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樣很病態，但我能肯定它存在著。
「你們快與我一同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聽呀——它的聲音是多麼地清晰，聽呀——它的聲音是多麼地真實，聽呀、聽呀……聽呀！難道你們沒聽見嗎！聽啊，它正對著你的耳畔輕聲細語、聽呀，它正嘲弄著你的愚昧、聽呀，你們聽清楚點，一定聽得到的吧、一定可以的吧？」
這是那天，我不經意吐訴出的一句話，這可害得我所有好友對我避而遠之呢。
還記得他們臉上那慌亂及畏懼的神情嗎？還記得他們唇瓣不停顫抖驚聲尖叫的畫面嗎？啊……嚇著他們了吧？他們必定是因沒與我相同而慌恐吧？
是吧？對吧？
※
其實真要說的話，我也不知道「它」是何時出現在我的生命裡的。
或許是被自己淺意識中的恐懼給悄悄抹去，或許是被它用些小手段使那段記憶被掩埋在深層。
總之，我已想不起它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存活於我的世界。
在記憶存庫中不停翻找關於它的一切，能找到最初有它的那份記憶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吧，那時我還處於不經大腦思考就會將心裡話脫口而出的階段，我承認都已經小五了還那麼單純的確奇怪，但我想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被它所輕易操弄吧。
若是沒搞錯或被它給竄改的話，那是第一次有他人得知它的存在……應該吧。
那天，記憶中的模樣是這樣的──
※
「……你為什麼會在！」我壓低聲量詢問平時只會出現在夜裡的那聲音——「它」。
這是剛上五年級的第一個月，同儕關係的天秤仍然晃盪著，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便會使他人對你的看法瞬間降為零，甚至到負數也不足稱奇。
個性較為怕生的我也是過了幾天被同學主動搭話才漸漸與他們熟稔，現在這節是體育課，恰好我們的體育老師因病請假，改為代課老師來上課，這種代課還是代體育的老師通常都會任由學生自己玩，而此刻的我推託掉一起與朋友走操場的邀約，獨自一人蹲坐在校園內的小角落。
不，我不是一個人。
它，也在。
『真慘啊你，幹嘛不跟你那些「朋友」玩呢？哈哈哈……』耳裡傳來低沉撩人的男聲，但此時我只感到不耐煩。
它一如往常嘲笑著我，它很了解我，因此每次戳到的點對我而言總是特別的痛。
又來了……它到底煩不煩。我暗忖，只不過這對它並沒用處，它聽得見我內心裡的話，它對於我的一切無所不知。
『怎樣？煩了嗎？唉呀真是不好意思呢。』這次則是女人尖銳的嗓音，它咯咯笑著，回應我方才心中的怨言。
「吵死了，我討厭你這聲音。」我煩躁低吼一聲。雖然自己身在校園角落但周遭也有同學在附近，他們疑惑望來一眼，而我趕緊回以微笑，直到他們將頭轉回去繼續進行他們間的對話後才敢將臉上的假笑垂下。
『喏，你的那群朋友把你當怪人了吧，嘻嘻嘻。』現在是孩童稚嫩的聲音。
「沒有……你好討厭喔。」我垂下頭兩手食指互相旋轉藉此來轉開注意力，明明平時就只有晚上黑漆漆的時刻它才會出現的，但今天它不知怎了居然在我人在學校的時候出現。
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
『嘻嘻嘻，不覺得有我在身邊你至少不會那麼慘嗎？其實你推託掉他們的邀約也只是因為自覺融入不了他們吧，哈哈哈，其實你很想過去的吧？其實你很想認識他們，對吧，哈哈。』這次的聲音則聽不出是男是女，只曉得它每字每句往我心頭上插。
「我、我才沒有！我是自願自己一個人的！」我倏然站起身驚慌大喊，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向我，我對此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就這樣看著那群「朋友」交頭接耳不時用些畏懼及看神經病的目光往我身上掃。
『啦啦啦啦，要被討厭囉！要被討厭囉！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也要沒囉——』它像個孩子似的用聲音對我扮鬼臉，刺耳嬉笑聲不斷在我耳裡震著，腦袋也隨之產生劇痛。
「不、不要再說了……」我蹲下身兩手撐住頭部兩側痛苦低喃，疼痛促使自己不去管他人眼光，只想趕快將掉這疼痛打散，讓自己好過些。
『嘻嘻嘻，其實──你很害怕吧？嘻嘻嘻……』它用著孩童般稚嫩的語氣輕輕對我說，天真浪漫的嗓音此刻只使我腦袋更加疼痛，我悶哼幾聲才開始默默在心中暗想應該沒幾個人會發現我的異狀。
然而，一抬眸方才做的所有建設都瞬間瓦解，在不知不覺中人群聚集到我身邊卻沒有人願意伸出手幫助我，代課老師仍然坐在遠處的樹下，他感覺也只是個新來的菜鳥罷了，只是問旁邊的同學我情況看起來如何便幅度很小的點了下頭，繼續低頭滑自己的手機。
『沒人會幫你喔。』它語氣平淡地對我說。
『只有我才救得了你的。』
「不……你、你們有聽見嗎！有聽見的吧！」我著了魔似的倏然抓住其中一位圍觀者──也是當時第一個與我搭話的人的肩膀，慌亂的四處張望，瘋狂的模樣一定是嚇著他們了吧，看看他們臉上的神情是多麼的恐懼，啊，他們恐懼的對象……是我啊！
『你脫離不掉我的。』
『你只會愈來愈依賴我。』
『別掙扎了，把你完全交給我吧。』
想到此，我又是一聲尖叫，開始撿起地面一些較大的石塊往自己腦袋上砸，希望能因此讓自己別再聽到那可怕的聲音，我不顧那群「朋友」愣在原地或是身體發顫的模樣，一心只想著能不能早點脫離、能不能讓它離開我的世界、能不能就這樣讓我離開了也好，我不想承受、我不想顧及，我只想要它離開，離我遠一點啊！滾啊！
石頭上的一些韌角刮破我掌心，血液在手臂上畫下一條條細線，怵目驚心的畫面使那群圍觀的朋友嚇到趕緊通知老師。
『你的那群「朋友」要到這種地步才去告知老師呢。』它用著鄙夷的語氣這麼對我說。
「閉嘴……閉嘴……」感受到溫熱的液體從頭上滑了下來，讓我意外的是，我居然並不感到恐懼，而是一種即將解脫的興奮感攀上心頭。
『哎呀呀，生氣了呢──廢物，你有什麼資格生氣？呵呵呵。』它先是用輕薄的語氣輕快哼哼，隨後接著一句嗤笑和鄙視的話語。
「閉嘴……閉嘴！閉嘴啊啊啊！」我更加用力用石頭砸向頭部，「朋友」們各個退後好幾步，深怕自己會被受波及，菜鳥老師也終於發覺事態不對勁連忙走了過來，望見我這副模樣時還摀嘴驚呼一聲。
我瘋了。在場每個人大概都心忖著或是嘴裡呢喃這句話吧。
『就說了，沒人會拯救你的。』
『能救你的只有我而已喔，咯咯咯……』它依然笑著，愉悅的笑著。
「……真的嗎？」我停下不停拿石頭打自己的動作，怔怔望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我猶豫了，或許它是對的？或許我聽它的會更好？
『是呀，相信我吧！』聽起來，它挺高興的呢，像是初拿糖果的孩子似的，哈哈哈。
『那群人都很討厭、很討厭你喔！』它如似惡魔在我耳畔輕輕吐訴話語，勾動著我的思緒。它說得可能是對的，可能是對的吧？
『是呀、是呀，聽我的吧，那群人不能信任，全世界你都不能相信喔！你只能信任我。』
『相信我吧，那群人只會帶給你痛苦與憎恨的。』
此刻它對我而言便是救贖，那誘人的嗓音一步步誘惑著我的心，就像它對我展開雙臂臉上掛著微笑等待我撲入它懷中似的，我迷惘著，而那群「朋友」正拖著我身軀到一旁較為乾淨的地面。
見到其中一兩位面帶擔憂的同學，我又不解了。
其實他們也不像它說的那樣吧？它好像才是一直以來帶給我痛苦的人啊？
『喂，你該不會是想要相信他們了吧？那群對你冷眼旁觀、私底下傳著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瘋了的那群朋友嗎？你寧可相信那群人也不願相信陪伴在你身邊的我嗎？』在幻境中，它一步一步往我這走來，嘴角仍掛著那親切笑容，在朦朧間我望著它攲著腦袋無聲詢問。
「吶──你們有聽見嗎？」我嘴裡輕喃，兩眼無神望著前方。
「嗯？聽見什麼？」其中一位同學滿臉疑惑地回應我，還轉過頭用眼神與身旁同學交流確定沒有後對著我搖了搖頭。
「你沒聽見嗎？它正說著話呀……它說：『相信它，將自身完全交給它。』呀，你們沒聽見嗎？」我緩緩抬首，仰頭看向那群原先神情擔憂隨後轉變成畏懼的同學們。
「仔細聽呀，它正伏在你耳邊細細低語，你們真的沒聽到嗎！」我倏然用手撐起身子，激動地握住離我最近的那位同學肩臂，他嚇得往後跳，滿臉恐懼的模樣使我不禁胡思亂想了一番。
其實是他們有問題對吧？其實應該要是聽得見而他們有問題所以他們聽不見對吧？一定是這樣的吧？一定是這樣的啊！怎麼會不是這樣呢？一定是這樣沒錯！
『呵呵，要瘋了要瘋了呢！』孩童般天真的語氣又再次出現，我瞪大雙瞳搖晃著他們的肩膀。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你們聽啊！沒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嗎！」瘋狂的模樣再加上身上淌著的血液似乎使他們對我的懼怕更深了些。
『沒用的，只有你被我給纏住的喔。』它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毫無起伏的聲調使我心頭一顫。
「不、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不要！」
我抱住發疼的腦袋，再次蹲了下身，也感受到一股頗大的力道將自己扯起來，我手腳亂揮不斷掙扎，接著只剩眼前一道即閃而逝的白光和淡去的意識。
醒來後的世界變了。
唯一未變的便是耳裡那道聲音。
它千變萬化，時而是男人、時而是女人，有時是物品發出的聲響、有時是窸窣的不明吵雜聲。
它此刻依然存在著，僅限於我的生命。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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