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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8-03-01 03:57

[達人專欄] 《光與貓頭鷹》那太令人悲傷的喪禮

作者:Hsin

Licht,

  希望你不要覺得煩,三天兩頭就收到我的信。要知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寫信給你,說真的,因為每次寫完我總是無法正常思考,甚至無法正常呼吸。正因如此,寫信給你總讓我覺得很矯情,我一向鄙視矯情的文字,偏偏我又無法自制地執筆寫滿一頁頁信紙,諷刺地成為這樣矯情的人。

  這週柏林夭壽冷,前兩天站在月台上等S-Bahn,架高的鐵路遲遲不見車廂的倩影,我雖腳踏雪靴,身穿厚大衣,手套圍巾無一不齊備,仍然有那幾個片刻覺得自己直要凍死在那裡。冷冽的寒風撲面刮來,吹得臉很疼,連呼吸都艱困。

  這個時候我忍不住想起目前正在修稿的長篇小說,裡頭有個我難以忘懷的場景,就發生在一個嚴冬的晚上,差別只在故事裡下了場極美麗的雪,而我所在的這座不解風情的城市,天空則澄澈得令人感覺受騙。我寫的這故事雖然長得要命,但卻只是發生在一個冬季的時光,有讀者完食後,衷心認為三個月太短了,要在三個月裡經歷一切而蛻變成長,對主角來說未免太殘忍。我很心虛,因為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三個月太短,而我也的確是個殘忍的人。

  今天午後,我與得了流感重病兩週之久的德國同事meeting,討論關於我第一個實驗的諸多瑣碎事宜。這個實驗很有意思,雖然不能確定究竟能不能測出我們想要的效果,但是整個實驗設計卻相當有趣,這點我倒是信心十足。詳情我不多談,總之我手邊正在處理的工作,是針對十個主題,一一為其設計故事大綱,好讓屆時受邀的講者能依循這個故事梗概,迅速在十分鐘內構思出一小段故事。

  其中有個主題是「喪禮」。當初構思的時候,我非常自然地設定了主要事件:你去參加一位好友的喪禮。針對其餘部分以及主題,同事都只做了小小的潤飾,卻只單就這個主題做了較大幅度改動,將喪禮的主角換成了隔壁的老太太。

  我問起時,她只皺起眉頭,苦笑地表示:「我們邀請的講者大多是年輕人吧?想想看,一位年輕友人出車禍死了,不是太令人悲傷了嗎?」不知道為什麼,我露出了比平常還要燦爛的笑容,開了玩笑說:「對啊,然後受試者就可以看到講者講一講自己哭起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笑,我只知道凡是談起你、不談起你而想起你,我總是會笑。隨著時間過去愈久,愈覺得無從提起,連哭都矯情,所以我選擇笑。笑得心都痛起來。

  我遙遠地憶起了得知消息的那個午後,陽光璀璨,正是開學季,嶄新的開始。我當時真是那麼相信的。那時我甫交換回國,早已打定主意畢業後要來德國留學,跨足認知神經科學,從事自閉症的語言研究,我什麼都規劃好了,回台前還考取了德語高級檢定證書,正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時候,然後我得知了你的消息。

  柍然打開了老師研究室的門,還沒來得及踏進來,就紅著眼框問:「你們知道光死了嗎?」

  這真是我人生最荒誕的瞬間。我甚至笑了出來。我想起不知道是誰說過,比起戲劇或文學,最荒謬的其實是人生。

  一開始我真覺得這是個玩笑,任誰都會這樣覺得。同在那個學期修老師課的學生,幾乎像是受到什麼指引似地聚集在老師研究室,在這個當下,用這場荒唐的同學會,在陽光普照的校園裡,弔祭著當天凌晨永遠離開我們的你。我沒想到有一天我能夠完整將這段經歷寫出來。直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的畫面,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連想都不敢去想。

  我還記得當時我跟老師說,我待會還有課,要先走了,然後倉皇逃出研究室。轉開門把的時候,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帶上門以後,我站在原處,忽然不曉得我在哪裡、該去什麼地方。愣了不曉得多久,我下意識拿出手機,想傳訊息給嘉瑩,但是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我使勁捏著它,像是帕金森氏症患者,胡亂點擊著觸控式螢幕。嘉瑩大概在上課,她中午有課,我還是先不要打擾她好了。

  遲疑了半晌,我決定像我跟老師報告的一樣,好好去上下一堂課。這是開學第一週,不可以缺席。我記得這條路走得比平常還要久,校園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長大了,為什麼可以走上那麼久?一路上我忍著胸口翻湧的情緒,恨不得腿長一點,能走快一點,彷彿這樣就能追趕著時間直到日落,等回家後,就可以好好哭出來。

  視聽教室人滿為患。作為延畢的大五生,只覺得與青春氣息格格不入,於是我揀了離後門最近的角落位子縮了起來。沒想到才一坐下,隔壁的男同學就跟我打了招呼,原來是同屆延畢的施。我跟他交情談不上好,但他曾邀我去參加耶誕舞會,經過交換一年磨練出的社交技能,讓我露出了比平常要更燦爛的笑容,開始寒暄起來。

  其實我心裡很高興遇見了認識的人,所以我能夠藉著談笑風生,將你的死訊拋諸腦後。真正的折磨到了上課鐘響才開始,這是我第一次體驗到文學的可怕之處。我永遠忘不了,那堂課老師只不過簡單介紹了Nathaniel Hawthorne的生平和著作,我簡直分分鐘都要崩潰。真的是腦裡有什麼,接收到外界的訊息就算再怎麼樣無關,都可以被解讀成相關。比方說guilt and sin,那時怎麼能每分每秒都令我想到你?

  我想到外文系的小畢典,台上的老師說:「我們都活在象徵的層次。」在場畢業生都極有默契地笑了。然而這樣的生活,我真不曉得我還忍受得了多久。

  寫一寫,果真完全偏題了。這封信的主旨其實是喪禮的說,結果一個不小心變成落落長的回憶錄了。我想把這些全寫出來,終究還是有益身心健康的,雖然過程裡我總是會哭得一塌糊塗,但是心口上的痛楚卻在期間逐漸消融,至少不再那麼尖銳。

  我突然想起來了,那太令人悲傷的喪禮,一場關於年輕友人的喪禮,為什麼會如此自然地成為我的預設值。寫下大綱時,我完全沒有意會到這是件不尋常的事。直到同事提出來,我才想到,啊,是喔,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年紀輕輕就死去的。

  你成了我的預設值。大概是因為,那時的我根本沒有勇氣去參加你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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