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弄不醒他，但他也沒睡，頭暈乎乎地讓他起身只能倒回床上。
「葉文新，死掉的人不會回來，你他媽的爛給誰看？你以為誰會心疼你？」梁雨的聲音很尖銳，難聽到他想打人，可是他手還沒揮下去梁雨就哭了，他知道梁雨也希望有人心疼，但對象不是他。
誰讓他們愛上的人在同一個系，又那麼剛好那群人出去玩時出了車禍，八死十三傷，恰巧他們的愛人被壓在遊覽車內，在重擊瞬間當場死亡。
他跟梁雨都無緣見上愛人最後一面，接著他渾渾噩噩畢了業，梁雨休了一年的學，多年後在同學會遇見彼此，那個落差說有多大就有多大。
她結婚、生子，在淚光中找到幸福。
「我什麼時候說要爛給人看啦？」
他只是沒找到方向而已，活下去的方向。
但他一定要說聲，其實他沒把愛看得多重，他真沒想過自己的未來該如何規劃。記憶裡他與愛人從未談論過未來，所以他不曾深思，自然也不想再深思。
反正他還活得好好的，只要他繼續工作、繼續吃藥，他的命會延續到世界替他終止的那天。
葉文新在床上倒一個小時才醒來。
把黏在嘴邊的鬍渣刮去，他的臉又重新恢復數日前的清爽英俊，黑色的眼眸流露寂寞，和早就生灰的淡淡哀傷。
他坐回電腦桌前，把睡前沒關的對話框打開，發現底下有個輸入中的系統顯示在跳動。
默契就是如此之好。
「打什麼字打那麼久？」乖乖等五分鐘後，葉文新調笑地打字回應，對方隨即送來一個笑臉。
「給你的情書。」
「我用不著，寄給你的情人好嗎？」
「那也要真的有一個。」
「唱歌嗎？」
「等我一分鐘。」
葉文新喜歡聽梧桐唱歌。
梧桐本來是知名直播平台上一個勉強有點人氣的暖男主播，他不顏出，喜歡唱歌給大家聽，葉文新每每給他刷好幾千塊，久而久之他就成為梧桐的好友。梧桐要他別刷那玩意，開玩笑地給出匯款帳戶。
然後葉文新還真就匯錢過去。
別的不說，葉文新其實很心虛。
他喜歡梧桐唱歌，是因為梧桐唱歌的聲音跟自己的愛人特別特別像。
他也就只留下這麼一點掛念，不至於為愛犧牲自我吧。
兩人獨有的小小語音群內突然冒出梧桐低沉優雅的嗓音，梧桐很愛啞著嗓子輕語，低音炮迷死一堆女孩子，但葉文新很討厭，他的愛人聲音很暖，梧桐壓嗓說話時卻反而有點冷漠。
「聽得到嗎？」梧桐低笑幾聲，「唉啊，我這個被包養的男人還真敬業，三更半夜給你唱情歌。」
「給你幾千塊你能活一個月？」葉文新用的是打字，但他打字速度一等一的快，幾乎是在梧桐說出話的兩秒後就能打出一行。
「唔。」梧桐輕應，「也不是，反正賺外快。行了，聽什麼歌呢？陳粒的小半？林志炫的離人？」
葉文新打開錄音資料夾數著檔案，挑出擁有最少錄音檔的那首，「回憶的沙漏。」
「大爺，半夜了。」梧桐呵呵輕笑，「弱化版的沙漏想聽嗎？」
葉文新蹙眉，弱化版的梧桐聲音會變啞，他不愛。
可是，真的要說哪裡不愛，他其實也不曉得。
「那唱小半，你明天一定要給我唱回憶的沙漏。」葉文新堅持道，他今天的情緒很適合那首歌，偏偏時間太晚。
梧桐家裡還睡著其他人，是男人是女人，是情人是家人，葉文新沒問，他只想在一首歌的時間裡享受過去。不過他的愛人，歌也就唱那麼幾次，梧桐唱離人的次數甚至是那人開口的兩倍之多。
歌曲伴奏隨回憶漸漸落入虛無，梧桐關掉伴奏，「還聽哪首？」
「回憶的……」葉文新彷著說話語氣，給梧桐打斷自己的機會。
他們喜歡這樣，梧桐從來不勉強葉文新說話。
「好好好，回憶就回憶。」梧桐無奈縱容道，「這樣吧，明天我沒上線的話幫我報個警，我估計被我室友打死了。」
「梧桐身強體壯，我反而擔心你室友的安全。」
梧桐噗哧又笑了，「聽你的說詞就知道你沒看過我，我很瘦好嗎？啊，不是，我很攻。」
葉文新抿唇，敲字，「唱你的歌。」
「讓我多說幾句會死嗎？」
是不會。
葉文新閉了閉眼。
「今天是我愛人的忌日，我就想聽歌。」
梧桐知道葉文新談過戀愛，至於男女、身分，死了多久，不重要。
「這麼剛好。」梧桐懶懶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樂。」葉文新在字句後面回了兩個等號。
梧桐笑了，「忌日快樂。」
「誰忌日當天會快樂，就你嘴賤，唱歌。」
「不要。」
「為什麼？」
「唱了會變分手快樂。」梧桐把話說得顛三倒四，語調還特別愉悅，「大爺，交往不？」
葉文新按捺住罵人的衝動，多年前腥風血雨恍然重現於眼前，他被逼得把頭撞向牆邊，壓抑胃裡翻攪而出的不適。
「你的告白對象應該要是你的室友齁。」葉文新顫抖著，把字送出去，立刻聽見耳機裡梧桐的低低笑聲。
梧桐沒嚴肅過，他總在笑。
「隨便囉，你當我開玩笑也可以。」他說，「反正我明天離婚。」
「幹什麼……膩了？」葉文新下意識調侃道，眉頭在會意過來後深鎖，「你要離婚我們立刻拆夥。」
梧桐悶悶地咦了一聲，「為什麼？」
那兩個人彼此相愛，然後被葉文新和梁雨拆散。
聽說、聽說，他們的死法很淒美，葉文新的愛人把對方擁在懷裡，而對方的手按著他愛人的頭。
梁雨跟葉文新，誰都沒資格參加告別式。
葉文新終於衝進廁所吐了。
他沒有勇氣再拆散誰的緣分，一次就夠了，偷偷地擁有那麼幾個月就夠了，即使誰都沒愛過他，誰都沒想珍惜他。
反正他自作自受，反正他活該死好。
葉文新爬回電腦桌前又是一個小時過後，梧桐沒關語音，那個對話框裡居然又顯示輸入中。
「你的情書字有點多。」葉文新敲字。
梧桐輕哼，「講反啦，其實我在想離婚協議書怎麼寫。」
「對不起我是渣男。」葉文新親自示範。
「喔，沒關係，我也是。」梧桐回道。
葉文新渣得可以，他沒有細想過他的愛人何時回心轉意，他只知道，他愛的人走得了無遺憾。
這樣也不錯，這樣就好多了，他想要的愈來愈少，已經可以接受失去的愈變愈多。
「欸。」梧桐輕喚葉文新，「我有沒有跟你提過，梧桐這個綽號的由來？」
「你室友替你取的嘛。」
陳年往事而已，再提就有點無恥，可偏偏葉文新還是聽出了梧桐話中的含意。
誰說，他沒見過梧桐？
葉文新頭很暈，他想喝咖啡，他想吃點東西，但他怕他又會吐。
但他就是賤，賤得只能用這種方法懲罰自己。
「差不多要睡了，最後一首歌，聽什麼呢？」梧桐哼著小曲調，開心地問，「回憶的沙漏？」
葉文新無意識搖頭，但沒人看到，「不要，你選，你生日。」
「嗯……」梧桐發出低吟，「唱空空如也，我愛這首。」
身子用力往後靠，葉文新倒在椅子上嘆氣，喃念著，「隨便都可以吧……別離婚就好，什麼都好。」
梧桐唱的空空如也很好聽，葉文新恍了半首歌的神，很悲傷的詞，聽起來卻洋溢幸福。彷彿自己被親口告白般，內心焦躁帶著一點甜，自顧自陷入幸福的錯覺。
梧桐笑著，葉文新卻覺得頭很暈，他必須用力壓抑，才能把偷到的喜悅跟反胃衝動嚥回肚子內。
「明天還上班呢，你也趕緊睡覺。」曲盡人散，梧桐柔聲趕葉文新去睡覺。
葉文新回他一個笑臉，猶豫半晌，又多加一句，「不可以離婚喔。」
「我考慮一下。」梧桐淡然道，「我的主播名會換，記得關注。」
「換成什麼？」
梧桐嗯了大半天，最後又笑了。
「用你的綽號換好不好？就叫梧桐葉。」
葉文新也笑了，笑到哭出來。
說的也是，反正他們自作自受，反正他們活該死好。
葉文新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他在對話框上打上晚安兩字，聽梧桐送他一個晚安吻，然後關掉電腦。
「為什麼叫梧桐？」他記得好幾個月前，梧桐回應直播間粉絲問題的解答，「因為好聽……唉啊，這樣才能跟室友組CP，梧桐涼雨，好聽不？」
Paper讀不下去，頭暈暈，跑上來寫文。 此文是直覺傾巢而出的成果，名字是直覺、情節有用理智勉強順過，人物性格全是直覺，人物原型也是直覺。
但一個男人叫自己梧桐，我挺愛，那感覺很棒。
小說裡的歌可以聽聽看喔，我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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