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覺醒 ( 4：丹特殷 )
提莫斯克看著天上那滿佈的黑影。即使那雙赤眼是距離他那麼地遙遠，他依然可以感覺到其帶來的威懾。雙腳是毫無反應的，內心的波動被恐懼壓制，他無計可施──因為他們的計謀已經被打亂了，而且是徹底地被毀滅。
芙妮躺在血泊中，她失去了左手。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瞄向了一旁深陷地面上的碎岩。他竭盡腦力回想剛才的畫面，一個光點閃現在空中，筆直地朝己方飛來，那就宛如是戰場中的飛箭一般，但是體積更大，破壞力肯定也是箭矢的好幾倍。
沒有反應的餘地，當他的聲音和其餘兩名魔法師的叫喊重疊之時，旋風早已來到他們身邊，奪去了芙妮的左手。那塊碎岩就跟一把長槍一樣長，上頭滿濺著鮮紅的液體。
牠們……有辦法控制投擲的物體，而且還如此精確嗎？喉頭乾渴難耐，他勉強吞進一點口水，卻只是讓喉嚨更加難受。黑色的大鳥在他們孤注一擲的計謀下死去一隻，但是卻來了更多。
所有跡象都顯示他們應該撤退，離開此處，逃得愈遠愈好。只是，媞洛的人群已經離開了嗎？魔神教的軍隊是否會埋伏住所有出口，就為了在他們慌張逃竄時補上致命一劍？他是將軍，理當把握戰場的瞬息萬變，作出最棒的選擇，可現在腦袋只是一片空白，過去的經驗和與生俱來的判斷力都不管用了。
「爵士！我、我們……」
他看向擁著芙妮的熵爾。提莫斯克未曾見過魔痕軍團的魔法師露出如此恐慌的表情，熵爾身上穿的紫袍被紅色的液體沾染得令人頭暈目眩，也許有很大一部份是因為過於濃厚的血腥味。
「這樣子是不可能繼續作戰的……如果不找個地方治療……」羅克德的手堵住了芙妮的斷臂，只是傷口的血跡仍然以畏人的速度往外噴灑。「大人會死去，我們也是……一切都完了……啊啊……」
完了……嗎。提莫斯克想著，深吸了一口氣。
媞洛的淪陷約是定局，無論他們再如何待在此處作戰──就算天上掉下一百名魔法師來幫助他們，也無法在一時片刻間奪回媞洛的。如果確定要放棄媞洛的話，那麼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兩件事。
一是使此城居民撤退，二是確保此處的四人可以生還。……不，也許只需要三人──在對抗魔族的戰爭中，刀劍與箭矢一點兒用也沒有，只有魔法才能打擊牠們，他得保全魔法師的生命。
如果不這麼做，艾伊派司就會面臨更加險峻的狀況。他找回身體的感覺，雖然還很遲鈍，但是他頂著內心的恐懼，拾起了芙妮的斷臂，跑回三人身邊。
「羅克德！血先止住吧！上頭的傢伙隨牠們去，別管牠們！」他指揮著其中一人，另外將芙妮的斷臂交給了熵爾：「你拿好，回去再接上！我知道魔法無所不能，魔痕軍團會有辦法的！」
羅克德臉上的表情從不安變成嚴肅，看來他已經在全神治療。「這個治療需要多久時間？」
「如果只是簡單的止血的話，用不了一分鐘……爵士，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接下斷臂的熵爾代替羅克德回答，從語氣中滿溢而出的是茫然。然而那並不只有茫然，而昰混雜了一切負面情緒而生的絕望。
他明白要讓士兵脫離那樣的狀態的方法只有一個，適用於每個人。
「撤退。我們要撤退！」
漂亮的精神喊話。熵爾的眼睛瞪大了，他能感覺到此處的氣氛正在變化。雖然還是不怎麼相信，可熵爾開始撥開了頭頂上的灰雲──羅克德必定也是如此。
「……怎、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我知道馬廄在哪，城民逃的時候很慌張，除了貴族以外，其他人是沒有時間去牽馬的！如果沒有被破壞，那群馬會就那樣綁在原地，直到餓死！」
他的腦袋中出現了後城區的地圖。在西南角的位置，是軍隊用馬馴養的所在；而在那附近還有幾間馬廄，是以供市場所需而養育的馬匹。那周遭的馬匹也許在戰爭初期就會被軍隊的人徵用，可沒人知道的是，專門做黑市買賣的馬廄也在那附近，位置極其隱密──在地下！他以前曾帶隊抄過一次，而他明白這種東西無論斬斷幾次，都會不斷出現。
若是他們能在那邊尋獲馬匹，那逃出緹洛就仍然有希望。西南角的話可以繞著城牆而跑，直接從山區出城，再走小路與緹洛撤軍會合。
他脫下全身上下的鎧甲，把身體的負擔減少至最低。現在，他只有胸上穿著一件鎖子甲，其餘的部分都只有布衣掩蓋，在戰場上形如赤裸。
「爵士，已經好了。」
羅克德的目光不再緊盯著芙妮。魔法師用衣袖擦著額上的汗水，面露倦意地說道。他蹲下身子，要求熵爾把芙妮送到自己的背上，接力運送芙妮的第一棒由他接下。
「我們現在移動！」
提莫斯克開始指引方向。他最先指示了直線衝刺，等到了街口時，他看見左前方有一間半毀的麵包店。咬著牙，他乘載了芙妮的重量，繼續向那頭兒跑去。
如果沒意外的話，接下來只需連續穿梭五個街口，就可以看見第一座馬廄。一轉過路口，眼前的景色預告著不妙的發展──幾隻魔犬低頭啃蝕著屍體，這一帶附近已經展開過激鬥，從地上屍體所穿的衣服還能判斷出緹洛的守軍失手了！
「馬廄的馬！」
熵爾發出哀鳴，魔法師的手已經伸了出去，提莫斯克猜測他準備施法。
「別擔心，我們要找的馬被養在地下，還是有機會的……」他平復著激烈的呼吸，同時轉頭問道：「你們所剩的魔力還多嗎？能夠掩護我通過此處？」
羅克德點了點頭。
「我不確定牠們有多少，但目前我沒有餘力對付牠們，只能靠你們了！」他打了個信號，緊接著便衝刺出去。
「嗚汪！」
前方的魔犬看見了自己，提莫斯克很清楚，正因為如此，所以牠們幾乎一同跳了起來。他強迫自己不去理牠們，只管往前跑──只是甩動著雙腿，想像自己能從所有魔犬的縫隙中穿越過去。
在利牙刺入自己的皮膚之前，兩道閃光從他的雙側穿越了過去，擊落了最前頭的兩隻魔犬。提莫斯克面對著最後一隻魔犬，算好牠所能攻擊的距離，急停後向左小跳一步。
魔犬的攻擊撲了空，他屏住呼吸，趁著魔犬的動作還正僵硬時，迅速地繼續向前。從後頭傳出了魔犬的哀嚎，他不必擔心有任何攻擊從後方襲來了。
剛跑過第一個路口時，魔法師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他的身旁。
「還沒到嗎！爵士！」
「快了！再三個路口！」
他們順利地通過第二個路口，卻在第三個路口時感到渾身不自在。
一片陰影籠罩在他們上方，他抬起頭看，睹見了黑色大鳥正飛在他們的正上面。熵爾大叫了一聲，羅克德則不發任何一語──他還在計算可能性，如果牠沒有馬上發動攻擊，就能把芙妮送過去。
「嘶嘎嘎嘎嘎嘎！」
肆虐了他們的魔族宛若惡夢一般地發出嚎叫，又再度狹帶著恐懼，包圍著他們。提莫斯克命令魔法師繼續跑，而他的雙眼跟著大鳥移動──牠正往下飛，距離地面愈來愈近。
幾道巨響隨著黑色的大鳥拍打翅膀而起，牠的身軀壓垮了兩側的屋房，崩塌的聲音在耳邊不斷迴響──牠絕望地擋在了最後一個路口，逼得他們不得不停下來。提莫斯克嘖了一聲，帶隊往右側跑去。
「真該死！為什麼牠們會不停追著我們？」
魔力不可能是原因，但是聽了芙妮的解釋後，他完全想不透為什麼他們會被追趕。牠們在找著什麼。這是提莫斯克的推定，就和最初遇到的那隻一樣。
「我們先分散吧！等等一出去，我們三個分成三路，記得還是直走！目標是視線盡頭的那棟建築，我們先去那兒！」
等到他衝出巷子後，提莫斯克立刻奮力一衝，直線向前跑去。黑色的大鳥從左邊逐漸近逼，他能聽見城區被牠所破壞的聲響──每一道聲音都成為了壓迫心靈的恐懼，張牙舞爪地掠向自己。
咻──蹦！
提莫斯克被忽然迸裂的爆炸聲嚇到，一塊碎岩打穿了左側的房屋，陷入右側的牆壁上──就在距離自己不到五尺的位置。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已經停止，冷汗直流，可是雙腳還是沒有停下。
那是……用來狙擊我的！他幾乎能肯定對方的獵物不是自己的話，便是芙妮。他叫著熵爾，自己注意著四周的環境，往魔法師的方位跑去。
「你背！往前跑！我去吸引牠們注意！」
熵爾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感情。「不！爵士！你會死的！」
「不會！你們先去牽馬！」
「可是……」
「別管了！你們先跑要緊！我隨後跟上！」
他快速地把芙妮放在熵爾的背上，大喝了一聲，把原本還想留下來的魔法師斥走。提莫斯克能看見大鳥的位置並作出推斷──再過不久，牠就要過來到此處。
提莫斯克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重重吐出。他抽出丹特殷，衝入一旁的屋幢。他找到樓梯，一口氣爬了三層，打開窗戶，用手攀住岩塊與岩塊中的縫隙，向上爬去。
他的雙腳站在頂樓，那正巧是黑色大鳥通過這裡的瞬間。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縱身一躍，只管把丹特殷往下壓，朝著大鳥的身上揮出一劍。劍身濺上了血跡，但傷口很小，劃得太淺了。他聽見對方的哀嚎，卻沒有空去理會──他把丹特殷往下丟，接著從三樓向下跳。
在與地板接觸的一瞬間，他控制身體向前滾動，達到消弭大部分衝擊的受身。而後，他撿起丹特殷，往反方向跑去。
「嘶嘎嘎啊啊啊啊！」
身後黑鷲的吼叫傳了過來，他聽得雙耳都快要炸裂了。抬起頭，他看見天上的兩顆黑點朝著這裡飛來。提莫斯克已經做好覺悟，他會在這裡用各式各樣的建築物玩弄牠們，爭取他們逃跑的時間──哪怕會少一條腿或一隻胳臂。
然而，他並沒有注意到從旁邊突入的衝擊。
從右側襲來的一道波動完整地命中他的腹部，在最初感受到傷勢時，他便已感覺到這將很不妙。他失去眼前的視線，平衡被徹底破壞，被打往一旁的牆上。他慘叫一聲，背後有股強勁的衝擊震入了他的體內，直接影響了剛才被打中的傷口，他吐出了一口血，力量從體內流失。
「……沒想到是這種東西。」
他睜開眼睛，模糊不清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袍的人，上頭有著魔神教的印徽。他能認出來眼前的人就是在上次行動中未能擊殺的指揮，他想揮劍，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右手使不上力，呼吸急促，汗水不斷滴落，他正失去著溫度──那是生命被剝奪的預兆。
不，他不能在這裡躺下。他知道自己不行這麼倒下。
「第一眼看見的時候還沒能認出來，多虧那群畜牲一直發狂地鬼叫，才讓我注意到了……丹特殷。」
提莫斯克聽到了關鍵的詞彙。他猛力地抬頭，看向那名魔神教的男子，發出了氣音：「滾！再接近一步，你的人頭就不保了！」
提莫斯克才剛說完話，便感受到劇烈的痛楚在肋骨上炸裂。他哀叫了一聲，腹部好像被開了好幾個洞，血液不停地從體內流出，可他卻無能為力。有關他的身體機能都像停止了一般，但令他不解的是，他的右手仍然緊握著丹特殷。
「再見了，艾伊派司的將領。遠古的封印就交還給我們吧──」
胸膛，在心臟的位置，有一股力量嘗試著粉碎自己的心臟，他能感受到──只是一瞬間，如同刀劍交錯撞擊，只一擊便可取人性命的瞬間，生命被奪去了。
世界變得好安靜，簡直像未曾有過一次風吹的寧靜，又像未曾有過一次雨落的寂寥。他睜開眼睛，俯瞰著一片廣闊的荒漠，轉動頭部後，他又看見遠方的山脈冒出燎原的火光。在四周，旋起的黑影比起黑色大鳥還來得更加可怕，他不明白自己在哪，可是內心卻被一種情緒填滿。
他死去了，死在媞洛──那是艾伊派司對塔瓦奧德戰爭的失手，他沒能保護住魔痕軍團的三人，也不知道有沒有保護住家庭與媞洛的人民，於此喪失了生命。他還記得他的手握住丹特殷，在死前，他是握得比從前的任何時刻都還要用力、都還要貫徹著自己的信念的。
他是記得的，他是記得的。
提莫斯特感受著一切，並且接受了胸膛內的意志。有股聲音正在呼喚他，就如同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呼喚著它一樣──簡直太熟悉了！又太過於難以置信了！他站在空無一物的世界，望向遠方的火光，立於不安的邊緣，向著世界大喊著！
──丹特殷。是的，他呼喚了那把劍，正因為那把劍正呼喚著自己。
「丹特殷！我在這裡啊！」
正如他所明白的，那就是他的盡頭；而繼承了他的身軀的，是乘載了他的意志的另一個生命──他似乎可以明白丹特殷為何如此特別，因為它本來就是擁有生命之物。
在逐漸暗去的意識裡，一道聲音宏亮地響徹著。
「吾友啊！吾回應汝的呼喚！
從那樣遙遠的時光中，再一次投奔於戰場上！
奪去比任何人還多的生命！坐擁比任何人還多的勝利！
是的！吾在這裡──就在這裡！」
──所以，他安心地闔上雙眼。
最近真的很忙，有種自己撐不過五月的感覺。
寫文依然好累，但是很開心呢。
大家下回再見ㄌ，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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