱喳聲倏然安靜下來，世界沉靜的就像是只有她一人活著似的。
她淒涼一笑，撥開被淚水黏在臉頰上的髮絲，撿起地上破碎的玻璃片，不顧其他人怎麼喊叫，怎麼將她牽制住。
她硬是往自己喉嚨處用力刺下去，一下、兩下、三下……直到手無法使力，直到眼前場景漸漸模糊、直到幻影出現……她望見了他那道身影若隱若現，對著自己緩緩招手。
「永……遠……在一起……」最後意識消逝前，她將最後力氣往他那爬，彎了唇，笑了。
就算是幻影，我也要奔向你。
故事還沒結束。
後來救護車及時來了，看起來最為嚴重的少年先被救護車載上，而因為那名貨車駕駛同樣身受重傷，也戴上了他……留下來的醫護人員，並沒有救活那位執意死亡的少女，據說她明明已無意識，卻不停撕下醫護人員為她包紮上的布，挺詭異的吧，我也這麼認為。
那名少年沒死，他被救活了，而且明明上救護車時醫護人員還能聽見他微弱的心跳，少女又為何會『沒聽見』呢？這又是另一場謎了。
……故事結束。」
奇怪爺爺對孩子們一笑：「喏，愛情故事，你們這些小鬼頭最愛的那種。」
小宅最先出聲：「爺爺……那、那名少年最後到哪了……」他微哽咽地揉揉鼻子，問出了在場每位孩童的疑問。
「沒有人知道，傳聞他因為自己女友過世而重擊，失去當時記憶了，也有傳聞少年回到當時那條馬路，殉情去了。」奇怪爺爺柔和的眼神掃過每個孩子的臉龐，有些孩子哭腫了雙眼，有些孩子仍不停擦拭臉上那些液體。
「好啦好啦，天色也暗了，明天還得上學對吧，趕快回家吧。」奇怪爺爺仰頭看了看逐漸被漆黑吞噬的天空，摸了摸離他最近的孩子，也是哭得最慘的那位的頭，站起身，讓孩子們快快回家。
「爺爺……以後還能來聽故事嗎？」
「當然，這裡歡迎你們。」
「爺爺再見！」
「下次再來找你喔！」
「爺爺……謝謝了……」
等到孩子們都離開後，奇怪爺爺臉上那道弧垂了下來，配上暗默無光的眼神好像更加適合這塊擁有悲痛過去的淡痕。
他向庭院後方茂密的草林走去，穿越許多枝葉後便是條小徑，那條路的草已沒在生長。
走了好久好久，他走到一塊挺大的草皮上，中央放著一個墓碑，上頭的花仍然新鮮。
「……傻瓜，下輩子，別那麼衝動了。」
「說過一輩子，就會陪你一輩子。」
「留下的那個……總是最痛苦。」
「這痛，由我來擔。」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他離開後天色似乎微亮。
那塊佈滿苔蘚的墓上，花的種類似乎變了。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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