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VI. 天擇 (下)
查爾斯．達爾文 (Charles Darwin)，英國生物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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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烏鴉在指導蝶時，便先給予她一個在怪物互鬥間生存的重要概念。
必須為將要面臨的危機，事先構思好數個手段。
如果以俗語來說就是“狡兔三窟”，特別是越重點的生存關鍵，不要相信只要努力準備一種手法，敵人就不會察覺並且破壞掉。
我把你的記憶放在夢境的某一層……
事實上，李璇手上那本童話書確實是烏鴉的記憶。
但，那反而是備用的。
能取得烏鴉記憶的藏寶處不只一處，最近的地方便一直在李津循環改變的日常中，一日之計在於晨。
將其理解的話，或許就是“存檔點”吧，從中提出那一切未改變前的存檔。
烏鴉數量的變化也是在提醒著李津，隨著世界的崩潰，抑制虛構真實的力量越來越薄弱，擺脫束縛的它們急於回歸體內。
所以李津打開了窗戶，接受它們的存在。
然後在取得過往所有記憶的瞬間──他就理解到一個令人安心的事實。
既然連烏鴉的記憶都特地保存了多份，愛麗絲就不可能死。
遵從著“師傅”留下的教誨，並且善用自己變化怪物時並沒有實體的此特性，有一部分的她應該還殘留在夢的世界中。
為了證明這點，被綁在椅子上跟李璇斡旋的同時，李津向內心發出了聲音。
「……妳在“這邊”吧，愛麗絲？」
不是愛麗絲創造的世界、也不是猿夢中的任何一處。
「賓果！能夠跟我對談的話，就代表你已取回了記憶吧，烏鴉。」
回應李津的心聲，是愛麗絲的聲音。
相反的──其中一隻殘留的紫斑蝶，就躲在李津“體內”。
要能控制自身的怪物前，必須要理解自己能做到什麼？極限又在哪裡？所以為了確認這點，李津花費一些時間跟愛麗絲探討。
正如李津清楚變身為烏鴉後，他的防禦範圍最大就到半球，不包括自己腳底下。
在這段不短的練習間，因而掌握了蝶幾個特別的特性，很多點在夢境與現實中都能夠通用。
相對於以肉塊包覆，擴大肉身的怪物，蝶有著不同的優勢。
一點是，本體看似縮小了，但因為數量龐大，這大量的紫斑蝶其實都代表著愛麗絲。
意識能夠同時擴散到所有紫斑蝶中，每隻紫斑蝶又是獨立的個體，可以提供各自的畫面，獨立操作各事情。
蝶無法影響現實，或許只有偵查用途。
但在夢境中就不是如此了，就算準備時間不足，它仍有小幅度改變夢世界的能力，想來在遊樂園中釘上的鐵板便是急就章的成果。
此外，畢竟不具有實體，理論上它能進入生物體內，而在他們實驗此點的時候，便意外發現一個極有用的特性。
「我留了一隻蝴蝶在你體內當作信號源，唯花那邊也有，我跟她說過我死亡的話那隻蝴蝶會動起來，尋找你的位置──雖然一半是謊言啦，我沒那麼容易死。」
進入人體內的蝴蝶會跟此人的意識連結，就能像這樣交流彼此的“心聲”，不讓外界察覺。
等等唯花就會過來了，李津掌握了這點，一個想法也在他腦內成形。
「妳是對的，因為唯花不太會說謊。」
“不容易死透”是愛麗絲生存下去的重要關鍵，同樣的李津也沒把烏鴉在防禦上的弱點告訴唯花。
「謝謝“師傅”的稱讚，不過──李津的體內很溫暖呢，跟你進入我體內時的感覺一樣～」
都能想像出金髮少女扭著身體，非常害羞的模樣。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色色的話，不過接著的話妳先好好聽。」
「李璇的視線不只在看著我，她的注意力也常常分到旁邊的行李箱──先去檢查那個行李箱，妳殘存的蝴蝶數量還夠嗎？」
對應於現實，剛好是李璇說出：『我很努力吃光喔～蝶為妳創造的這個世界。』這句的時間點。
「當然！
大概剩下一半吧，我能夠命令小班點從地下偷偷穿過去，但要檢查什麼呢？」
小班點是她為自己的蝴蝶分身之一隨便取的名字吧，李津有些無言，可還是得繼續解釋。
「以前我們就知道了，李璇背後的勢力會給她一些合作者，這次她也草率說出自己的合作對象是“猿”，就是在“猿”的指引下她才能輕易破壞妳的夢境。」
「沒時間跟妳解釋太多了，猿跟妳不同，專門設計殺人的“猿夢”，所以盡量動用出剩下的蝴蝶，悄悄檢查這個舞台是否有任何隱藏機關，並且將其破壞。」
「Yes sir！但報告長官──我沒有把握在有限的時間內能拆除所有陷阱，有沒有辦法為我爭取時間？」
不只是幫愛麗絲爭取時間，也是幫唯花爭取時間。
李津很清楚明白，妹妹的殺意從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愛麗絲和唯花。
既然如此……
『我知道的哥哥，不是會輕易放棄現在的人，更何況在籌碼還有的狀況下。』
眼前的妹妹剛好說到了這句，就算表情再冷淡，心中的他也忍不住無奈笑了。
「等等唯花會過來吧，就讓她和虎姑婆戰鬥，雖然我已經預期唯花會戰敗，而且大概還會被李璇虐待──這便能提供給妳充足的時間。」
「……」
就連愛麗絲都沉默一陣子。
「為什麼要做會讓自己傷心的決定呢？」
只是這樣問了一句。
「但是，我也沒有立場指責吧，我最終做了跟你一樣的事情，協助唯花奪走了你的能力。」
「那就快行動了。」
「悉聽尊便。」
那些躲在虎姑婆無法看見的角落，所有紫斑蝶都悄悄動了起來，開始破除這殺人舞台所有的隱藏機關。
第一份報告很快就傳來了。
「李津，行李箱裡沒有異常，只有你妹的衣服和很多布偶，不過舞台各處確實如你所說，有很多不得了的陷阱，就連地底都做成真空的，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行李箱真的沒有問題嗎？他感到懷疑，可愛麗絲的報告似乎沒出錯，為避免李璇發現異樣，也只能請愛麗絲讓行李廂的那隻的蝴蝶先飛出。
還有──果然是想從下方偷襲吧。
但為了給愛麗絲充足的時間，他沒辦法草率提醒唯花，如果唯花因此而死，自己可是幫兇……他為自己殘酷的想像感到可笑。
況且，“天使”會隨便讓唯花死去嗎？
不同於高速動腦的內心世界，現實的他卻和妹妹激吻著。
「我可沒有跟你哥舌吻，我們的第一次很純情的喔！是妳主動伸舌頭的吧！死兄控！」
李津腦海裡彷彿都看見了，愛麗絲插腰怒氣沖沖的模樣。
＊
「妳沒死的話，所有陷阱被破除就理所當然了。」
對於李璇那嚴肅的面容，愛麗絲只是漫不經心數起來。
「妳說呢？強酸雨斷頭台穿刺毒氣……倒是可以對對看我哪個沒處理到喔？」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李璇也懶得去對照了。
賤人只是想證明，她有讓“猿”的機關無效化的自信。
就算有疏漏的，只要她現在試圖去按那個機關，佈滿整個舞台的紫斑蝶也可能會先察覺而破除沒檢查到的陷阱。
李璇的腦海中，確認了一個事實。
看起來，是麻煩的二對一，只有治療能力的廢物天使不需要算進來。
所以她立刻撲向了面前的愛麗絲，決定在空中變成虎姑婆再次咬殺對方。
但突襲不可能成功兩次，預先猜到李璇動作的愛麗絲早先一步跳下紙片雲，在空中碎為片片紫斑蝶。
同時，烏鴉的一波攻擊也在兩人的對談時間內準備就緒，大量的黑色羽毛如違反重力的雨水襲向紙片雲群，破壞了虎姑婆的根基。
「嘖……」
藉著變化無數自己怪物的軀體當作掩護，李璇從中勉強脫離，順利降到了地表。
但過程不能說是毫髮無傷的，幾片羽毛確實擦過李璇裸露的軀體，這跟唯花之前孩子氣的攻擊不同，僅是擦過的傷痕已經化為焦炭。
那本來白皙姣好的少女軀體因此佈滿了灰色的傷痕，看來非常狼狽不堪。
「哥哥……是真的想殺了我呀……」
在瘟疫醫生面前，李璇悲哀笑了、淚水從她臉頰滑落，任誰看來都覺得是楚楚可憐的平凡少女。
但藏身在裡面的李津不想給妹妹任何機會，鐮刀對準了她。
自己會死嗎？
隱藏的地板被看穿，所有死亡陷阱被蝶拆除，招數似乎用盡了，跟烏鴉正面拼鬥對虎姑婆來說無疑是送死的舉動。
一直以來在狩獵別人的她，沒想到第一次成為了它人的獵物。
而且對象是自己的親哥哥。
光想到這點──
李璇就覺得好開心，開心得不了。 因為是夢，這樣大膽的假想實現了，或許都是心臟移植者的關係，而它也沒有違背能力不能“共存”的原則，因為“天使”也睡著、被壓抑了。
我可以去保護李津了。
……但是，犧牲自己保護我們的愛麗絲，最終也殘酷死去了。
下一個，就會是烏鴉──李津了嗎？
「……是人類自身的脆弱？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嗎？」
如果人類能夠進化成另一個物種，一個沒有情感、一個強大到能夠獨自生存、不需要掠奪它人的物種。
世界，能夠變得現在比寧靜嗎？
我們能夠找到嗎？自己的長眠地點。
怪物回答了她。
「如妳所願，若這是代表著“人類”這物種的妳，妳的祈願話……」 但在“天使”才展開型態的幾秒，堅定的聲音傳到了唯花的耳邊。
……不全然呢，不都是悲傷的事情。
「對不起，“天使”……」
黑暗的世界清晰起來，唯花無奈笑了。
「看來，現在時間還沒到。」
＊
跪下的唯花，一邊的天使翅膀消失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放棄了治療？
李璇確實猶豫了一下，但這基本上沒有打消她的想法，她只想快速殺掉唯花，好讓自己能占有哥哥。
但在右手伸到唯花胸口的前一刻。
唯花也睜開了眼睛，以冷淡的眼神瞪著她，這之中蘊藏的意志竟讓李璇首次怯步了。
但與那冰冷表情不符的，她只是伸出自己的食指，“輕觸”了李璇的右手。
「還要掙……」
掙扎嗎？那無力的拳頭。
那樣的話語沒有說出口，李璇已然目瞪口呆。
自己那屬於人類的纖細右肢，在與唯花的手指接觸的瞬間──立刻變異。
皮膚發紫裂開血管膨脹爆裂、本來還是右手的肉塊以驚人的速度扭曲擴大，血與肉全部混雜在一起，看來倒像暴力鮮明的抽象畫。
轉眼就不是人類的手臂了。
「這什麼鬼！」
蔓延全身的痛楚讓李璇扭曲表情，她在遠離唯花的那一刻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左手一使力將右手連著胳膊扯下，噴出的鮮血讓她額頭冒出冷汗、發出慘叫聲。
曾是人類右臂的巨大肉塊便落到不遠處的地上，儘管如此它的變異仍持續了一段時間，就像垂死掙扎的某種巨大爬蟲類扭動著。
就算是夢境，只要不是必死的傷害，就不一定會將那影響帶回現實。
但李璇還是作出果斷捨棄右臂的聰明判斷，那果決讓李津也有些讚嘆。
否則，變異就會蔓延到全身，她會變成一大團肉塊。 就算是想殺掉妹妹的李津──他也不希望李璇以這種殘忍的方法死去。
但蔓延的速度還是慢了一截，或許是唯花聽到了他的呼喊，最終收起了片翼。
如果是雙翼的話，可能連反應時間都沒有。
那就是“天使”的異能。
只能對烏鴉使用的“治療”，對它人來說是卻是殘酷的“變異”，在接觸唯花能力的一瞬間就會變成畸形的肉塊。 但正確來說──那不是單純的“變異”。 「妳這能力！為什麼會被認為是“治療”！」
鮮血從斷臂處湧出，汗水不停冒出的李璇就算已虛弱無比、視線逐漸模糊，還是以惡狠狠的眼神瞪著唯花。
哪裡出錯了？
為什麼各方勢力會將“天使”的能力，當作單純的治療？
絞盡腦汁思考的最後，李璇的表情又更加扭曲。
只因為──沒有人目擊過，唯花治療過烏鴉以外的人，擅自認定了。 ……不，是李璇自己也這麼認定了。
不甘心於哥哥對唯花的愛，想讓弱小的她消失而輕視她，甚至就是要親手捏碎她的心臟。
如果再小心一點，根本不會有與啟動“天使”的唯花碰觸的機會。
對於唯花的“忌妒”，成為她真正的敗因。
但對於敗者，勝者只是露出憐憫的眼神。
「……李璇，妳願意回到妳哥哥的身邊嗎？」
李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死鬥至今聽過最可笑的笑話。
「即便犯下了太多的罪惡，妳哥哥還是會原諒妳，我相信烏鴉是這麼想的。」
默默走近的李津，聽著唯花的猜測。
大致上，其實沒錯。
但這個社會，不會允許兩頭怪物存在著，必須有人讓虎姑婆受到懲罰。
如果李璇順利死去的話，自己也能安穩長眠了吧，在遇到唯花前，李津是真的這麼想的。
「我沒辦法保護烏鴉，但妳可以吧？反正我們也都是逃亡之身，既然妳殺掉了愛麗絲，妳就必須代替她保護李津，證明妳對哥哥的愛……」
可對於唯花的請求，壓著斷臂處止血的李璇只是嘖了一聲。
「……所以我才憎恨妳，還有賤人可沒有死，自己去確認吧。」
為了印證李璇的說法，李津旁匯聚了紫斑蝶，拼湊出熟悉的那位金髮女孩。
愛麗絲……
但跟重獲喜悅的唯花不同，李璇只是臉色沉重。
「我不會回到哥哥身邊，況且……」
最後，李璇轉而看向了逼近她的哥哥。
露出了只存在與李津記憶中相符的，只存在於童年的溫柔笑容。
往事已不可復返。
「哥哥也不是怪物。」 那是跟現實不符，卻意味深遠的一句話。
「是是～妳這兄控～都快死了就滾回來～再不回來就讓妳死在夢裡！」
「……信不信我吃了妳。」
不給李璇嘴硬的機會，空氣中突然拉出了一條裂縫，棕髮少女被吸進了裡面。
從裡面探出了一顆頭，出乎意料是看來比唯花年紀要更小的女孩子，連音調也很高。
「再見啦大哥哥和大姐姐們！你們很厲害呢！很少有人破解我的猿夢。」
但一邊稱讚著，似乎也在證明自己跟李璇是相近的同伴，“猿”的嘴角以邪惡的幅度勾起。
「雖然虎姑婆差點死了，不過──也交換到等價的情報呢。」
“猿”露出滿意的笑容後，裂縫在李津出手前再度關上，兩人就此消失無蹤。
天使剩下的翅膀也隨即消失，唯花奔向李津和愛麗絲。
但雙腿漸漸無力──最後，倒在了李津的懷中。
「先休息一下吧，唯花。」
李津輕聲說道，愛麗絲以溫柔的眼神守望著。
死鬥至此結束。
但夢境，還在持續著。
＊
親愛的金恩博士,
久久來一封信件叨擾您，我想跟您分享我們近期的研究成果。
“天使”的異能──精確來說，是將相當於生物演進的數億年時間流逝，在短短的碰觸間壓縮強制傳遞給目標，使受實驗體強迫“演化”。
可由於瞬間的演化太過嚴苛，多數實驗對象，小到白老鼠、大到人類無法承受，大都變成畸形。少數存活的個體在“天擇”下獲得了原本沒有的機能，例如會飛的老鼠，能靠陽光存活的人類等……
雖然外表看來只是一團變形的肉塊，這些勉強活下來的個體被我們保存在地下室，大部分還是數週內便死亡，僅能解剖做後續的研究。
附帶一提，對於“天使”的觀察研究至今，發現它從未以“完整”的型態現形，最多只在人類母體“唯花”上展現過兩片白翼，不排除它完全變形後，能夠引發大規模的演化，使“人類”這個物種昇華到更高的層次。
實驗的核心價值也因此出來了，雖然演化的異能是意外的產物，但若非將唯花移植為雙心人，保留了人類的心臟，人類的部分將不足對抗古神的侵蝕，唯花便無法如此穩定，將可能在手術完後的片刻蛻變為天使，迫使人類面臨進化的抉擇，會是另一場浩劫。
同為稀少的心臟移植者，烏鴉的能力則是接近於虛無的毀滅，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正如當年提出日心說的天文學者們……
烏鴉──應恰巧可以抵銷天使的演化。
其假說的根據點在於，若將天使的異能比擬為“將億年的演化濃縮為一刻”，烏鴉的異能則是“墜落於地球，毀滅恐龍的那顆小行星”，兩者隱約有種相對的關係，但最終都是為了物種的進化而誕生。
我認為可將其兩者匹配，若烏鴉並沒有撐過天使的異能，也就代表它僅僅如此。
但我期待著烏鴉能夠減緩天使的異能，如果這個假說成立，那麼烏鴉將會在天使的協助下緩慢演化……
最終進化成另一種未知而偉大的生物吧。
或許，能使我們更接近於創造一切的古神。
台北分部古神研究所 梁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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