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親眼見過、觸碰過冰冷屍體。
我曾經親眼目睹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掉入死亡深淵的畫面。
我曾經親眼見到不久前還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他，離開我的瞬間。
而那都要從我十一歲那年說起──」
※
「啦啦啦──啦啦啦──」
冬季中一日風光明媚的早晨，暖陽輕輕地灑在一位邊哼著小調邊雀躍跑跳的小女孩身上，她臉上堆滿笑容，心情就如同天氣般愉快，雖然天氣舒爽但她還是披了件粉色薄外套，手上提著用竹編織而成的小提籃，裡頭放置著幾塊她最喜歡吃的紅豆麵包和一小瓶牛奶以及一台全新的翻蓋式手機。
這是她平時最喜愛做的事，每每過完五天累人的上學時光後，她便會在星期五晚上特別早睡，假日起個大早出門探險，這是她的夢想，踏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當然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實在困難，因此她便先從家中附近開始探索 。
一開始家中的兄長都替這最小的妹妹擔心，怕她會不會走一走迷路回不了家、會不會被路上險惡的大叔給拐走而堅持要伴在她身旁，女孩卻希望每一場冒險都屬於自己一人而堅決不讓哥哥們陪著她，直到女孩說服哥哥們她會隨時帶著一台手機時間到了回去報平安後哥哥們才放手讓自家妹妹獨自出門認識世界。
今天女孩自己要嘗試走走看另一條路徑，之前走的那條路已經被她給摸透而使她有些膩了，她決定換條路繼續進行她偉大的冒險人生。
「喵──」
正當女孩愉悅地哼著一首童歌時，她隱約聽見有某種生物的叫聲混進她的歌聲中，腦中立刻與叫聲做出連結，那是一隻貓的叫聲，而且聲音聽起來稚嫩應該是隻出生過不到幾個月的小貓！
女孩興奮極了，她一直很喜歡可愛的小動物，也一直想養幾隻小貓小兔子小老鼠之類的動物，但因為母親不允許的緣故，女孩這夢遲遲未能真實做到。
現在！這裡居然有貓！女孩睜大自己雪亮大眼，用手撐開自己耳廓仔細聆聽還有沒有其他隻小貓的叫聲，不過很可惜的，除了方才一開始的那隻貓叫似乎沒有其他了，女孩有些失望，但又馬上提起了精神，隨即循著聲音去尋找那隻小貓。
「喵？貓咪你在哪兒呀？」女孩學著貓叫聲出聲詢問，想當然貓也不會使用人話和她告知自己的位置，而是又再次軟綿綿的叫了幾聲。
「啊！原來在這呀！」女孩找著找著，在一個垃圾桶裡發現一團灰色物體不斷傳出貓叫聲，還發出塑膠和塑膠相互摩擦所造成的窸窣聲。
女孩放下手中的竹籃，不顧小貓身上的異味和髒亂輕柔地將小貓抱起，小貓很輕也很瘦，要不是因為小貓的毛不斷蹭著女孩的手的話可能都感受不到任何實感，小貓不斷在她身上亂抓，女孩以為牠是受太多驚嚇而又在抱緊牠一些，順便將牠身上一些灰塵輕輕拍去。
「沒事的喔，我找到你……啊！」女孩想起當自己小時候恐懼難過時母親曾憐愛地用臉頰輕輕蹭著自己的小臉，當時她藉此得到些慰藉，她想貓咪應該和人差不多，需要一些溫暖吧。
所以她模仿著當時母親的動作想用臉頰蹭小貓髒兮兮的小臉，不料，女孩以為溫馴的小貓扯開利齒直接往自己的臉咬去！女孩吃痛得直接鬆開抱著牠的手臂，摀住自己被咬的傷口，感受到臉頰上那濕潤而黏稠的冰冷液體順著自己臉頰弧度淌下。
女孩就算年紀尚幼也明白那液體是什麼，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刮過臉頰發疼的傷口，眼眸戰戰兢兢的往自己指尖瞄去……
──黏稠的腥紅染上指尖。
「啊！嗚嗚……痛……」她驚聲尖叫，接著而來的便是啜泣聲。顯然年幼的孩子無法承受如此血腥的畫面，更沒辦法想像自己臉上是什麼慘樣。
女孩兩手交疊緊緊罩住自己臉上感覺挺大的傷口，畏懼地看向方才從自己懷裡掉落，穩穩落地的小貓，牠正張著自己不大的嘴巴，鋒利的牙齒若隱若現，用著銳利的目光死盯著女孩。
「嗚嗚嗚……哇嗚嗚嗚嗚嗚……」女孩見到這畫面，淚水直接潰堤，原先僅有的啜泣都變成了嚎啕大哭，她也不顧自己臉上有傷，便胡亂地用手去揉眼，鼻涕眼淚都混在一起抹上了傷口，臉頰傳來陣陣刺痛感使女孩哭嚎的更加強烈。
在一旁漠視的小貓僅是舔舔自己貓掌，抬頭淡然望一眼便轉身直接走離。
「嗚嗚……別、別走。」女孩一見到可愛的貓咪要走了，便不管剛才是否被對方咬了一口，直接撿起一旁的竹籃跟著小貓的腳步跑了過去。
小貓踏著優雅的姿勢往左邊巷口跑去，女孩心可急了，不管自己是否知曉回家的路，便跟了上去。
「小、小貓咪？你在哪、哪裡？」不知經過多少個路口、多少轉彎，女孩尋不見小貓的蹤影，便用著仍有些哽咽的嗓音輕聲呼喊。
「喵──」像是回應女孩的呼喊似的，小貓叫了一聲，而女孩循著聲音看見──
──屍體。
……那是一隻體型較大卻消瘦的貓，看似應該是隻母貓，看得出她原先應該要有的優雅姿態，卻只能瞧見一身髒亂。
牠身旁有三隻毛色雪白的小幼貓窩在她的懷中，卻能明顯看出他們並不是入眠，而是離開這世界了，看起來都應該是在出生不久後就死亡的。
在牠們身下，有一兩張疊在一起的破舊報紙和翻倒在一旁的紙箱，乾涸的血液在報紙上呈現暗褐色，仔細瞧還能看見母貓嘴邊和腹部的白毛也染上同樣的暗紅液體。
小貓就站在離牠們一段距離處，不近也不遠，就靜靜的望著牠們。
很奇怪的，明明動物不如同人能夠明顯表現出自身情緒，但此時小貓周圍卻壟罩著悲傷的氛圍，明明應該要看不出表情的那張小臉也格外顯得悲慟。
──那應該就是牠的媽媽吧。
女孩臉色發蒼，雙脣輕輕地顫抖，兩手緊緊握住，兩行熱淚又再次落下。
她倏然感受不到臉上的痛處了，她只知道自己心口處不停抽痛著，只知道自己哽著一口氣在胸口，只知道自己臉上再次恢復濕潤。
「小、小貓咪……」一人一貓就佇立在那沉默許久，直到女孩帶著哭意的嗓音出現才打破，小貓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望向仍滿面淚的女孩。
「喵──」牠邁步往女孩那走去，女孩也不記得自己不久前才被小貓咬了，她直接跑向牠，將牠擁入懷中，放聲大哭。
「嗚嗚嗚哇嗚嗚嗚哇嗚嗚嗚哇……」女孩將臉埋入小貓骯髒的灰毛裡，哭得唏哩嘩啦，止不住淚。
「喵嗚──」小貓用牠的小腦袋輕輕蹭著女孩，發出軟綿的貓叫聲安慰著女孩，彷彿稍早前的凶狠模樣不是牠一樣。
「嗚……我、我沒事了。」女孩哭了很久、很久，久到能明顯感受屬於冬季的冷風漸漸吹了起來，女孩哭夠後抬起頭，通紅的眼眶已經微微腫起，臉上的傷也被淚水鼻水沾上了，女孩開始緩氣後便感受到臉頰的刺痛，癟了癟嘴，哭意又再次襲來……
這時，小貓也跟著抬起頭來，輕輕地舔拭女孩的眼眶下方，似是安撫、似是給予溫暖，女孩見到小貓失去親人後仍繼續安慰自己，她忽然不想哭下去了。
「該怎麼安葬牠們呢……」女孩低語呢喃，眼神掃向周圍的一景一物。
啊！這裡就行了吧！女孩視線掃到自己後方時剛好瞥見一塊小空地在不遠處，心想如果先將母貓和幼貓裝進箱，再提過去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於是女孩不再想多，暫時放下提著的竹籃，咬了幾口紅豆麵包後，拉起袖管盡可能輕柔地將牠們抱進已被翻正的紙箱中，當女孩小小的掌心觸碰到母貓身軀時，她嚇了一大跳，她從來沒有見過屍體、也沒有碰過屍體，這是她的頭一次，而她卻不如先前想像過覺得有多噁心反胃，而是感受到濃厚的難受。
小貓依舊佇立在那看著女孩忙東忙西的身影，時不時舔舔自己貓爪，用自己的爪子磨蹭毛絨絨的臉頰。
「呼──這樣抱過去應該沒問題吧！」女孩拍拍身上的碎屑，用手腕擦了擦額角，即使她其實根本沒流汗。
「啊！差點忘了。」女孩驚呼，將身上的粉色薄外套脫下，蓋在箱子裡的貓咪們身上，眼神略帶憂愁的抿了抿唇，闔上箱子。
「啊……那籃子……」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女孩想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竹籃，苦惱該如何邊搬箱子邊提竹籃走到後方不遠處的那塊土地去。
「唔……就放在這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女孩心想反正離的那麼進，放在這裡等等再走回來也沒什麼關係，因此就先把竹籃踢到邊邊處，自己抱起箱子往後方走去，小貓望見女孩終於開始行動了也跟上她的腳步。
空地不遠，走不用兩分鐘就到了，女孩尋找著哪塊土地較為適合埋葬牠們，遲遲無法作出決定，就這樣時間流逝，直到小貓受不了女孩的猶豫，繞過女孩走在她前面，到了一塊土地微鬆看似比較好挖掘的地方，用自己的貓爪踩了踩那塊地示意女孩將牠的家人埋葬在那。
「喵──」
「是要在這邊的意思嗎……嗯！那就在這邊吧！」
或許在這段不長不短的時光中這一貓一人開始產生了一些默契，女孩馬上就讀懂了小貓的意思，將抱在手中的箱子往腳邊放下，搓搓手直接開始挖掘，泥土濺到她的白鞋上方，染上泥濘的鞋子雖然髒掉了但女孩並未注意到，而是專注於挖洞上。
過了許久，女孩終於挖出了個足以放下三隻貓的空間了，她拍拍自己手上的泥土，手指摳掉積在指甲縫中的殘渣，輕輕地抱起母貓和三隻幼貓放入洞裡，幫他們喬好姿勢。
女孩並未直接將土壤蓋上牠們，而是沉默著看向一直在一旁默默看著她的小貓。
「……還好嗎。」此時的女孩十分成熟，如同稍早那副天真可愛的模樣只是偽裝出來一樣，她同情著這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同情牠失去了家人、同情牠失去了生存的動力，女孩想，如果她是那隻貓咪的話，一定會很孤單、很難過的吧。
「喵──」牠回以一叫，踩著步伐往女孩那去，輕輕的用自己臉往女孩腳上磨蹭，就像是在告訴對方「沒事，放心吧」似的。
女孩見此微微一笑：「那就埋起來咯，在看最後一眼吧。」
動物和人類相同，牠們也有著情感。
小貓聞言後將視線往牠的家人那放，深深望著牠們，如同要將牠們在世上最後的身影刻印在腦海中，這生此世永遠懷念著牠們。
「……嗯？夠了嗎。」時間約過五分鐘左右，小貓將視線投向女孩，她出聲詢問，而小貓眼眸眨了眨示意女孩這樣就行了。
女孩不再多說，僅僅是將方才挖掘出來的土壤輕輕灑回洞口，漸漸地牠們被泥土給掩蓋過去，小貓純白的毛髮也染上泥土的褐紅。
「好了……小貓咪？」她將已填滿的土壓了壓，正想拍掉自己手上的骯髒時卻望見小貓一直垂著腦袋兩眼盯著那堆土。
「喵──喵──喵──」小貓開始對著那塊土地發出嘶叫聲，女孩疑惑的看過去，卻只發現小貓一個越步，直接轉身往路口衝。
「小貓咪！」女孩驚聲尖叫，呼喊著牠並跑在牠身後，害怕一個不小心……
此刻，所有動作倏然放慢了速度，如同看慢動作影片般。
第一秒。小貓轉過彎，直直朝著行駛的公車公車撞。
第二秒。公車刺耳喇叭聲轟轟響起，只見小貓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眸等待死亡的降臨。
第三秒。小貓消失在車輪下。
……
「啊——」
女孩尖叫，淚水無意識的落下，但她並未理會，而是不管其他路人怎樣呼喊、不顧公車司機嘴裡碎念的怒言，衝上去尋找小貓的任何蹤影，心裡不斷對上帝禱告期望能看見小貓好好地走過來女孩那，磨蹭她的腿安慰女孩沒事的。
可惜，女孩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設在她親眼目睹地上那一大灘腥紅後瓦解了。
女孩蹲下了身，雙手摀住自己嘴巴，想尖叫出聲，卻發覺自己做不到，只有一種噁心的反胃感不斷在胃裡攪動著。
她環顧四周希望能有個好心人來幫助小貓，卻只看見路人一個個無情地走過連一眼也不瞥、一個個交頭接耳卻不做出幫助、一個個用著同情目光卻不做任何舉動、一個個拿出手機開始直播錄影。
──沒有人願意幫助牠。
女孩見到這場景，腦中瞬間浮現出網路上滿滿小貓死亡影片的畫面，她趕緊爬起身，故不上自己有些不適的身體，奔到血液的最中心──小貓身旁。
「小貓咪？小貓咪！小貓咪……不要嚇我，嗚嗚小貓咪……」她邊擦拭著自己不斷湧出的淚水邊哭喊著盼望奇蹟發生，小貓咪會忽然醒過來，對著她眨眨眼告訴她牠還活著，而那攤血或許只是一隻剛好經過的老鼠不幸被車撞上。
──希望總是被現實捏碎。
現實告訴她小貓已經死了、小貓不可能活過來了、小貓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她生命中了。
「哇嗚嗚嗚嗚嗚……救命啊……救救小貓咪……嗚嗚嗚嗚……」她手強烈地顫抖著，想要用手捧起那已有些難看出本體是貓的小貓，卻怕自己一時魯莽造成小貓生還的機率降低便作罷，僅是邊用手輕輕地握住牠的小貓掌，邊對著路人哭喊著，終於有幾位年輕人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手上捧著個箱子。
「小妹妹，沒事了喔，哥哥們已經通知動物醫院了，小妹妹可以讓哥哥們把貓貓放進箱箱裡嗎？」那位捧著紙箱的男子柔聲說道，原以為這樣能安慰到女孩一些，卻只引來女孩的嚎啕大哭。
「嗚哇嗚嗚嗚嗚嗚……不、不要，小、小貓咪還活著……不要帶走牠！」女孩崩潰大淚，用著已被血液浸到的雙手揉自己的眼睛，哽咽說著在他們眼中十分幼稚且不切實際的話語。
「小妹妹，別鬧，我們要……」
「我沒有鬧！牠還活著！牠還活著！嗚嗚嗚……」
只見幾位年輕人們互看一眼，眼神溝通了下後那位抱著箱子的男子無奈只好先暫時離開，站到一旁直接等待動物醫院的救護車，不去理會仍哭得唏哩嘩啦的女孩。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女孩不斷默念，時間一分一秒都格外難熬，期望的一切一點一滴被時間磨逝。
不知對女孩過了多久，救護車來了，他們專業的將小貓載上車，她就那樣呆愣在原地望著醫護人員忙來忙去的身影，他們將小貓完整運上車後，轉過頭問：「小妹妹要來嗎？」
女孩愣了下，點點頭跟著上了車。
後來的一切女孩再也不願回過頭去想，她只知道她所認識的那隻小貓咪，永遠不會回來了。
※
「當時的我很痛苦，因為痛苦，我不分晝夜的苦讀，也是因為牠生命的終結，現在，我成功當上了動物醫師。」
女人自信一笑：「過去我救不活任何動物，現在我能了，我能夠靠我的雙手，拉住即將掉落深淵的牠們。
就算無法回到過去救回牠，一切也值得了，因為……」
——牠還活著。
永遠活在我心中，陪伴著我。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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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之旅】，內容六分真三分假，剩下的最後一分我也不明白，不用完全當作一件真實事件，當個故事便可。
沒什麼想說的，只想告訴大家：「愛牠，就請不要拋棄牠。既然養了，那就拜託請不要讓牠淪落街頭。」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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