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搞同聲傳譯的朋友寫信向我求教,希望我能夠幫助他們提高筆譯方面的功力,並希望我來指導他們的中文閱讀。這些朋友非常聰明,他們沒有把文化傳播簡單地理解為翻譯技巧。一般來講,提高對外傳播的質量往往需要大視野和大智慧。
舉一個典型的例子,《紅樓夢》的書名在其170多年的英文翻譯歷史中曾出現九種譯法,但大多譯為Dream of the Red Chamber(紅色閣樓之夢),以及A Dream of Red Mansions (紅色宅院之夢)。九大英文譯本中,唯獨霍克斯將其定名為The Story of the Stone(石頭記),筆者認為只有他翻譯正確。眾多譯者都把「紅樓」拆開,逐字翻譯,掉進了誤讀的陷阱。其實,國內很多人對「紅樓」也存在誤解。
「紅樓」一詞有三個子涵義:其一,泛指裝飾奢華的樓房,如「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宋代史達祖《雙雙燕》),「人散曲終紅樓靜,半牆殘月搖花影」(清代洪昇《長生殿·偷曲》);其二,指富貴人家女子的閨房,如「花外紅樓,當時青鬢顏如玉。」(宋代王庭《點絳唇》);其三,意同「青樓」,即娼妓的住所,如「二卿有此才貌,誤落風塵,翠館紅樓,終非結局,竹籬茅舍,及早抽身。」(清朝周友良《珠江梅柳記》卷二)「紅樓」並非「朱樓」,後者意指「華美的樓閣」,只和「紅樓」的一個子涵義相符。「紅樓」一詞涵義豐富,表意很虛,因此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切忌將其單一化理解,同時切忌作具體化說明。
曹著採用「紅樓」一詞,涵蓋了「紅樓」的三個涵義,指榮寧二府(涵義一)、瀟湘館(涵義二)和娼館(賈府敗落之後,巧姐、史湘雲、妙玉等一干女兒淪落風塵),符合全書萬豔同悲、世事無常的悲劇幻滅的基調。所以,「紅樓」絕不能分拆為「紅色的樓」。
Chamber和Mansion均從一個狹義的角度描述「紅樓」,沒能傳達「紅樓」的完整內涵,均屬誤讀。這個錯誤影響了英語世界100多年,而我們中國學界對此不聞不問,狹隘封閉,情何以堪!
直到1973年,《紅樓夢》書名誤讀才得到真正的解決。霍克斯深知「紅樓」涵義難以完整地翻譯,於是他放棄了「紅樓夢」這個名字,而選擇曹著的本名「石頭記」,譯作The Story of the Stone。這個猶如神助的更名避免了硬譯「紅樓」的困窘,更加貼合西方文化的理解,同時又無損原著的完整,真可謂兩全其美!
《紅樓夢》書名的翻譯給我們一個重要啟示——對待翻譯和傳播,既不能輕視,更不要悲觀。
中西文化之間的確存在不可譯的「硬骨頭」,但這些「硬骨頭」並不妨礙對外文化傳播,霍克斯成功突破書名瓶頸就是積極的個案。對外傳播,需要大視野,也需要大智慧。這不能只是翻譯領域的課題,也不應是個人的事業,而應該成為一項國策,成為多學科參與的富有創造力的系統工程。
(本文刊發於《21世紀英文教育週報》4月5日「東西零距離」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