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8-01-17 21:15

《心》- 少女前線

作者:月下旅人

 生命是什麼?

  從胎盤著床開始,在母體耗費十個月的時間孕育成長,然後像是想要強調自己的存在一般,在嚎啕的哭聲中誕生到這個世界上。

  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開口說話,再長大一點開始面對煩人的課業學習知識,而後利用所學就業。

在學校與工作中日漸複雜的人際關係,也許還會與某人交惡,與戀人相戀,甚至是白頭偕老,然後在未知的某天迎來人生的終章。

  如果這是生命制式的型態,那與被稱為人型的我們又有何差別?

  同樣被培養,同樣學習前人所留下的知識,有的人型甚至還會因為任務的需要而強化特定的知識,表現還比多數人類來的更好。

  人型同樣會歡笑也會煩惱,個體間的差異比起人類不遑多讓,同樣會因為彼此的向性不合而感到煩躁,也會因為互相補足對方的長短處而讓事情能獲得更完美的結果。

  然後裡所當然的,人型比人類更容易面對被消滅的命運,畢竟所謂的人形就是為了在危險的工作中代替人類的存在。

  代替人類深入無法以人類之軀探索的地帶,護衛元首、高官或者黑社會人士,甚至連軍事行動大多都轉以戰術人型作為主力執行相關任務。

  越是危險的工作越需要交由人型執行,人型能夠合理的計算最有效率的應變方式,就算出現差錯也會以被賦予的任務優先,以最實際的選擇完美執行上級的命令。

  即使那並不是人形自己的選擇。

  即使那不是我們的選擇。

  所以我們與人類從根本上就沒有絲毫的相同點。

  所以我們能倚靠的就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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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好啊,新來的人形!』

  『我和你一樣,都是沒人要的傢伙啦!』

  『如果任務要求你去犧牲的話,你會選擇去犧牲嗎?』

  『難怪他們會選擇你……』

  『你是想死在這裡嗎?就像剛才那些被我們消滅的人型一樣。』

  『他們開始啟動安全裝置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廢物的行為!』

  『所以趁這段時間……幫我一個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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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吧,改變我們的時刻,已經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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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重的引擎聲。

  仔細一聽不只一兩輛的大型車輛正駛過這家大街角落的咖啡館門口,似乎朝著市區外前進著。

  原本喧鬧的店內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不論是否看的見窗外的景色,仍不約而同的向外望去。

  他們的表情卻沒有行動這麼的一致,有的人露出安心的神情,也有人發出不以為意的冷笑聲,但更多的是對突如其來的聲響一臉的茫然。

  「啊啊,又是格里芬嗎?」

  櫃台後方的女性,似乎是咖啡店的老闆娘停下正在擦拭咖啡杯的手,擺出明顯不悅的神情。

  儘管情緒如此強烈,她的眼神卻十分平靜,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嗯?聽起來感覺你們對他們沒什麼好感呢。」

  原本只是自言自語的話忽然被人搭腔,讓老闆娘警戒的瞪向搭話的人,沒有拿著杯子的那隻手不動聲色的摸向吧檯下方的某個點。

  要知道在某些地方說出那句話一不小心可是會惹禍上身的。

  那人就坐在她的吧檯前,是比想像還要嬌小許多的身影,從嗓音聽來似乎是一位少女,而且還是與嗓音、身形相符十分年少的女孩。

  老闆娘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要知道,歷經第三次世界大戰後,世界再也不是數百年前的樣子。

  第三次世界大戰後期,各個國家間基本上已經沒有能力繼續進行大規模的作戰,小一點的國家甚至直接邁入歷史。

  為求存續,以中美俄等殘存的大國為首,國家間停止了戰爭進行談判,最終在對彼此進行制約的條約下簽訂協議,結束第三次世界大戰。

  可悲的是,這場全球性的人為災難在最後唯一留下來的,除了大規模的破壞與橫跨數百萬里的廢墟之外,就只有國家與種族之間的仇恨與敵視。

  無論如何戰爭結束了。

  僅存的國家為了彼此的存續而不得不繼續互相合作,但由於戰爭的關係,人民對國家的信任早已跌落谷底,大量的民營企業取代了政府的功能,隨之而來的便是物價飛漲,再加上大量的人口因為戰爭流離失所,自然不可能負擔的起大量的花費。

  與此同時,自動人型的興起更是對人類的工作生態投下了震撼彈,從一開始僅僅應用於危險地區或工作,一直到近幾年只要是需要接帶客人的店家都能看到人形的身影,更不用提工地與搬運工等體力勞動的工作更是不會累、不怕受傷的人型的優勢。

  在極端嚴苛的條件之下,為了生存,人的選擇變的十分有限。

  比方說像這裡,遠離都市的偏僻城鎮自然被視為是別無選擇的人最終淪落的犯罪天堂,當然更不會是適合年輕女孩獨自一人逛街旅遊的地方。

  尤其少女的聲音聽起來還十分可愛,那可是正中一堆有錢卻沒得花的變態暴發戶的死穴,恐怕會有大票的綁架犯樂意為這些暴發戶提供『服務』吧。

  少女的臉被連帽外套完全包裹起來看不到表情,但她的聲音聽起來略帶笑意。

  「別擔心,我並不是格里芬的戰術人型。」

  既然有膽識在別稱犯罪天堂的城鎮裡開店,老闆娘當然沒有因為少女的自白就簡單放下警戒。

  然而比起警戒眼前不知來歷的少女,她長年獨自經營店面的經驗倒是先讓她敏感的察覺到她話語中的關鍵字。

  「不是格里芬的……?所以你的確是自律人型囉?儘管現在自律人型已經很普遍了,但像你這樣自己到處亂跑的人型還真是少見呢。」

  她試探性的向少女回話,一邊在心裡盤算與少女……不,與眼前的人型戰鬥的話獲勝的可能性有多少。

  少女的身旁放著大提琴用的琴盒,但內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戰鬥用的軍用人型最常用來隱藏自己槍械的偽裝之一,雖然不太清楚對方究竟是善於接近戰的SMG、AR還是遠距離狙殺的RF,但就算只是持有小型槍械的HG仍然是人類無法輕易戰勝的對手。

  但是如果是笨重的MG的話,就算打不贏我應該也可以。

  老闆娘的眼神開始變的銳利,吧檯下的手雖然滲出了汗,還是牢牢抓住了某樣東西,她的視線緊盯著少女幾乎完全被連帽外套隱藏的手,打定主意一旦對方將手伸向一旁的樂器盒,她就要搶先一步迅速出手。

  然而少女的手卻沒有如老闆娘預期的伸向樂器盒,而是拖著自己的下巴,有些苦惱似的歪了歪頭。

  「看來我有點大意了嗎……說話的感覺也得再多加注意呢。」

  有些輕挑的語氣再加上非常符合少女的動作,雖然仍舊看不清臉,但老闆娘仿佛可以想像少女一邊說著話一邊閉上單邊眼睛的表情。

  雖然這麼說有些奇怪,但通常戰術人型雖然都被安裝了可以模擬人類情緒反應的程式,但對於執行任務中的人型來說並不會如此輕易的展現出鬆懈的模樣,至少對她們的設定而言是不被允許的。

  完美的洋娃娃,那是她們的天賦,同時也是無法甩開的詛咒。

  在少女改變姿勢後,她的雙手離樂器盒的距離也相對的增加,這並不是善於計算的人型會犯下的失誤,雖然也不能排除這是為了讓老闆娘放下戒心而刻意為之的舉動。

  但長久磨練的直覺告訴她,少女對她並無敵意。

  「呼~」

  如此判斷後,老闆娘呼了一口長氣,原本緊繃的情緒與手暫時得以放鬆,雖然沒有直接確認,但方才應該用力到泛白的手指此刻應該有些紅腫。

  「那麼可愛的人形小姐,如果你不是格里芬的人型,那麼你來到我們這個偏遠的小鎮是為了什麼呢?啊,還是說其實你是鐵血的人型呢?」

  咖啡館內的喧鬧聲重新回到耳中,老闆娘這才注意到幾個從來沒見過的陌生男客若有似無的將視線投向吧檯這裡。

  不管怎麼說,就算是以搭訕為目的,三四個大男人擠在咖啡館裡的小座位可不是什麼讓人舒服的畫面。

  「我也沒有像那些鐵血人型那麼優秀,我只不過是個連任務都無法順利達成,沒有人要的廢物人形而已。」

  這麼說著的少女一邊啜飲著正散發著牛奶香味的咖啡。

  不是老闆娘自誇,她嗅覺靈敏到用聞的就能分辨出氣味的差異,就算是由她親自指導的員工泡完全相同類型咖啡,她也能清楚分辨出是經由誰的手完成的。

  少女的咖啡毫無疑問是由老闆娘親自泡的,但她卻完全沒有這個印象。

  今天雖然是休假日,但這個城鎮本來就因為過於偏遠而沒有太多年輕女性的客人上門,要不是因為在深夜時段還有另外作為酒吧提供服務,不然跟本不可能經營的下去。

  再加上這幾個禮拜格里芬不知道什麼原因開始配合軍方大量的派遣戰術人形出動,選擇上街的民眾也比過往要少上許多。

  要記得這裡可是和國家軍隊八竿子打不著的犯罪之都,是格里芬安全承包商的其中一個駐點,若是戰術人形倒也還好,但對於受夠戰爭的人民而言還是很排斥政府與軍方。

  總而言之雖然沒有明確的關聯,在這緊繃的時期,像少女這般顯眼的存在,理論上不會被老闆娘所忽略。

  畢竟沒有人不知道所謂的戰術人形就是一堆不知道腦子在裝什麼的變態製造的,有少女外形的戰爭機器。

  看來這個傢伙也不像她自己所說的那麼沒用嘛。

  「好吧,雖然妳應該也早就知道了,但就算是人形,你外表也還是少女的模樣,還是提醒你注意一下這個城市裡的男人,他們可都都比普通的雄性還要像野獸喔。」

  「呵呵,如果你是指門口那一桌擠在雅座裡的男人的話大可不必擔心,比起對我發洩性慾他們應該更想發洩的是火氣,畢竟他們那夥人的其中一個前幾天才因為想對我出手而被我打斷鼻樑呢。」

  這丫頭真狠!老闆娘忍不住對笑吟吟說出這句話的少女感到一陣顫慄。

  但這莫名的反差卻也讓她忽然對少女湧起了一股好感。

  「我叫蘿納,姑且算是這個咖啡館的老闆娘吧,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蘿納對少女伸出了手,雖然一瞬間她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但姑且還是伸出手和蘿納相對較大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稍微有點粗糙的感覺呢。」

  「嗚,居然說出我一直很在意的事情,這也沒辦法啊,在請員工來幫忙之前苦力什麼的都是我自己在做的啊!」

  蘿納露出了受到打擊的表情,一邊小聲為自己辯解著。

  「但是很溫暖。」

  像是喃喃自語一般,少女望著自己的手看的出神,隱約好像看到帽兜底下的臉笑了。

  接著帽兜底下的臉望向了蘿納。

  「我的名字……U(yu)……對了,就叫我優(yu)吧。」

  「我說人形的名字都是用編號稱呼的吧?這麼乾脆用假名沒問題嗎?」

  蘿納有些無奈的看著自稱『優』的少女人形。

  就算她不是人形好了,光是那白的驚人的小手就不可能是東方人會有的膚色。

  但優就只是非常愉快的繼續喝著咖啡,笑了。

  「就說了,我是個沒有人要的廢物人形嘛。」




  夜幕低垂。

  兩名女性一高一矮走在破舊的街道上。

  相較於一身輕裝,高而纖細的女性蘿納,身高較矮的少女優揹著一個幾乎快和她等高的提琴袋,十分顯眼。

  如果不知情的人或許會以為是姐妹兩一同出門,但可惜這裡並非繁華的都市鬧區,而是每到五點過後所有店家都會關門的邊緣地帶,大部分的人基本上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外出,自然也不會有所謂的不知情人士。

  結果名為優的少女人形就這麼霸占櫃檯前的座位一直到咖啡館打烊,在蘿納的追問之下才發現她早上才到這個城鎮來,根本就沒有找好住的地方。

  「真虧你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慢吞吞的喝著咖啡呢。」

  「因為我沒有喝過這麼特別的東西,再說沒有住的地方也沒關係,我原本就打算找個公園之類的地方過上一夜就好了。」

  「再怎麼說都不可以,就說你的外表好歹也是個少女了!而且你可得跟緊了,這裡的路對外來者來說還蠻復雜的,雖然答應要幫你找住的地方,但如果在找到之前你就先走失迷路的話我可是會直接丟下你回家喔。」

  走在前頭的蘿納轉身對揹著樂器袋的優悄聲叮嚀著。

  「比起我你還是多擔心自己吧,雖然說是殘缺品,但我好歹也是作戰用的戰術人形,身體能力還是比一般人要強上不少的。」

  語畢,優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笑了笑。

  「說起來我的擔憂才是多餘的吧,畢竟是在這樣的地方獨自經營店面的女性呢。說起來那邊沒關係嗎?接下來還有酒店的工作要做吧?」

  「沒關係,反正現在晚上的工作都交給其他人處理,我只要偶爾去巡視他們有沒有偷懶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你就直接待在店裡不就好了。」

  「再怎麼說我都不能讓來自己店裡的可愛女性在深夜時刻自己出去找住的地方啊,如果有遇到奇怪的人就不好了,不管對你還是對方。」

  說著,蘿納不自覺的抬頭看向了夜空。

  「而且夜晚可是讓人孤獨到發狂的時刻呢。」

  然後露出了苦笑。

  「但是你卻開了一家讓奇怪的客人在晚上群聚的店呢。」

  「現實的指謫?!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要稍微安慰我一下,或者問我是不是曾經發生什麼事情的場合嗎!」

  「畢竟我是不懂得看氣氛的戰術人形嘛。」

  優聳了聳肩,巨大的樂器盒隨著她的動作危險的搖晃著。

  比想像還要大上許多的樂器盒揹在嬌小的優身後顯得更為巨大。

  「說起來,那裡面裝的的確是武器沒錯吧?是步槍嗎?」

  「誰知道?搞不好友可能真的是大提琴呢,也許我是被拆除火控裝置之後決定走向街頭藝人之路的人形也說不定。」

  「然後還特別選了一個邊緣而且罪犯比普通人還多的城鎮當巡迴演出的起點嗎?別乎弄我了,那個槍袋裡有煙硝的味道,可別忘記我的特長是什麼喔。」

  蘿納閉起了一隻眼睛,有些炫耀似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絕對沒有跟我說過你的特長是什麼……嘛,是吧,總之裡面是武器沒錯。」

  「……這樣啊,果然是武器嗎。」

  「還有,別在自嘲什麼邊緣城市還是什麼罪犯城市了,這個城鎮的居民根本就連簡單的防身術都不會,讓人失望也要有個限度啊。」

  忽然被點破的事實讓蘿納一瞬間沉默了下來。

  比起這個城市被看破的本質,她更在乎優發言的背後所隱藏的意義。

  即使蘿納陷入沉默,優那邊也沒有接續話題的打算,突如其來的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除了樂器盒笨重的聲響與兩人有節奏的腳步聲外,夜色下的街道靜的可怕。

  一陣躊躇,然後蘿納總算鼓起了勇氣。

  「那個……小優啊……」

  「……」

  「小優?」

  「……幹嘛?等一下,誰是小優啊!」

  「就叫你不要用假名吧。」

  「少囉唆!所以到底有什麼事情?」

  優不耐煩的瞪向蘿納,她卻抬頭望著天,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優凶狠的目光。

  「你喜歡這個城市嗎?」

  「我才剛來沒幾天,哪裡說的上什麼喜歡不喜歡。」

  「我倒是蠻喜歡的。」

  「那還真是恭喜呢。」

  「這大概是我聽過最沒誠意的恭喜了。」

  「那還真是抱歉啊。」

  「然後啊,我大概蠻討厭你……不,是你們吧,所謂的戰術人形們。」

  「……」

  優默默的望著她。

  蘿納的個性時而老成時而孩子氣,讓人捉摸不輕她實際的年齡,儘管如此她的外表頂多也只是二十後半的女性,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即使如此還是比優永遠不會成長的戰術人形外表成熟許多。

  「接下來呢,要說的是一個我朋友的故事。」

  那是一個關於某位高官的女兒,一名少女的故事。

  第三次世界大戰之後,以作戰用途為主的戰術人形技術開始興起,失去軍事力量的政府開始逐漸被民間軍事承包商所取代,政府信譽日漸低落,政治人物的魅力亦不如以往。

  少女的父親正是這個可以說是政府沒落時代的一位高級官員,不幸的是他並沒有為民服務的高貴情操,他只是想藉由這個地位換取權力、金錢,以及地位。

  但是在這個年代,政治人物光是沒有被民眾唾棄就應該謝天謝地,更不用提他所渴望的一切如今看來都已成過往雲煙。

  於是這個時候他想到一個辦法,一個復古卻極其簡單的辦法。

  既然世界,民眾所追求的上位者正在改變,那麼他只要改跟那些人打好關係不就好了?比方說用修正法案來巴結某些程包商的老闆,或者主動提供政府網絡匯集而成的資訊,再不然就是直接與他們聯姻,變成一家人更好辦事。

  然後高官馬上想起來自己可不正好有一位剛大學畢了業的女兒嗎?

  於是在高官極力的安排下,她不斷的參與名目上是宴會、證商合作論壇,實際上卻是與各家戰術人形承包商公子的相親活動,其中也不乏老闆即為對象的場合。

  被善良但傳統的母親所養大的少女自然清楚父親的所作所為與錯誤,但因為正是自己的父親,她沒有辦法輕易的指責。

  她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父親走投無路才會如此失控,如果只是陪陪父親演場戲她都還能接受,但她同時也暗暗下了一個底線。

  結果沒想到,父親輕易的跨過了這條底線。

  一場隨便就超過萬人的婚宴在首都最大的酒店展開,沒有告知、沒有彩排,沒有婚紗的試穿,當然也沒有雙方家長的見面,甚至連對方的年紀與外貌她都毫不知情。

  有的只有帶著熟悉的微笑,眼神卻早就已經映照不出少女模樣的,名為父親的生物那單方面的獨斷通知。

  她逃離了。

  在婚禮的前一刻,用盡之前作為保險所準備好的所有關係,在不擇手段的丈夫與女兒之間最終選擇了後者的母親的幫助下,少女終於能夠離開那充滿虛偽與利益糾葛的場所。

  她盡可能的越逃越遠,但疑似是父親的人馬卻始終在少女身邊徘徊不去,她終於在最後輾轉來到了這裡,這個實質上由駐點的承包商所管理,即使是政府也無法輕易踰矩的邊境城鎮。

  「我討厭格里芬、我討厭鐵血、我討厭戰術人形!但是很諷刺吧?應該是我人生最大污點的人形承包商,最後居然變成我必須去依賴的保護傘,搞的我都不知道該不該恨他們了。」

  明明是說著不知道哪位朋友的故事,但蘿納在最後卻用第一人稱的用詞訴說著,她的語氣十分輕鬆,語氣卻飽含著沉重的感情,讓聽著她話語的人心情仿佛被埋入一顆沉重的石頭,緩緩的沉沒下去。

  是的,從一開始這就不是哪個莫名其妙的朋友少女的故事。

  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離家少女的獨白而已。

  「就連這個城鎮也一樣,明明被稱為犯罪城市,裡頭的居民卻比任何地方的人都還要更積極正面的努力活著,比起大城市那些過著奢華日子的有錢人還要更自律也更有尊嚴。」

  就好比誰想的到那些所謂窮兇惡極的罪犯,在夥伴被打斷鼻樑之後一路跟到咖啡館居然不是為了要尋仇,而是打算壓著圖謀不軌的朋友來道歉呢?

  一想到那個臉上還包著繃帶的男人哭喪著臉下跪道歉時,優因為對方出乎意料的舉動而僵在原地的模樣就讓蘿納忍不住笑了出來。

  所謂犯罪城市只不過是反對民間持有武力的政府人員,操作犯罪率與網路的成果,為的就是將由民間企業所管理的邊緣都市比起政府任何都市的治安都還要來的好這件事給隱瞞起來。

  這個城市的居然既接受著安全承包商的全方面資助與保護,同時卻又承受著因為他們而帶來的惡名。

  如同少女的遭遇一般,矛盾著的世界。

  即便如此,少女依然大聲的宣言她喜歡這個地方,喜歡這個與她同病相憐的城市。

  於是,蘿納對優用稍稍帶有挑釁的意味演神調皮的眨了眨眼。

  「我喜歡這裡,雖然這裡有我最討厭的戰術人形,但卻有更許多願意協助我的人,讓幾乎快要身無分文的我能有一個住的地方,還用低廉租金租給我店面的蘇菲姐姐,帶著我泡出第一壺咖啡的多姆大叔,主動代替格里芬在白天組成巡守隊的金大哥,還有雖然不擅言詞卻一直保護著我們的克魯格先生,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可以一輩子待在這裡。」

  所以不論妳是來做什麼的,希望妳不要傷害到這個地方。

  蘿納的意思明確的傳達到了優這裡。

  面對這個雖然會微笑會吐槽,卻不論談多久都無法瞭解其內心真正的想法,不知懷抱什麼目的來到這裡的外來戰術人形用盡全力展露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然而在蘿納幾乎毫無保留的傾訴自己的想法後,優並沒有說話。

  既不表示肯定也不予以反駁,就這麼讓安靜再次降臨在兩人之間。

  再次到來的沉默壓抑的讓蘿納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但她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自己從這個嬌小的外來者那冰冷的情緒下所感受到的並非惡意,而是其他某種更有溫度的東西。
  一種理應不存在於人造機械體內的某種東西。
  然而優就只是沉默的邁著步伐,不發一語。

  正當優沉默的時間久到讓蘿納的內心開始變的慌亂的時候……

  「……還算喜歡吧。」

  「咦?」

  傳來了幾乎只要一閃神就會消失在空氣中的低語。

  看不見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自己身前的優臉上的表情,儘管那話語小的幾乎可以說是喃喃自語,但的確是有聲音伴隨著蘿納所期望的溫度順著晚風吹拂而來。

  「因為這裡的建築像是被摧毀過的一樣,讓人感覺到混亂後的平靜呢。」

  ……只是也許其中還混雜了一點惡意。

  即便如此,瞬間掃去臉上的陰霾,幾乎可以說是鬆了一口氣的蘿納不自覺的撲向了死都不肯回頭正眼看她的戰術人形。

  「那是組合屋啦,妳這傢伙真的很不可愛耶!」

  「我本來就沒有覺得自己可愛,還有請不要撲到我身上來,如果變笨蛋就不好了。」

  夜幕低垂,過度開發的天空除了灰濁的月光與偶爾劃過天空的軍機上搭載的電子燈外看不到任何的亮光。
  罪惡之都已經先一步沉睡著,除了三兩成群的戰術人形少女正在巡邏外就只有零星的人跡還在活動著。

  老實說除了手中的武器外,根本就無法分辨誰才是人類而誰又是人形。

  少女的故事是真的,討厭人形也是真的。

  不是討厭某個特定的人形,而是單方面的認定戰術人形的存在就是害自己失去父親關愛的罪魁禍首,哪怕她們總是對她的惡意回以微笑,哪怕她們即使被厭惡著也依然言聽計從。
  對蘿納來說,那百依百順的模樣也不過就是程式的設定,根本就不是發自內心的。

  但與優這個人形少女相處的短短數個鐘頭,讓蘿納開始慢慢明白,就像即使同樣都是人類,也並非所有人都討人喜歡,所謂的人形少女其實也有著各自獨特的樣貌。

  有的溫柔的像是男人夢想中的妻子,有的吵吵鬧鬧的像是活潑的小狐狸,有的因為自尊心太高而無法坦率的表達自己的感情,有的看似溫和其實滿肚子的壞水,有的強悍的比男人還像男人,甚至還有的看似可靠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是一個粗心的笨蛋。

  又比如說有個人形明明心思比誰都還要細膩、比誰都還要容易受傷,更比誰都還要害怕失去,卻硬要帶著戲謔的笑容讓武裝著自己,讓自己好像對世界上的一切都瞞不在乎。

  恰巧與那個故事中的少女有那麼一點相似。

  被蘿納抱著的優既柔軟又溫暖,跟她一直以來想像的冰冷的戰爭機器完全不一樣。

  然而與自己相似的溫度裡混雜著的什麼,讓離開家後獨自走來都不曾流過淚的蘿納難以招架,眼淚幾乎快要奪眶而出。

  雖然對於科技產物的戰術人形來說,有這樣的想法很奇怪,但蘿納確實感受到,原來戰術人形真的也有所謂的『心』。

  和人類同樣都擁有喜怒哀樂,註定人形那本該只是模擬的心智也將體會刻骨銘心的痛。

  但蘿納曾經受傷的心已經慢慢開始癒合結痂,優殘破的內心卻還在一點一點的滴落黑色的血液,讓人心疼的想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儘管蘿納十分明白,即使這樣也無法堵住被掏空的內心不斷湧出的失落感。

  「真是的,看妳那沒出息的表情,讓人整個都放鬆下來了呢。」

  雖然這個即使被顫抖的蘿納緊緊擁抱著也仍然帶著笑容的傢伙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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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仿佛理所當然的,優消失在她寄宿的地方。

  房間裡的床、桌上提供給客人用的食物都整齊的像是沒人動過,雖然蘿納並不知道人形是否需要進食。

  雖然並沒有特別去找,但她很肯定優一定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一如她的到來是那麼的突然,就連離開都是這麼毫無預警,讓人絲毫來不及喘息。

  但是真希望她至少能好好說聲再見啊。

  儘管內心發著牢騷,但蘿納仍為身為人形的朋友在這科技過度發達的時代祈求著旅途的平安。

  過了幾天似乎聽聞了鐵血工造那邊似乎出了什麼事,被派遣的運輸坦克與人形也越來越多,但格里芬卻表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既然沒有影響到生活,居民們也就沒有特別的在意,邊境的罪惡之都裡的居民們依然過著同樣的日子。

  然後,幾個月後的某個早晨。

  原本只是提早來準備開店的蘿納在休息室的電腦裡發現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內建郵件軟體收到了這樣的一封來信。


  『Lona, Present for you. UMP45.』


  還來不及細想信件的內容,蘿納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那是來自母親的來電。

  蘿納的父親收受賄絡與從事非法政商活動的證據被人用匿名的方式送到了他所屬政黨的總部,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零星的犯罪證據都一併包含在裡面。

  原本應該是做幾年牢都不奇怪的情況,但為了政黨的形象,黨本部和蘿納的父親做了交易,只要他願意自己辭去政府職務與黨籍,並且再也不參與任何的政治活動,那麼他們就不會將這份資料送交給檢察機關。

  換言之,父親充滿野心的政治生涯終於劃下句點了,愛女心切的母親立刻提出想要和丈夫一起投奔遠在異地的女兒的想法。

  面子也好尊嚴也罷,想當然爾,蘿納的父親自然是強烈的反對。

  根據蘿納母親的說法,在她使出了結婚以後從來沒有過的強硬態度堅持之下,父親總算同意到蘿納現在所居住的這個城鎮一趟,雖然父親還是嘴硬的說偶爾也是要視察一下偏遠的鄉鎮。

  開始有什麼改變了。

  掛了電話,蘿納立刻衝回電腦螢幕前。

  然而畫面中的信件已經跳出了錯誤訊息,重新開啟的信箱裡已經在也沒有任何的信件,不論是收件夾、垃圾桶還是收發件的記錄,就好像從來沒有使用過一樣。

  「真是的,這樣不就一樣什麼都沒留下來了嗎?」

  儘管抱著怨,儘管臉上隱約帶著淚花,蘿納依然笑了。

  -蘿納不自覺的抬頭看向了夜空。

  -「而且夜晚可是讓人孤獨到發狂的時刻呢。」

  -然後露出了苦笑。

  即使再怎麼強調自己對過去已經毫不在意,名為UMP45的戰術人形並沒有看漏當時蘿納苦笑中的寂寞。

  但是居然為了讓別人家相聚而害別人的父親直接失業也未免有點太超過了。

  「真是到最後都不擇手段的傢伙呢,不好好找個機會抱怨一下可不行……還有名字也未免太拗口了,還是叫妳小優就好啦!」

  這麼說著的蘿納捲起了袖子。

  當然,她並不是要立刻衝出去找那隻笨拙的小貓。

  再怎麼說父母很快就要來到自己現在居住的地方,店裡的事物不先打理好可不行。

  也許還要考慮找個時間稍微整理一下店面,擺設之類的也要多花點心思做點調整才行。

  目標是要讓許久未見的母親安心,如果可以一定要順便讓那個糟糕的父親都不得不刮目相看才行,所以非不加把勁不可!

  所以現在只要期待就好。

  期待著在這混亂的年代彼此都能安好。

  期待著能夠在未來的某日能夠在某處再次相會。

  然後我也會替妳期待著。   

  期待那傷痕下仿佛放棄一切的眼神能再次找到自己所珍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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