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魚的味道充斥在鼻腔裡面，至今已不知道是第幾天了，頭頂上的太陽眩目無比，照射在臉上彷彿連人都要被烤乾了一樣，海風吹拂過來連皮膚上都帶著鹹味，作成烤人乾大概也不需要抹鹽了。
一個看起來不過才十歲出頭的孩子躺在幾桶魚貨之間，纖細的手腳上有無數的傷痕，新的還泛著紅、舊的已經開始結痂，雙手被粗糙的麻繩綁著，就像是綁住一個逃犯。
孩子轉動著一雙眼睛，出神地望著頭頂上的天空，餓得發昏，海鷗飛舞的影子都像是飄忽的幻象。
突然一桶拖洗甲板的汙水就這麼潑在了她的身上，一頭長短參差不齊、亂七八糟的短髮都被打濕貼在臉上，連破了好幾處的灰黃襯衣也全部被腥味給染上，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躺著。
她猛然抬起頭來怒視著眼前比自己還要高大的成年男人，雖然被綑綁了雙手，也掙扎著半彎起身，做好了防禦敵人的準備，哪怕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怎麼做。
「呿，還有力氣啊？看來還餓得不夠久？」水手笑著露出一口黃牙，靠近過來就想抓起她。
「滾、滾開！……」只有十歲的孩子使勁地掙扎，胡亂地踢踏著雙腿，一不留神之間狠狠地踹到了男人的下巴，瞬間她睜大了眼睛自己也驚訝地愣住忘記了反抗。
只看見男人瞬間從笑臉轉變成憤怒的表情，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勒著提了起來，「臭小鬼！」
「哼……放我下來！……」被勒著脖子一點都不舒服，又不能保持平衡，孩子努力地踢動著雙腿想要站到地面上。
「好啊！」男人用力一丟，把孩子都扔在了地上，後背直接撞擊在甲板上，痛得她一時間爬不起來，下一秒男人使盡全力的腿就踢在了她的身上。
「啊——」孩子發出了痛苦的慘叫，數不清的拳頭踢打落在她已經傷痕累累的身上，只不過添增更多的傷口。
眼前炫目的白光被染上了絲絲猩紅，感覺到溫熱的血液從額頭滑進了眼眶裡面，孩子躺倒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另外一個水手上前來，用手掌按住了還在盛怒中的同夥的手臂，「好了，老巴，這樣就夠了，沒什麼力氣的畜生，反正也沒怎樣，把人踢死了，船長懲罰你不就虧大了？」
水手們的對話，孩子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只覺得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像是一團光，把她眼中所見的都籠罩住，直到那片血色帶來黑暗與疼痛夾雜的不安睡眠。
當她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床艙裡面了，身上的傷口被草草的處理過了。也許是請了那個船上根本稱不上正統醫生的老人幫她看過了吧。她並沒有死去。似乎也還離死亡有段距離。
她已經知道了，這一群人並沒有想要弄死她的打算。
然而，並不是因為她的性命有多貴重。她的性命已經被不知道的、距離海洋有成千上百海里遠的陸地上的誰給買走了。
那個不知名的人，派人在沿海的城市捉住了她，然後將她連綑帶綁地扔上了這艘船。
她已經知道這艘船將會去哪了——它將駛向下一塊陸地，換下滿船裝載的紡織品、武器刀劍、酒精，並在那塊陸地之上裝載許多如她一樣是個貨物的人種上來，再駛往下下一塊陸地，隨後把她們都流放在那，再裝載著貴金屬、礦石、蔗糖、棉花、糧食、菸草，回到她的國家。
——不、那裡已經不能稱之為她的國家了。
她早已失去了家。
打從那群卑鄙無恥的大人違背了契約開始，她與那些人就已是鮮血也不能抹平的仇人。
孩子艱難地爬了起來，看向了船艙之外，小小的窗口已然可以看見遙遠的灰藍色的陸地陰影。只要到達了那裡，她得想辦法逃離這艘船、換上另外一艘可以返回的船。
所以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她得先要有所計畫。首先她要知道距離到岸還有多少時間。哪怕現在身上疼得難以思考，她還是努力地探望著窗口，試圖回想起很久以前爺爺教她的，如何計算船隻航行速度的方法。
第一種就是直接跑去尋找掌控這艘船的船長，然而此刻她根本不可能跑去駕駛艙那邊，更別說她壓根就是這艘船上的囚犯。她還想詛咒他們帶一個女孩子上船會沉船呢。
第二種方法就是古老的拖繩計結，用長長的繩索每隔一段距離就打上一個結，然後拋出船外拖行，按照一定時間內所拖行的結數來計算航行速度。然而她的身邊能夠竟然也沒有半個可以充當繩索的東西。就算是她身上的繃帶也不夠長。
於是沒有辦法準確計算，她就只能先做好準備，最起碼要能夠帶走一些求生所需的東西。例如金錢、又或是糧食。
孩子在艙房裡繞了繞，卻發現船艙裡根本沒有她想找的東西。竟然連一個從水手身上掉下來的銅板都沒有。她氣得幾乎要狠狠地踢一腳木牆，然而又很清楚地知道，現在不是任由自己發脾氣的時候。
她只好轉過去看看有沒有別的什麼是可以帶走的。
然而也許是發現到她並不如想像中的安分，因此船艙之內早就已經把任何尖利物品給收走了，她的手現在被解開了，到處翻也沒找到半點有用的東西。桌上只有一小塊乾硬到咬起來牙疼的麵包，那就是她上船以來的伙食，為了不讓她有太多力氣逃跑，每天都只給一小份，只不讓她餓死而已。
從昏睡不知道多久之後才醒來，她已經餓了很久，現在也顧不得其他，只得先填飽肚子。
然而，故事裡面，主人翁可以順利從危險的境地裡絕處逢生的橋段也都只是故事。
就在她把麵包吃下去的時候，艙門打開了。高大的水手拿著一根粗繩向她走來，她一把推翻了桌子向外跑，卻發現有其他人擋住出口不讓她跑掉。那人從後頭綑住了她，綁得死緊拖上了甲板。
船一靠岸，她就被拉了下去。有對頭的人來接應，他們把船上的武器、紡織品都卸下來。只看到船長與一個疑似領頭的人交談之後，從後面拖出了整整數十個與她膚色不同的人種。
遠處有人在露天的窯火裡烤著紅紅的鐵器，很快隊伍裡就有一個男人被用力地拉個過去。那紅鐵燙在了那個人身上，鮮血直流之後又被烤熟，只聽見慘叫不絕於耳，所有的人都驚慌地看著。
卻被一個一個壓了過去，誰也逃不了。
她也被嚇傻了，忘記掙扎。只看到有另外一個男人手裡拿著小了一些的紅色烙鐵走向她。
「啊——」
灼燙在身上的酷刑是她最後的知覺。
那是阿芙拉．海雷丁經歷過的人生，那年她十歲。
靈感始於2016/6/17
動筆起於2018/6/29／終於2018/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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