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戀愛(五)
還記得小時候,每到十二月,心情總會變得雀躍不已,因為有喜氣洋洋的聖誕節,又是一年的最後一個月,一想到新的一年即將到來,就會開始對未來的美好光景抱有期待。
但現在已經不再這麼想了。
聖誕節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告知我今年又一事無成的年度結算日,新的一年也只剩下日復一日的孤獨,沒什麼好期待的。
不過,真正讓人惱火的,果然還是那些在街上橫行霸道的閃光彈。
為什麼這些人可以不顧他人心情肆意放閃呢?明明大家都有單身的時候,都知道曬恩愛這種行為會使單身者有多麼痛苦,可當他們有了另一半,就會忘了這份疼痛,開始對外炫耀自己是勝利的階級。
我懂的。
人,就是會宣揚自己所擁有的來獲得優越感。
在社群網站上大量張貼自己與另一半的照片,在聊天軟體洗著自己與另一半的甜言蜜語,在街上與另一半大喇喇地卿卿我我,都是在向大眾宣示自己擁有被愛的價值。
沒有另一半的人,表示他們身上有某種缺陷,可能是外貌,可能是性格,可能是財力,總之就是無法被愛,缺乏被人呵護的價值。
這就是現今世界的價值觀,愛情即是個人價值的印記。
「有沒有另一半其實不是很重要吧?如果感到寂寞的話,朋友一樣能陪你一起玩呀。」
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一位跟我較好的異性友人如此說道。
她叫R,是個重度搖滾迷,妝上得很濃,還染了一頭顯眼的紅色長髮,平時穿搭都是走龐克搖滾風,說好聽點就是很有個性,說難聽點就是假鬼假怪,又不是在玩樂團,眼妝畫那麼黑是想嚇死人喔?
也因為她時常翹課的關係,分組報告時自然找不到人,就和我這厭世凶宅在一組了。
附帶一提,R是少數不會讓我異性恐懼症發作的女生,可能是她外貌不是我的菜的關係,或許這聽起來很外貌協會,但她打扮不要那麼「潮」的話,顏值還是挺不錯的。
「什麼朋友也能一起玩之類的話就別說了,我最討厭聽到這種話,還是從有男友的人口中聽到。」
我壓著嗓音說,低頭收拾上課用的筆記。
「我有男朋友又不代表不能陪你一起玩。」她拿著手機靠過來說:「不說這個了,等等下課要不要去看哈比人?」
「不要。」
「為什麼?這是最後一集了,你確定不看嗎?」
反正妳也會帶妳男友去看,那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本來是想這麼講,不過還是改說「要回家打大革命」,我不想讓她認為我是個善嫉的人。
「是不是因為我男友也會去,所以你吃醋了?」
吃妳媽個頭。
「沒有……今天這麼冷,我想直接回家。」
「不然我現在打電話叫我男友待在家就好。」
「妳夠了喔!」
我把她手中的手機拍到桌上,她嚇到肩膀彈了起來。
心頭一涼。
慘了,我到底在幹嘛?
眼見R與其他同學都對我露出驚愕的表情,我只好揹起背包,直接逃出教室。
────怎麼會這樣?
R很喜歡看電影,和我很有話聊,也不會使我怯場,我卻這樣凶她,何況她有男友也是她的自由,我到底是在氣什麼?
快步走出校舍,天空一片陰鬱的灰。
真希望能有一架飛碟飛過來把我給吸上去。
忽然背包被人拉住,轉頭一看,是R。
「對不起,如果我哪裡做錯了,我會改的。」
她低著頭說,畏縮的姿態給人感覺很卑微。
其實R是那種不太會跟同性相處的人,所以在學校,無論是下課還是午餐時間,她都只和我在一起,如果少了我,她就沒有其他人陪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在利用她這點鬧脾氣,心中滿是罪惡感。
到底是有多麼任性,才能如此不珍惜對方?
像R這種能聊遊戲跟電玩的異性好友可以說是萬年一遇,以後絕對再也不可能遇到這樣的女生了,然而我卻還為了那些狗屁爛事凶她,難怪沒女友。
「妳沒有錯,是我的問題,妳不要在意。」
「可是……」
「就先這樣吧,電影下次再揪。」
我趕緊轉身,不想讓她發現我眼睛紅了。
近年來,我發現自己的脾氣越變越暴躁,各種汙穢的想法盤踞在我的腦海中,這讓我變得很低俗,滿心盡是汙言穢語。
或許是太過渴望愛情的關係,當我看到身邊的同性朋友一個個脫離單身,心情就越來越差,就算他們有找我出去玩,大多數時候,重心也都放在各自的另一半,我他媽根本就隱形人啊。
而且……幹!要聚餐的話,就不要給我帶女友啊!就算帶女友也不要在我面前親熱!明明其他時候都可以打炮,為什麼一定要在我面前愛撫?是想邀我一起3P是不是啦?
R也是一樣!整天只會提男友多凶多壞,什麼每次找她都會跟她借錢,靠夭哩又不是我逼妳跟他在一起的,是妳自己選擇的!跟我抱怨是有屁用喔?
三個月後,R在學生餐廳跟我說她和男友分手了,由於當時我也正因暗戀的同事S與值班經理交往的關係而極度不爽,所以完全無心安慰R,還在心中罵她活該。
接著,我向R提出一個糟糕透頂的提議,如果時間能重來的話,我發誓絕不會再對她說出那樣的話。
「既然妳現在單身,不然我們來交往看看好不好?」
說完,我吸了口麵。
「你在開玩笑嗎?」
面前的她放下筷子說。
「我講認真的。」
「可是……我對你只有朋友的感情,突然這樣……我很難……」
「那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把盛麵的碗端了起來,「反正快畢業了,就算妳在學校只有一個人也沒什麼問題了吧?」
「你不要這樣……」
她站起來攔住了我。
我硬是把她的手甩開,動作之大還差點把碗中的湯汁灑了出來。
走到另一桌後,我把碗重重砸在餐桌上。
隨即R也走到我對面坐下。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女朋友的事啊?我們當朋友就不行嗎?」
「又是這種話,妳是想把我氣死才甘心?」
「我就是不知道你生氣的點在哪啊!」
R聲音變得很大聲,她也生氣了。
「好,我現在就跟妳講明白,朋友與戀人之間是有差別的,有些事情只有戀人才能做,別跟我說妳不懂。」
「天啊……你腦袋就只有這些東西?」
R皺眉頭說,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對啦,所以別再廢話,不想交往的話就給我滾。」
說出這句話時,我自己都嚇一跳,原來我可以這麼渣,能在好友分手時對她說這種鬼話。
「說什麼交往?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吧!」R激動地站起來說:「你自己不是說過你喜歡像小孩子那種的嗎?我長那麼高,打扮也不可愛,一點都不像小孩────」
我趕緊站起身摀住她嘴巴。
「不要講那麼大聲!」
R硬是把我的手給扭開。
「我就是要講啦!怎樣?是只有你才能生氣是不是?」
她的聲音在學生餐廳內迴盪。
眾人的眼光如千萬根針扎在我皮膚上,我全身發癢,內心滿是焦躁。
R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言行引起大家的注意,於是她走回去先前的座位收拾自己的包包。
「如果只是玩玩而已,就不要跟女生說這種話。」
R低著頭說。
當她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注意到她瀏海下有一道淚痕,霎時有種想抱住她的衝動,想在她耳邊說聲抱歉,不過最後還是眼睜睜看著她離開學生餐廳。
四周響起了討人厭的議論聲,我全身發軟癱坐在椅子上。
R說的沒錯,我對她並沒有抱有一絲男女之情。
會向她提出交往的提議,純粹只是想修補心中的遺憾,因為出社會後,女生衡量男生的價值就取決於經濟能力,這讓我壓力好大,也覺得很恐怖,一個人的幸福竟然是以年收入來決定,這根本是反烏托邦小說才會有的設定吧?
像學生時代那種愛情就是一切的戀愛,我真的好想體驗一次,但我說不出口,畢竟出社會是每個人必經之路,無理取鬧只會讓自己顯得像小孩一樣幼稚,雖然我的言行本來就很幼稚……
可是,我還是好想體驗一次純粹的戀愛,沒有經濟壓力、無須考量未來,只要好好握緊心上人的手,和她一起去逛街,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觀光景點旅遊,然後在閃耀的星空下接吻、擁抱,一同感受對方生命的熾熱。
不過已經沒機會了,時間似箭飛逝,眨眼之間,三年過去了。
如今,我沒有女朋友,就連朋友也都沒有了。
在經歷了R的事件,我了解自己只會傷害別人,所以要是看到朋友在秀恩愛,我就是走人,唯有這樣做,才能將傷害化到最小。
或許會有人說,討厭被閃的話,好好和朋友說清楚不就得了,問題是這個世道,大家都在秀恩愛,要他們為了我一個人而不去放閃,會使我顯得蠻橫霸道。
再說,因為交不到女友所以禁止朋友放閃,這種可悲的理由實在難以啟齒,我不想讓人指出我心胸狹義,所以只能在一切都崩壞前默默離去。
好寂寞。
一想到自己是這麼糟糕,且沒人能夠理解我的痛苦,就想從世上消失,可是又對於只有自己痛苦這事很不甘心,同時也對過去未修成的正果覺得遺憾,所以約了A、E、S她們出來,想試著做出什麼改變,也去參加醫院的心理團療,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解答。
不過在上個月因用藥過度而胃潰瘍後,我總算體悟了,人生並不存在什麼解答,也沒有任何能夠修補錯誤的方法。
人們常說,只要放下過去的遺憾,人生將海闊天空,這其實就已經充分證明,過去的錯誤無法修正,唯有無視它才能繼續前進。
但如果這些遺憾對我來說只是隨時可拋的垃圾,那不就代表我對於她們的情感都是虛假的嗎?我對愛情的渴望,難道就真的只是生理上的需求而已嗎?
忽然想起了一個故事。
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孩,鼓起勇氣向心上人告白,結果被拒絕了,他非常傷心,朋友跟他了大家都聽過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
於是男孩走出了情傷,開始追求其他有好感的女生,卻反被其他女生認為他很輕浮,怎麼可以喜歡上一個人,又去喜歡上另一個人?難道前者對他來說就只是玩玩的嗎?
這樣的話在女生團體中傳開,久而久之就沒有女生要跟那名男孩交往了。
每當想起這個故事,總會覺得男孩很可憐,放下也不是,另尋新歡也不是,完全進退兩難,動彈不得,就如同現在的我一樣。
而隨著聖誕節的到來,我發覺自己無法再這樣子悲傷下去,於是在聖誕節當晚,我帶著水果刀前往市內的鬧區。
終於要超展開了嗎!?
驚世駭俗的最終章,明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