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校門口轉了一圈,沿著走廊一路進入穿堂,湯英理就像個觀光客一樣四處觀看。
布告欄裡滿是學生校外比賽的獎狀;她推著眼鏡瀏覽,「哦」了一聲。
熱食部緊挨著體育場,站在熱食部就能輕易聽見打球的吆喝聲。
外頭張貼的菜單很是吸引人,室內也充滿了食物香氣;她盯著大鍋熬煮的甜湯,揚起食指,「麻煩一碗紅豆湯!」
「沒問題!」許是穿著引人注意,服務人員問:「請問妳是學生家長嗎?」
「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哦!剛剛就有警察過來這裡問,還來了很多人。」
「嗯!我是協助警方調查的。」英理調出照片,「這個小女生今天沒到校,您有印象嗎?」
他皺眉搖頭,「唔……沒有耶!學生太多了,記不住。」
「沒關係,謝謝!」
她端著湯挑選座位時,下課鐘聲也響了。眾多女學生蜂擁而至,,在人擠人的環境下,她悠閒自在地喝著湯。
直到一道咬牙切齒的嗓音轟然介入——「妳居然跑來這裡納涼!」
「周警官!」她瀟灑揮手,完全沒有任何心虛,「問過班導師了嗎?」
「妳不先解釋一下為什麼跟著跟著就跑來這邊了嗎?還點紅豆湯!」為了來到英理身邊,她還奮力擠出一條血路!
「我不是說過嗎?甜食能有效供給大腦養分,對於思考時很有幫助。」她眨眼,食指貼唇,「尤其是我
很喜歡紅豆湯!」
「重點不是這個吧!」
「來,妳坐下來。」她伸手將人拉到身邊,避免給身穿綠制服的學生淹沒。「喝一點,我可不希望妳發生像之前那樣血糖過低的情況。」
那是去河濱公園勘查的時候!「之前那次是……」
英理抹著嘴打斷,「蔡警官呢?」
「他去找歐安珀的同班同學。」她環顧滿是學生的熱食部,不禁擔心他在教室撲空。
「哦?這工作挺適合他!」見周靖琳仍是一臉嚴肅,她挑眉。「既然妳不說,那換我說吧!」
「啊?」
「我稍微觀察過從校門口一直到體育場跟操場等地方,這裡圍牆沒有很高,要翻越是輕而易舉,但是翻牆太顯眼,不如直接從校門走出去省事。」
「照妳這麼說,她是自己離校的?」
「嗯,否則校警應該會注意到。」她托腮,「至於原因,相較家庭問題,我更在意的是交友狀況。」
「怎麼說?」
「她學業成績非常出色,我也在布告欄找到她的獲獎訊息,雖然是上學期的;她拿到了全國比賽的首獎。」
「她好像是學小提琴……但那又怎麼樣?」
「提琴這種樂器,光是拉出正確的音階就要耗費不少時間。」英理抬起下巴,彷彿手握一把小提琴般架式十足。「能夠在競爭激烈的西樂比賽中脫穎而出,證明她投入了相當大量的時間練習……她有社團嗎?」
「有,可是跟音樂專長沒有關聯。」
「班導對她的看法呢?」
周靖琳稍微重複了一遍,前來覓食的學生也稍微散去。「……我越聽越覺得問題出在分局長夫妻身上!把女兒管成這樣,還不能跟同學自由接觸,真不曉得她要怎麼適應團體生活!」
「我倒認為妳結論下太早了。」英理微搖著頭,「儘管他們的教育方針有些爭議性,但我想,這就是他們保護女兒的方式。」
她瞠目高喊,「這算哪門子保護法!」
英理沒有正面回應,自顧自地往下說:「只是這樣的保護帶來副作用,畢竟人們經常只在意到外在危險,而忽略『
孤獨』對於一個人所造成的傷害。」
「孤獨對於一個人……」她默然,腦海裡浮現的,卻是英理寫在日記本上的字句。
「妳記得我說過『人是社交的動物』嗎?」
她立刻聯想到金熊鼠!「是說到模仿表情那次嗎?」
「嗯!鏡像神經元,不錯嘛,還記得!」英理笑瞇了眼,「一九四零年代,普瑞馬克兄妹開啟探討人類社交技巧的研究,後續研究者證實了就算是六個月大的嬰兒,也會選擇助人的個體,並衍生出種種利他行為;簡單的說,他們透過研究嬰孩,證實人天生就懂得社交手段。」
「哦、哦!」
「相反的,孤獨心理則會確實影響生理狀態,並且某種程度上的干擾健康;
主觀意識到自己是『孤獨』的人,死亡率要
提升百分之十四,而且也會增加發炎症狀,並影響免疫功能。」
周靖琳訝異地瞪大雙眼,「十四?這麼多!」
「數據結果僅供參考,但孤獨對健康造成負面影響是經過證實的。回到這件案子……」英理似乎頗有所感的說:「天才總是孤獨的;有時候『優秀』就足以讓她變成一個絕緣體。」
「啊?」
「我問妳,」英理迎向她疑惑的眼神,「妳面對班上成績優良的同學是什麼感覺?」
「唔……就一般同學啊?還有覺得很厲害;畢竟我的成績一向不怎麼樣。」
「沒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距離感嗎?或是覺得他們思想跳躍,難以溝通?特別是數理資優生。」
「我不覺得!也可能是我沒遇過吧?」她聳肩,「所以,妳認為造成距離感的原因是她太優秀?」
「我先說,這是近乎直覺的推斷。」英理斂起笑意,「歐安珀一定沒什麼朋友,我從她學業與才藝方面的表現,推斷出她不善溝通的特質;照片裡的她也呈現出孤立的氣質。家長的限制很可能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那原因呢?」
「這說起來就比較複雜了……」交談間,周靖琳的電話響了。
「阿偉問我們在哪。」看來是完成調查了!「希望他能問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話說回來,」趁她回應訊息時,英理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蔡警官今天表現得比以往都還要積極?」
「嗯!他第一個舉手的。」輸入忽地一頓,她猜測,「大概是因為不必碰見屍體吧?」
「他有跟妳說明原因嗎?」見她對紅豆湯興趣缺缺,英理把剩下的喝掉。
「他沒講。話說回來,我比較在意大頭學長的反應,更別說分局長立刻就把搜索女兒的案子交到刑事組……總覺得比想像中複雜!」她揉了揉太陽穴。
甜湯沾唇,英理若有所思,「總之,先推敲出歐安珀失蹤的理由吧。」
***
英理的推斷似乎切中要點;會合之後,蔡譽偉一臉困擾的表示「歐安珀與同學間的聯繫很薄弱」,表明她在人際關係上的缺乏。
「與她要好的同學只有一個,但就連她也對歐安珀一知半解,不管家庭也好、交友也好,都是!」
最令他感到訝異的莫過於那位同學的態度,在他表明歐安珀在警方出動搜尋後仍下落不明,她並未表現出擔心,反而直言「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態度,輕率的就像面對陌生人!「她有說為何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嗎?」
「我沒問,但問了其他人對歐安珀的觀感。」
「其他人怎麼說?」周靖琳問。
「她們紛紛反應很難跟她溝通,尤其是課業問題;通常不是反應歐安珀說的她們聽不懂,就是說她擺出一副『為什麼妳們不懂』的樣子……所以不少人認為她很自大高傲。」
「啊!」
「老師!怎麼了嗎?」
「被我說中了。」她掩嘴,「不過,她跟我不像。」
大概又冒出什麼奇怪的聯想了!「『不像』是什麼意思?」
「她語言與抽象思考的配合出了問題。」她雙手環胸,恍然大悟般的直點頭,「也難怪同學會反應『沒什麼大不了』的。」
「妳不會又要說什麼左腦右腦的問題了吧!」周靖琳就要捂起耳朵。
「確實是這樣;對右撇子的人而言,左腦,也就是優勢半腦負責語言,掌管文字與表達,而右腦則是抽象推理、空間概念;抽象推理的理解能力有時是天生的,但語言表達非得後天學習……」英理彷彿沉浸在學理當中,滔滔不絕。
「哎!
不被人理解的女孩……果然對旁人而言,
消失了也不可惜!」在兩人看不見的角度,她露出了苦澀的淺笑。
「喂!」她把英理拉到公務車旁,「講話小心一點,她畢竟是分局長的女兒!」
「妳不覺得很可悲嗎?明明這麼優秀。哦!所以她才去加入那種靜態社團……」
「沒有人是『消失了也不可惜的』!」
兩人同時轉向蔡譽偉,只見他眼神變得銳利,而嗓音極其壓抑。
「不管她表面上多麼讓人討厭、多麼不受重視,只要還有一個人……」他深呼吸,「還有人記得她,她就不是『消失了也不可惜』的那種人!」
「阿偉?」
「她爸媽不是還擔心得要死嗎!」他的怒氣全是針對英理而去,「還有跟她一起合照的妹妹……我們不就是為了擔心她的人才出動的嗎?」
「呃!我想老師她只是……隨口講講的而已啦!」周靖琳乾笑,「妳沒有惡意的!對吧?」
「看來受方組長那句話刺激的人不只有妳。」她聳肩,「因為這案件想起往事的,也不只有我。」
蔡譽偉臉色緊繃,英理與之視線交會,並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
「不管怎樣,學校大概就這樣了。」她鑽進公務車,「去她家看看吧!」
兩名刑警面面相覷,而她輕鬆的翹起腿來。
「總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