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琉學姊,妳身體還好嗎?」
「還好,放心吧。」
雖然這麼說,但臉上還是露出痛苦的神情。
在仲裁人離開之後,那一天的時間回到了早上,學校一如往常的繼續上課。
但是小琉學姊就沒有那麼好運了,不久便從小璃學姊口中打聽到小琉學姊已經住院的消息。
之後又過了兩天,小琉學姊用電話單獨把我找出來,說要問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便坐在病房這裡了。
「也就是說,離開遊戲的關鍵,就是達成自己當初對仲裁人許下的願望嗎?」
「這也只是我的推測啦,那傢伙就像機器人一樣,回答完自己該回答的問題就走了。」
「那,你指的假小璃,真的是她的第二人格變成的嗎?」
「應該吧……不然怎麼會使用小璃學姊的能力?」
小琉學姊把手放在下巴邊想了想。
「這樣學姊沒辦法看透她的想法也很合理不是嗎?因為對方不是真人啊。」
「那麼,使用超能力的『條件』又是什麼?」
「我想應該是體力吧?用越強的能力體力消耗越快不是嗎?」
「那都只是你的推測。」
小琉學姊嘆一口氣。
「如果『體力』真的是所謂的發動契機的話,為什麼她可以把我們困在那種幻覺世界裡面,又能對所有人使用幻覺?」
「這麼說也對……」
「而且你和假的小璃相處這麼多天,這段時間小璃又被假小璃關在一個可以跟現實隔絕的世界,沒有這麼多無窮無盡的體力吧?」
「再者,小璃只覺得過了數分鐘甚至是數小時,除非那個空間具有扭曲時間的能力,不然人再怎麼遲鈍,時間觀念不可能那麼差,也沒辦法不喝水撐過三天。」
沒錯,小琉學姊的推論十分合理。
「所以,那個人的身分是仲裁人嗎?」
「不,或許我們應該把焦點放在『第二個答案』身上。」
「為什麼要有這個遊戲、這個世界,為的難道就不是看著我們互相殘殺,選出一個值得活下來的人嗎?」
「但是『第二個答案』完全跟這個理念背道而馳,只要利用自己的能力完成自己那天許下的願望就可以離開,能幫你美夢成真又可以送你離開,哪有這麼好的事?」
「可是……」
我試著提出相反答案。
「妳想想,當我們被拉進遊戲的那天,小丑說了『我給你的東西不好好利用,倒是還給我啊!』這樣的話,而且我們的能力也都是為我們的願望量身打造的不是嗎?」
「那麼老實告訴我們實話,或者用強迫暗示等的手段都可以達成目的,為什麼要兜這麼大的圈子,去做一些互相矛盾的事情?」
這……真得很矛盾。
「總之,我們都已經知道離開遊戲的方法,能夠脫離就是一件好事,先照著他的規則走吧。」
「這麼說也有道理。」
小琉學姊點頭,把床上的報紙放到小桌上,坐起身子看著我。
這是我第二次這麼近看著小琉學姊,黑耀石般的眼眸散發出自信的光芒,俐落的頭髮十分細直,沒有一絲雜亂,端正的五官與堅挺的鼻梁,可以說是一名美人。
「謝謝你的評價,不過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啊?」
小琉學姊閉眼嘆了口氣。
要是不要三不五時偷窺別人想法,我會更感激的。
「可以告訴我嗎?妳的能力為什麼是心電感應和讀心術的故事。」
我沒有追問,那天在咖啡廳的事,我只想著眼於眼前的事情,沒空讓我追憶過去了。
「嗯,也是呢,我也該學著去面對了。」
小琉學姊笑著點點頭。
「我想要看破,大人們的想法。」
「大人的想法?」
我的父母親,從我懂事以來就不斷在吵架。
吵架的內容,從夫妻間的態度、親友的爭執到生活上的問題都有,幾乎是無所不吵。
不管我怎麼問,他們都把問題迴避掉,不是避重就輕就是敷衍塞責。
而最無知的,莫過於要求小孩支持自己了。
每次吵架,被夾在正中間的小孩,就必須做出抉擇。
要支持自己的父親好,還是自己的母親呢?
不管選擇什麼都十分愚蠢,為什麼要把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牽扯到更不可能解決問題的人身上?
說到底,兩個人都做錯了。
明明是高知識分子、明明讀過很多很多的書,卻連最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好。
即使再有社會地位,外在形象再怎麼光鮮亮麗,不和睦的家庭終究不能得到幸福。
所以,兩人離婚了。
即使離婚,雙方也不肯放過對方。
從司法訴訟、贍養費到小孩的監護權,兩人無所不吵。
那究竟是段什麼樣的關係?
是愛人?是仇人?
是親情?是絕情?
我已經分辨不出了。
厭倦兩人把我當成利用的工具,最後我選擇了我的外公外婆,與他們生活在一起。
從那一刻開始,我才感受到什麼叫做「家庭」。
但是,就算外公外婆待我親切,親戚間可不這麼想。
對我滿是狐疑、猜忌、不信任,甚至鼓吹祖父母把我趕回去父母其中一人身邊。
祖父母沒有放棄我,反而十分用心栽培我,要我不要鋪上他們的後塵。
對於父母親為什麼吵架、為什麼交往,他們不願多談。
大概從那時候開始,我開始閱覽很多很多的書。
心理學、歷史、文學、法律、社會學……為的就是找出能讀懂別人心理的方法,從各種角度、統計、經驗去切入。
但是人心出乎我意料善變,我還是不能充分了解別人的想法。
我想要了解,大人們的想法。
想要了解,為什麼他們會視我為眼中釘的理由。
「小琉學姊,這件事妳現在就辦得到了不是嗎?」
「不,我的讀心術只能看見當事人當下的想法,倘若對方想著『不告訴我』,那我也一無所獲。」
要如何下手呢?難道真的要找出每個小琉學姊的親戚或者他的父母親來質問一番嗎?
「今天也晚了,我想休息,不然你先回去吧,明天我想聽聽你的故事,也把小璃一起找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小琉學姊微微笑了,我不多留,離開了醫院。
躺在家裡的沙發上,沒有任何人,回想著一連串的事情與小琉學姊的話。
目標?
明明得知自己要努力的目標,卻突然害怕前進。
我想小璃學姊那時也是這種感受吧?面對恐懼真的需要很多勇氣。
家庭?
從小受到家庭關懷與溫暖的我,實在很難想像家庭離異那種痛苦。
如果是小璃學姊,我就能了解,但是-
要怎麼幫助學姊呢?
倒是我,除了想讓自己活下去,說一堆漂亮話以外,什麼都沒有起步、什麼也沒有結束。
人生……到底該追逐什麼?
當初所許下的願望如果真的實現了,我就追到我的目標了嗎?
「你真的是你自己嗎?」
小琉學姊的話,再次迴響在我的腦袋。
奇怪?幫助學姐?我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幹嘛?
學姐這麼有能力的人都無法處理,我還幫得到她嗎?
小璃學姐是我救的嗎?除了被關在鐵處女裡哀嚎,我什麼也……做不到……
無力。
看著自己慢慢受人宰割……
思考這一個多月來的事,在這之後,一個膽怯的身影閃過我的腦海。
那個總是溫柔待人,羞怯中又想做點什麼的她。
那位總是把心裡的想法藏起來,獨自一個人默默承受的她。
想了解她的故事、想多為她多做點什麼、想多看見那張臉蛋綻放笑容……
想多見到她一面、想走在她的身邊……
最後,陪著她一起度過每個時光。
望著隨著晚霞沉入黑暗而變暗的天花板,我緩緩走入了夢鄉。
啊哈哈哈~
所以我說了,就是……
嗚呼~
搭不上話。
我跟自己的同學,完全搭不上話。
不,也可以說,我並不是很想跟他們搭話,一起成為朋友什麼的,我只想快點從這地方畢業。
在他們的世界裡,永遠容不下別人,眼裡只有自己。
表面上,跟別人稱兄道弟的說是"朋友",但是,一但吸乾了他身上的利益,或者是自己的利益有危險時,就背叛那個人,把他們放在腳底下踩。
有一天,當那個人的身上有值得追求的利益時,又回頭去抱他的大腿,跟寄生蟲有什麼兩樣。
朋友?對你們而言,每個人只是工具、是棋子,用壞了就丟,犧牲也在所不惜,只要目標達成就行了。
我討厭,這樣的世界。
這樣的,詐欺般的世界。
即使想遠離,逃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天地,卻發現自己連這個天地的輪廓都不曾想像過,而且在別的角落,一定也跟這裡半斤八兩吧?
「這麼說不對喔,李景須。」
有什麼好不對的,我又沒有說錯什麼。
那是一個我想不起的臉孔,只隱約記得,他是名短髮少年。
「人啊,之所以會有這麼多的文明、這麼多的成就,很多都是互相幫助辦到的吧?如果沒有合作,是不可能會有這麼多偉大的成就的。」
嗤……我不屑的嗤笑。
「說實話吧,在那些過程中,勢必犧牲不少的人,人們永遠不記得過程中,有多少人的幫忙、有多少人的努力,只會看到美好的結果,還有把發明或成就拿在手上的人。」
少年似乎笑了。
「不過,像景須一樣的人還是有的,會去追溯過程中的人的貢獻。而且,能夠看見未來的人因為自己的成就或發明而感到幸福,那就是件很幸福的事了。」
或許吧,不過這個班級可不只這樣。
有些人,仗著自己有人望、拳頭大就開始在班上當起小流氓,惡意孤立排擠那些話少的人,只因好玩的理由辱罵他們,用拳腳攻擊他們。
那麼你怎麼看呢?那個在我們班被徹底逼瘋的女同學
「我……」
在班級裡沉默寡言,換來的是一陣毒打。
不與人爭辯,換來的是各種不切實際的謠言。
走到哪打到哪,但是—
沒有一個人認為自己做錯了。
"啊,好可怕,我要離他們遠一點"
"一定是這傢伙太孤僻才被打的,活該!"
"死吧,你這個無聲女"
"我不認識他,你們都……離我遠一點!"
"我支持吳延讓,殺光這群社會米蟲!"
"PO上去PO上去!這篇人氣一定會爆相信我!"
這就是我的同學。
那群冷嘲熱諷、殘酷冷淡的同學。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伸出援手過,每次打人事件發生時,有些人呆若木雞的站著、有些人加入他們的行列,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救過她。
「那你出手救過嗎?」
少年的口氣有些激動。
「哼,你不過就是個事後諸葛,就算你在這裡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你又因此做過什麼了?你拯救她了嗎?你把那些霸凌者打倒了嗎?你不也是個冷酷的人?除了旁觀以外做了什麼?」
我跟你不一樣,我站出來了,但是—
"你是誰啊?想保護人,要不把拳頭練大一點,要不有錢有勢,像你這樣的弱雞能做什麼?還是你喜歡我,哼—哼哈哈—哼哈哈哈哈……"
想到那個一頭亂髮、皮膚遍布傷口與麥克筆塗鴉的痕跡的她,再加上瘋瘋癲癲下說的話,不禁令人感傷。
我一無所有,沒有她所說的武力,亦沒有各種勢力。
「既然她都不領情了,你還去幫她幹嘛?真的不懂你想什麼。」
少年搖了搖手。
「而且,你打算靠什麼來阻止他們?靠自己的拳頭嗎?還是要靠你那張嘴?如果用暴力阻止他們,那跟你口中的『霸凌者』有什麼兩樣?」
我……
「光憑紙上談兵,世界不可能有任何改變。而你,就在做這種蠢事。」
「別一副自視甚高的態度,如果你真的改變的了,你就去做吧!」
說完,少年就走了。
哇啊—
哼,我都還沒打中呢,一直跑?一直跑?
「你們幾個,給我停下來!」
大約有五個人,將一名眼鏡少年團團包圍住。
唉呦,噗哈哈哈哈……
一個小眼睛的高挑男走到我旁邊,他的表情就像是小丑一般,咧著嘴笑,笑聲又是尖銳的高音,各方面來說散發出一股瞧不起人的氣息。
「李景……什麼?李景景?噗哈哈哈……」
「你們在幹什麼?」
「噗哈哈哈……」
「回答我!」
我大吼著。
是長期的壓抑令我渴望發洩的出口,還是想以暴制暴呢?
少年的話迴響在我的耳邊,明知一切是徒勞無功,卻不顧一切又站了出來。
「喔嗚?」
「喔嗚?」
「喔嗚?」
五人彼此互看一眼。
「噗~」
「哈哈哈哈……」
「好啦,你要幹嘛啊?李景景。」
高挑男問著。
「景景漏尿了啦景景—噗哈哈哈哈……」
聲音來自一名矮個頭男,皮膚有些黝黑,雙眼輪廓深,戴個眼鏡,用有些稚氣的聲音嘲笑我。
「你還有臉問嗎?」
「超有臉」
「超沒臉」
「超人臉」
「噗哈哈哈哈……」
每個人一搭一唱的,沒有人認真看待我的話。
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你打算靠什麼來阻止他們?靠自己的拳頭嗎?還是要靠你那張嘴?如果用暴力阻止他們,那跟你口中的『霸凌者』有什麼兩樣?"
不,有些事情,好言相勸是解決不了的。
不用激烈的手段,他們根本聽不進去,不是所有戰爭都能夠和平解決,這就是"以戰止戰"。
這個社會不也是一樣嗎?
因為馬不聽自己的話,便抽鞭子痛打它。
因為小孩做錯事情講不聽,所以爸爸媽媽痛打他的屁股。
因為有人不符合自己的利益,而發動戰爭。
我只是……我只是在遵從世界給我的教誨而行動!做錯事情的是他們!
「我懶得跟你們打哈哈,你們對那傢伙做什麼,我就對你們做什麼。」
我沒有任何質疑,瞪視者他們吐出這番話。
「喔?」
「是喔?」
「好喔。」
「噗哈哈哈哈……」
多說無益!
「你們在幹什麼!」
「……」
瞬間,五個人安靜了。
沒錯,是那名我記不得長相的少年。
「真是的,開玩笑要有限度。」
「對吧?」
少年走向我身旁,壓低了音量對他們說,氣氛逐漸變得沉重。
「好啦好啦,回去回去。」
那個外貌像小丑的高挑男發號示令下,其他人一副不屑樣走了。
或許是在我們吵架的時候吧?那個被打的眼鏡男已消失無蹤。
「我認識他們,他們不是什麼壞人,只是—」
「只是愛捉弄人又膽小是吧?」
「……」
「為什麼要放走他們?這種人不給他們教訓,他們一輩子都會這樣!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少年沒有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轉身默默走掉,消失在走廊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