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淚，還在 （下）
欸欸……
孟、孟婆？
──傳聞過了鬼門關後便要踏上一條名為黃泉的路，兩旁盛開極為腥紅的花，世人稱之為彼岸花，也就是曼珠沙華。橫在黃泉路及冥府之間有條血黃色的忘川河，河上有座橋名為奈何橋，橋頭望鄉台旁有座夢婆亭，一名年長神祉孟婆佇守在那，她會對每個過路人發下用人一生淚水所熬成的孟婆湯……
想起生前曾令自己深深著迷的故事，當時自己還幻想過自己死後能否不飲下孟婆湯，跳入忘川河在裡頭等上數千年投胎，保留著前世的記憶重新回歸人道，哈哈，後來想想何必呢？或許很多很多事忘卻了或許還比較好。
「為什麼要找孟婆呢？」
「你知道吧，她所燉煮的湯是由人一生的淚水所熬成的。」
我恍然大悟：「所以，在三魂七魄被黑白無常給帶來這時，我們的性格和笑聲、淚水……」
「嗯，孟婆先蒐集起來了。」他點頭：「別看這樣，每個人的那碗湯都只屬於他自己，所以還是得花時間燉煮的。」
所以說，我的淚水和笑聲並沒有被收走。
「我的淚……沒有……」
中間是發生了什麼嗎？我為什麼突然就死去了？為什麼我和這裡的靈魂不同？我真的有死掉嗎？
「嗯，所以要去找孟婆看她那有沒有收到關於你的東西。」
「好……」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好啦，別繼續廢話了，趕快去找她吧，若這環節真出錯的話……你可能就無法投胎，這還是保守的說法，畢竟這種事還是頭一遭出現。」他緊擰著眉，嚴肅的說道。
我緊張了起來，不能投胎！那豈不是要永遠待在這了嗎！雖然說這裡一切都令我感到新奇有趣，但幾百、幾千年後我不可能會這樣想的啊啊啊！
他似乎看出我的擔憂，連忙安慰：「好啦，不會有事的，趕緊去找孟婆問清楚吧。」
語畢，他沒有事先預告就逕自抓起我的手，倏忽間，眼前的畫面不斷旋轉使我花了眼，我將眸子閉緊，忍住暈眩的不適感，還好沒想像中的久就到了。
「喏，我直接先跳過一大段路程了，看到前頭那座亭子了沒？傳說中的孟婆亭就在那裡喔。」他用哄孩子的語氣對我說，現在我可以完全確認對方不是個小嘍囉了，哪有嘍囉可以這樣跳過路的啦！況且這裡還是轉世過程中一個很重要的場所耶！
「孟婆婆！」他直接對那處吶喊，不顧其他幽靈無神回視的目光。
聽聞他的聲音後，孟婆緩緩轉過身，跟我想像得其實沒差很多，白髮蒼蒼和滿臉皺紋都有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給我感覺不是老人特有的慈祥安和，而是憂愁悲傷。
為什麼？見過那麼多生死後還會悲傷？
不是應該麻木嗎？
他帶著我往不遠的那座孟婆亭走過去，途中孟婆都未曾將視線從我們身上移開，直到距離很近以後我才看出孟婆從頭到尾都是直視著自己，而並非盯著我們兩人。
「找我有什麼事嗎？」蒼老的聲音完全符合我對『孟婆』的想像，但原先以為見過那麼多生死的她大概會是毫無情緒波動的，但我這種平凡人望入她眼中都能看見那化不了的哀愁。
她是用問句，卻不給人她真的在疑惑的感覺，我想她應該是明白我們來這是做什麼的吧，一位看似挺厲害的『嘍囉』跟一個莫名其妙死了，還和其他靈魂不同可以哭笑的小女生，這組合怎麼看都像是有事才來的吧。
「請問您這有收到任何關於這位小姐的消息嗎？」他恭敬的問，孟婆緩緩瞇上眼，依舊直直盯著自己。
「你是不是不記得自己死了？」
我愕然點頭，從到這裡後也沒人直接這樣點出我的困惑。
「你是不是醒來後就發現在鬼門關前的廣場中？」
我點頭。
「你，有忘了什麼嗎？」
遲疑了下才點頭，我忘了些什麼，但我知道很重要，很重要。
為什麼我會知道我忘了……啊，很多地方都空了。
變成空白的了。
每一夜記得會有個……人？讓我躺在他／她膝上，讀著幾本我們都很喜歡的書籍小品、聽著輕鬆調子的休閒樂，記得每晚很痛苦時，他／她都會溫柔的在我耳邊哼幾首歌曲，雖然他哼得有些走音，但好像……對我而言就如同天籟般。
記得我好像有騙了對方些什麼，很重要很重要。
啊……你／妳到底是誰？為什麼我記不起你／妳？
孟婆舒展開自己原先皺在一起的眉頭，微笑：「你死了。」
我低下頭，雖然早知道自己死亡的可能性高過還活著，但還是不免難過了一下。
「但你這樣也不算死。」她又補了一句，我又抬起了頭，不了解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死了，但又沒死？這什麼意思啊。
「白話點就是你卡在死亡和存活之中，你應該要死了，卻沒死。」我仍然一臉疑惑，呃，所以這是死了沒？
「孟婆湯，由人一生所掉落的淚所熬成，到這後由我全數搜來，搜完後煮燉成湯讓那群將要步上奈何橋的鬼魂們飲下，來忘卻一生載浮載沉、悲喜傷憂。」
「但其中的淚水缺一不可，因此黑白無常會在人死後立即取下落淚的資格，至於笑聲大概是順手的吧，我也不太清楚『祂』想要笑聲做何事。」
「講到現在，懂了嗎？」
我腦中開始消化這長串的資訊，來到這以後不能落淚……
淚缺一不可……
「啊！所以說──我到這還能落淚，這樣淚水會不斷增加，而若淚水缺少其中之一的話孟婆湯就無法煮出，對吧！」我急促地說完，但還是不了解其中是出了什麼差錯，我落淚的能力才沒被收走。
而且現在我還會無緣無故就滴淚。想起稍早前莫名的心痛感，還有像是有自我意識的淚水。
「我也不清楚原因呢。」孟婆仍掛著微笑，我忽然想起方才『最高領導者』說的話：「剛才，這裡的最高領導者有說過一句話『吾見其身含強烈之念』。」
孟婆撥撥髮絲：「我感覺得出來，但我不清楚為什麼會出這種差錯。」
「那現在我該怎麼辦……」我灰心的說，不能投胎轉世，所以我得在這地方度過永恆了嗎！
「首先，先讓你回想起吧，接下來看你想怎麼做。」
欸？我疑惑地望著孟婆，她緊盯著我雙眼，直直望進去。
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出現了……
※
「哈哈哈──來追我啊──」
「喂……」
「最喜歡你了。」少女甜笑抱上對方。
這是場陰雨綿綿的傍晚，因為雲層濃厚到直接蓋過陽光一旁路燈都已經開了，在一條小巷中，有位少女在雨中翩翩起舞，而少年擔心少女會因此生大病而撐起傘為她擋雨，但她卻直接搶過少年為她所撐的雨傘，把雨傘收起來還東跑西跑不讓少年拿過繼續撐著。
這舉動使少年的衣衫也跟著淋溼，頭髮也變得黏黏的，少年心中有些不滿，但也只是無奈看向在雨中燦爛大笑的少女，不滿，似乎因她的笑聲而被雨水被洗盡。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少女特別喜愛下雨天去淋雨的感受，她喜歡與滴落在地面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她覺得這便是世上最動聽的音樂。
自從少年知道後便會幫在雨中淋溼的少女撐起那把傘，替少女披上自己身上的外衣，直接把對方帶走讓她回家沖澡，再提醒少女淋雨的後果等等。
但少女從沒有一次聽從過，仍然一下雨就去淋雨，少年見多後也只好無奈在雨中替她撐起大傘。
每次少年都會無奈地看向她因淋雨而呈透明色的白制服襯衫，心裡默默想若她這副模樣被其他人給看見了他絕不會放過對方。
每次少年都會安心地看向她因淋雨而開始打噴嚏的漂亮臉龐，心理偷偷的覺得對方就算打噴嚏的模樣依舊迷人，然後再自己責罵自己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
場景停在少女依偎在少年懷中取暖的畫面，下個畫面便是兩人坐在沙發上，抱著同一條棉被的場景。
仔細一看少年的臉龐上盡是淚水，而少女輕輕撫著少年黑色軟髮嘴裡輕喃幾句沒事的。
而晨光壟罩，少女沉睡著，只剩少年懊悔地抓著自己頭髮，埋怨自己怎麼又將情緒一下子全吐露了。
場景馬上又轉換了，變成兩人佇立在楓樹下的身影。
「來約定！」少女嘴角揚起抹幸福的微笑，牽著少年的手不斷上下揮動。
「約定什麼？」少年淺笑，他似乎已經習慣少女這副樣子了。
「無論何時何的，你都不准忘記我，我也不准忘記你！」
「我怎麼捨……」
「話別說得太早！快點打勾勾，約定！」少女擺出約定的手勢示意要對方勾上去。
「好好──」少年無奈一笑，舉起手勾了上去。
「約定成功！不准忘記我喔！」
「好好，不會忘記、不會忘記妳的。」
「……」
「記得喔──萬一以後我離開你了，想我的時候就看天空吧！因為我想你的時候也一定會看著天的！」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嘿嘿嘿，萬一嘛——」
他們倆互勾的手指未放，似乎說著『我永遠也不要放手。』
再次換了個場景──
什麼都不存在，什麼都沒有，只剩空白的一塊空間。
忽然，畫面中出現了那名少年，但臉上表情並不是少女所希望對方擁有的愉悅、快樂，而是無盡的哀傷、悲慟，接下來，在他腳邊出現了那名少女，少女無意識地躺在地上。
她……發作了。
畫面中又出現了一名白袍醫生，醫生和少年解釋因少女有先天性心臟病，生命其實早該結束了，少女還硬撐了好幾年。
醫生消失了，少年淚落了，而躺在地上的少女口唇從潤紅轉為青紫色，臉色轉為蒼白。
少女不曾和少年說過這事，她覺得如果說了少年大概會不願接近自己。
理所當然吧，誰會愛上一個生命不剩多久的女孩？少女總是在深夜裡靜靜望著少年熟睡的面容，獨自掉淚。
少年後來得知後不斷責罵自己為什麼就沒看出一點端倪，痛恨自己連最後一眼都沒見到，自己怎麼會那麼笨、那麼傻，以為少女偶時的痛苦只是因為心裡的方面。
他仍然落著淚，他抬起頭看向天空。
「我想妳了。」
「好想好想。」
※
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蹲在地上，兩眼無神的落著淚。
明白了……
都明白了。
「妳現在也沒辦法投胎，不如來我這吧。」孟婆微笑對我伸出手，我呆然看著那雙手半晌，將手放了上去，站起身抹乾淚。
「妳可以幫忙我煮湯，而我去蒐集淚水。」她輕輕摸我的頭，眼底滿是心疼。
「……嗯。」
最後的最後，能否讓我陪你走過？
就算無法陪你走完。
我仍然既期待卻又畏懼的不停在茫茫魂海中尋找你的身影。
少女抬起頭來，淚水順著臉頰的弧度掉落。
「我也想你了。」
「很想很想。」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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