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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8-06-10 11:27

[達人專欄] 【短篇】 奏樂者系列-雀鳥振翅在地獄入口(上)

作者:南雲桅上

《奏樂者系列》是和巴哈姆特作者謎團大公採用共同世界觀,以各自的觀點與立場進行闡述,故人物、設定若有雷同,皆屬正常現象。





  我一直相信著,風能夠傳遞思念,能夠把遠方的歌聲帶來我所處的孤寂裡。


  女孩手上是一把被撐作特魯巴(Труба)的樂器,簡單的木製管身,釀出溫厚的樂音迴盪在斜傾著的山坡與峽谷之間。

(Гей, десь там, де чорні води,)
(唉,黑海旁的某處)

  這是剛跨越夏季的九月秋天,冷冽的風卻已提早到來。高加索山脈下的季戈拉(Дигора́)村準備著渡冬。不見豐收的喜悅,此刻市集裡的村民們的氣氛卻比滿天灰雲更加地沉重。

(Сів на коня козак молодий)
(一位年輕的哥薩克爬上他的馬。)

  那又是個農作物欠收的夏天,但北邊的沙皇國卻向這裡發出了徵收農作物的通牒,沒有村民付得出那相當於整個冬季命脈的穀物、牛肉與奶類,一籌莫展地。

  他們知道沙皇國又將與南邊的俄斯曼國發生戰爭,沒有人見過俄斯曼人的樣貌,只知道他們信著不同的神,也有著被神所庇佑著的強大力量,一直以來都是沙皇國的仇敵。

(Плаче молода дівчина,)
(哀傷地,他和他的許嫁分離,)

  小女孩走過聚著村人們的布告欄,她低頭走過,頭也沒抬地數著自己光著腳丫的步伐。

  她肩上用麻布做成的袋子扛著兩袋麥穀,數量少得就連身型羸弱的她也能隨意背著,身上衣物與麻布袋沒什麼分別。比起麻袋還更多了補丁,對做為佃農的她而言,就連羊皮製成的便鞋也是奢侈之物。

  午後的風微寒,把小女孩褐色的頭髮撩起,其下的雪白皮膚因為農務的勞動而蒙上了塵土,一對與髮色相近的淡褐色眼珠雖透露著疲憊。但與之聚焦的話,卻發現裡頭漾著的是微小的滿足。

  她最喜歡在田間的勞動結束後,帶著簡單的木管樂器奏上一曲,疲勞化作民搖裡的音符,一如歌詞裡的雀鷹一般振翅上天。

  她走向山坡上的家,一輛她從沒見過而充滿異國裝飾的馬車停在門前,遠處的農地冒著煙,收成卻不如預期。她揣緊了肩上所背的麥子,推開了家門。

(Ї де козак з України.)
(但更哀傷地,他亦與家鄉分離)

  「桑婭,去收拾收拾,這是俄斯曼國的穆巴拉先生,是來接妳的。」

  女孩的家,小屋裡空氣溫暖。大人們的眼光卻如北方的寒風。

  其實心裡已經有底,繳出了給沙皇國的農作後,她們撐不過這個冬季。

  彷彿掙扎也無法擺脫這樣的安排,女孩沒有多發出一句疑問。她默默地爬上閣樓,收起了僅存的幾件粗布衣裳,小心翼翼地把一本有著精緻皮面的小本子給裹進行囊中。

  簡陋地包裹著,在也沒有更多值錢的東西了。除了她那副蒼白而羸弱的身體。

  然後,女孩登上馬車。暖黃的夕陽在即將落山的最後一刻探出頭來,沿著山壁而建的季戈拉村彷彿被鍍上了黃金,虛虛幻幻地,她的眼前也虛虛幻幻地,被眼眶中的濕潤給模糊了。


  那是鏡子裡的我,永遠是這麼的不真實。

  打磨得光亮的銀鏡裡,我的身型抽高了不少,不見那自己曾經是為理所當然的瘦弱,所以依然覺得這不夠真實。

  我的頭髮是淡褐色的,來自第六氣候區的我所遺傳的白皙臉龐上,那對與頭髮顏色相近的淡褐色雙瞳正與我相覷對看。除了略深的髮色,我身上見不到一點純正俄斯曼帝國人的特徵。

  大腿上雪白的皮膚依舊,卻烙著隱隱見著累積而來的傷痕,是日復一日的癒合而淡化,然後再累積新的傷痕上去。

  那些是被鞭子抽出來的,是我受著訓練時層層堆疊而來的。
  不過真正引人注目的,卻是我身上的穿著。紅色與深藍色的高領軍服讓我全身色澤亮麗無比,在這之下不會有人在意我大腿上那一道道的苛責。

  這身紅與身藍也是帝國軍服的一種,但下擺穿的並不是帝國軍的制式尼布長褲與綁腿——而是白色的百褶短裙,再沒有什麼能夠遮蔽大腿肌膚的布料了。

  我習慣看著自己的腳尖走路,低頭所見卻也已經不是那雙嶙峋而骯髒的腳掌——白色的皮靴鞋尖,及膝的白色長靴鑲著鐵片,這讓我走路時的步伐聲明顯,訓練我們的「和卓可以聽出行進時步伐有沒有對好,給予我們懲罰抑或休息。

  這是我們的制服,我們是俄斯曼帝國軍賈維(Giaour ,意指異教徒、不信者)奏樂團。

  「桑婭!妳還要在帳篷裡待多久啦!」有人在帳棚外叫著我,我趕緊套上那純白色的百褶短裙,我沒有再久留,與那鏡子裡永遠不真實的我道別。

  與我年齡相仿的年輕少女一手插著腰,一手則已經打算直接掀開帳蓬門簾,好在臉上沒有什麼責備之意,我在這個奏樂團已經兩年了,但這裡依然有很多我無法適應的拘束。

  那是伊夏,她是我所見過最為開朗的人了,沮喪什麼的彷彿離她很遠。

  伊夏不若我那雪白……或許該說是蒼白的膚色。著裝完成的她在白色百褶裙的對比之下,那對鍛鍊得宜的大腿給人一種健康而強健,彷彿可以無視於頭半年讓我每晚雙腿腫脹不已的列隊訓練。

  來自帝國第二氣候區的她,有著小麥色的皮膚與濃密的黑色秀髮隨意地垂在肩頭上,鵝蛋型的臉頰與那略微上翹的眼眸,一句話就能讓她笑靨逐開,彷彿無時無刻都在替人感到開心。
「又再發呆了嗎?在想些什麼呢?」伊夏微微地彎起身子看著我微笑,是我的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
  「桑婭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如果是最近的伙食太難吃,我們可以一起找阿米莉亞副隊長商量啊。」

  「那些廚師啊,也不想想我們跟著行軍要花多少力氣!說到底,我們不信者依然也是人啊!」伊夏說得激動,連珠炮似地吐出了我們前線生活的辛苦,就連吃與洗澡……俄斯曼人說是「淨身」,也難以好好地實現。

  「伊夏……別說這麼大聲啦,如果讓那些帕薩大人或阿迦聽到,我們又要被處罰了。」在帝國軍人眼裡,軍隊裡的不信者是比敵人還要更不入眼的存在,我們的任何舉動都能成為遭受各式處罰的理由。

  「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耶!就連阿米莉亞副隊長也很不高興哦,嗯——真想替大家討回來呢。」伊夏用拳頭揍著自己的手掌,我想她大概也知道這些事情也是徒然,可是我卻從來沒在她身上看到一點絕望。
 
  「說到底,像我們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呢!」伊夏輕輕捧著我略捲的髮尾,這讓我有些難為情,「應該要把浴場帶來這裡是不是,那些軍官大人一定都不懂女孩子呢!」

  「嗯……呵呵呵。」伊夏越說越誇張,連總覺得心頭像被黃銅大鎖扣著的我也不禁笑出聲來。

  就像我所聽說的那個第二氣候區的太陽一樣,是一種難以拒絕的溫暖灑在大家身上。太耀眼了,這又讓我不禁低下頭數起步伐,鑲著鐵片的白色鞋尖聲音錚錚。
  
  「總之呢,走啦走啦,餓了的話我剛剛拿了些麵包給副隊長呢,一起來吃吧?」伊夏湊近我的耳邊說,我……除了伊夏,從沒與身邊的人有這麼近的距離,「吃完了一定要一起露出笑容哦!」

  這就是伊夏,她的嗓音彷彿某種可以讓心可以放開的魔藥。


  我還記得那個下了馬車的下午,那是一趟搖晃的三天三夜的旅程。

  我站在俄斯曼帝國的軍營之前,這裡的天空並不藍,空氣熱得彷彿是家鄉的六月天,吹來的風帶著某種窒人的感覺,我的眼眶不禁濕潤,我想是滿天的沙塵所導致的。

  我得到了梳洗,他們用某種含著香料的水讓我糾結再一起的頭髮梳展開來,他們說這叫做「大淨」,因為我是骯髒的,有個帶著頭巾的俄斯曼官員要我對著東邊跪拜。

  我在一個窄而高的城塔裡住了三天,照著晨昏送來了不少食物,有羊肉、羊乳做城的茶、細緻的白麵包。起初我害怕,但最後還是敗給了飢餓的肚子,這些食物讓我恢復前所未有的力氣,上一次吃得這麼豐盛已是新年之時……只是,後來才知道再也難得吃到這些。

  我拿到身上所穿的那件制服,他們說是我們「不信者」的專屬符號。

  被帶著走出高塔,穿越了重重的拱門,感受到的是朝著我襲來的目光。有好奇、窺視、還有一種難堪的輕蔑……那身制服的百褶短裙下雙腿嶄露,給我一種渾身包圍著的不自在,推開操練場被鎖上的門,往後的人生將被鎖在這到黃銅大鎖之後。

  操練場上的女孩們年紀與我相去不遠,約莫十六至二十歲的年紀,很多人的長像與輪廓是我前所從未見的,她們與我一樣都是被賣到這裡來的嗎?

  「東張西望什麼呢?快點加入隊伍!」穿著藍色俄斯曼帝國的軍官一臉嚴厲,那上翹的鬍髭之下是毫不留情地叫罵,「第六氣候區的野蠻人!動作不能快一點嗎?」

  「是。」這三天裡,有個老師……他們稱做「阿訇」,教了我一些俄斯曼語,複雜而轉折的音節,除了吃力地聽懂了一些軍隊的命令外,發出那些話音對我來說可難了。

  我沒想到,用著家鄉的話回答著命令,一把藤條已經橫在我面前。

  「妳們這些蠻族,這些抗拒真主恩惠的『不信者』。被送來這裡了還不懂入境隨俗嗎?」

  「聽好了,軍隊裡只有「肯定的。」「否定的。」這些回答。」軍官扯著喉嚨聲音如塔樓上的大鐘,每個斷點都讓我肩頭一抖,這裡真的好可怕,軍隊……就是如此嗎?

  「詪、詪定得……」俄斯曼語真的好難,就算我回答了,也是一堆意義不明的喉音。

  但在下一刻,背後一陣麻痛讓我心跳加速,因為緊張而繃緊的神經更這痛從背後直竄腦門,軍官的籐條發出尖嘯打在背後!好痛、真的好痛!就算是季戈拉村的地主也不會這麼打我們,為什麼這疼痛會留這麼久?

  眼眶熱熱的,好想哭,但那嚴厲的眼神卻警告著我別發出更多無謂的聲音。

  「這次是告訴妳,我們帝國軍裡是這麼處罰『不信者』,妳得好自之。」語氣輕輕柔柔地,卻仗著壓力威脅著我,「這次,只是背後,你可不希望那對大白腿多了這些痕跡吧?」

  我發著抖,硬梆梆的靴子讓我的腳步更僵硬地加入女孩們的列隊裡,大家的眼神依然直盯著操練場的一片空白,似乎沒有人想多看我一眼。這樣也好,我不知道……在受到懲罰過後要怎麼面對這些目光。

  「隊伍聽令!踏步!」一聲令下,鐵片下的腳步聲鏗鏘地落在訓練場的地上。
幾聲跟不上的落拍,落拍的人馬上又挨了一棍。尖嘯聲在耳後而來,我背後又再次感受到剛才像是被蛇爬上身子的刺痛。

  「隊伍聽令!緩步行進,聞刀官口令敬禮,齊步——走!」女孩們轉動腳跟,鞋尖與地面的摩擦聲、腳跟靠攏的聲音整齊劃一,「又是妳!沒人教過妳基本教練嗎?」

  「一、二。一、二。一、二.……」

  我的背後再次挨上一記,我想跟上行進的隊伍,卻因為再次地動了步伐又被訓練官來了一陣罵。

  基本教練。我從來不知道這是什麼,我就在這操練場中心聽著一聲聲地口令,提高腳跟後再頓著腳,練習著「向右轉」「向左轉」,提著沉重的木棒一次次又蹲又站地「提槍」與「取槍」……

  在日正當中的正午,陽光毫不憐憫地刺著我的皮膚,我緊貼著牆壁只為了矯正那在農地裡工作而略彎的後背,最後在太陽即將西沉之際,我獨自一人記著「一左、二右」的口訣,在其他樂隊女孩收操之時完成了我在操練場的第三十圈……

  第二日仍然繼續、開始有些人把目光放到我身上,那是一種被譴責著的羞愧。

  第三日,更為嚴格了,我的「緩步」節拍還是一團亂,我知道手要擺動,擺動到了低處要有頓點,但這讓我更無法自然的走路,只要手腳擺動一相同,手臂上又得挨上一棍。

  「唔……好難過啊……」那是第三日的下午,三日從不間斷的基本教練讓自己挨上藤條的次數已經少了許多,換來的是痠痛腫脹的小腿肌肉,被汗水浸得發白的腳底,更被靴子磨得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

  一步也走不動了,就只能坐在那裡。

  操練場的角落,在這大家回去梳洗的時刻,向晚的涼風吹進眼裡,難以名狀的悲傷也從心頭湧出。我感覺到淚水無法止住,它傾瀉而下。

  我這三天來在操練場受到的異樣眼光、訓練官的羞辱、藤條打在身上的麻痛,還有現在身體上的難受,化做一種怎麼轉開念頭都避不了的委屈,逼著眼眶不住流淚,聲音哽著,我又想起那首歌。

飛過山嶽、森林、田野與山谷。
(Оминайтегори, ліси, доли)

呼喚,呼喚,呼喚的鐘聲
(Дзвін,дзвін, дзвін, дзвіночку,)

我那草原上的百靈鳥
(Меду,вина наливайте)

她依然在那裡
(Якзагину поховайте)

我的小燕子
(Надалекій Україні)

然而我仍身在陌生的國度
(Коломилої дівчини.)

然而我仍身在陌生的國度
(Коломилої дівчини.)

  不自覺地,我聲不成調地唱著,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最後的兩句。我心放在那個斜坡上的村莊,季戈拉村,那個我回不去的家。

  但一回過神,卻發現眼前被兩個人的陰影給蓋住,有人發現到了我正唱著「不信者」的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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