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指環
我是名仍在求學的學生，靠著瑣碎的時間來完成一篇篇小說，從剛開始因興趣而起，到後來結識許多共同寫作的朋友而更加努力精進寫作功力。
今日，撐完一整天課程的我一如往常地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家，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今天似乎倦意特別濃厚，睡意操控行動，我什麼也不管直接一頭往床上倒。
再次睜眼，天色已從橙黃轉為漆黑，我帶著昏沉沉的意識開啟電腦螢幕。
『喂，你今天也太晚上線了吧。』
墨色在螢幕上顯示出來，發出的時間約莫在一、兩個小時前，明明看似是責備意味的文字，其中的擔憂之意卻又明顯。我頓時感到心暖暖的，笑了笑，指尖在鍵盤上打奏出愉悅的節奏。
「放心啦，只是有點累，所以先睡一覺罷了。」我試圖讓那過於擔心我的朋友安心，這樣說的話大概就不會一直糾結在這點上了吧。
我才剛將話送出，不到五秒鐘對方立刻傳回訊息。
『你的身體耐不住你這樣亂來吧。』
結果並不如預想，他似乎被我上回通話時忽然暈倒的「事蹟」給嚇到不敢讓我繼續亂來了。我不經意輕笑出聲，飛快地打出文字。
「沒事啦──別擔心、別擔心。」停頓了一會兒，想了想該開什麼話題轉移注意力較好，視線恰好掃到桌面上的一個小禮盒，又打出幾行字。
「話說啊，指環你應該沒有偷偷給我扔了吧？」
傳完這句話後我起身離開桌前，望向掛在牆面的時鐘，上頭的短針似乎指在數字十一與數字十二之間，我驚了一跳，天啊，我居然在不知不覺中睡了近六個小時嗎？此時，連飢餓感都很配合地叫了幾聲，我摸摸肚子，慢條斯理地走去櫥櫃邊往裡面翻出一盒泡麵，悠閒地等熱水燒開煮泡麵。
『廢話，我怎麼可能丟掉。』十一點二十四分。
『欸，幹嘛不理我啦！』十一點二十八分。
──您有一通未接來電。
『齁呦我真的沒有丟啦！』十一點二十九分。
──您有四通未接來電。
『喂你該不會又怎麼了吧？喂！』十一點三十二分。
──您有十通未接來電。
我徐徐走回房間正想好好享用晚餐，通訊軟體卻不停地跳出訊息通知以及來電訊息。什麼鬼？我只是去泡個泡麵他緊張成這樣是在幹嘛！
「沒事啦，我剛剛去煮泡麵。」
『齁！你可不可以別忽然搞失蹤啦！』
我覺得他想多了。不過……這種被實際在乎、重視的感覺……是挺不錯的啦。
「你也太緊張了吧，哈哈哈。」不僅文字笑了，也在現實裡的電腦螢幕前的我也跟著溫暖的微笑。這樣的幸福雖然構建在這隨時都能一語不發告別的網路上，但，就算他偷偷消失了，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抓出來好好揍一頓。
──網路都不像網路了，反而，更像我的現實。
『我就想說你這樣問會不會是發生什麼事情，還是怎樣的，我知道那指環的意義對你十分重大，但同樣地我也珍惜著。』他極快地傳出這幾句文字，像是急迫地想讓我知道他不會隨意亂丟那般重要的物品。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我無奈地笑了，在話語結束處加了個笑臉符號。這句話出去後話題似乎就斷了，對方也沒有再回任何訊息過來。
我身子向後傾，深了個懶腰。可能是提起了那指環的原因吧，想起了當時與那位好友在現實見面的回憶。
※
「哇！終於見到你了！」一道略高的身影伴隨著低沉但欣喜的嗓音直直往我那方向衝去，見一副想把我給抱進懷中的樣子，我趕緊趕緊往一旁躲。等等啦！我才不要在大街上演兩個大男人抱在一塊兒的戲碼啦！
「別、別那麼激動啦！冷靜！」
我緊張的跟過於熱情的他喊道，音量或許是有些大吧，我感受到集中在我們身上的目光又多了好幾個。
「喂！我可是想見你很久了欸！你這樣的態度很不好喔，哈哈哈。」他爽朗笑出聲，連控制點力道都沒有便一掌往我肩臂拍。我一個重心不穩，晃了一下差點摔倒。
「啊啊啊，差點忘了你身體不好……呃，抱、抱歉。」他嚇得瞪大兩眼，馬上伸手把我給扶好，摸摸自己的後腦勺語帶歉意地說道。
「呼，好，沒事。」我揮揮手表示自己還行，「欸，去那邊的咖啡廳吧。」
我可不想繼續在街頭上被人看東看西的，況且我準備的……呃，禮物？應該不適合在這地方給，我悄悄將手伸進口袋，確認盒子依舊好好地藏在裡頭。想到方纔那些路人的目光我便無法控制的顫慄幾下。
「喔，好。」
當時約在這兒時就有先稍微查過這附近的咖啡廳了，我選擇的是較為隱密且裝潢簡約的那家，我倆一前一後地進咖啡廳，各自點了杯飲品，他還多點了兩塊蛋糕。接著便是一片沉默。在這中間我們並沒有聊些什麼，或許無論在網路上和對方開多少玩笑，真實見面多少還是會害羞的吧？
在這中間的空白，我們都並未說任何一句話。
幸好，這尷尬的氣氛很快就被服務員送上的食物給化解掉了。一見到有吃的，他立刻兩眼閃爍期待的光芒，就跟個孩子一樣──這點與他較為黑暗的寫作風格實在差很多。
「哈哈，再吃、再吃呀，注意你的身材會走樣的。」我開玩笑地笑著。當然，他那身材結實的很，都穿襯衫了還能隱隱看見他胸膛的紋路。
六塊肌大概是不會因為吃點甜食、喝點飲料就糊成一塊變成肥油肚吧。大概。
見他吃得津津有味，滿臉幸福的樣子，我不經恍了神–—是啊……誰說人一定要將內心放到外在上呢？外人來看的話，只會覺得他根本就是個大孩子罷了吧？
他都如此了……那我呢？
「你不喝嗎？」
我眨了眨眼將思緒拉回現實來，坐於對面的他兩頰鼓鼓的、嘴角沾上黑褐色的巧克力，口齒不清地用手指了指放在我桌前連動都沒有的拿鐵。
「……欸，你覺得啊，我跟網路上有差很多嗎？」我思忖半晌，還是決定問問看了。反正跟對方在網路上也算頗熟，問這種問題應該不至於會讓雙方尷尬，吧？
「嗯……還行。」他嚼完口中的食物，挺直腰，頗為正經地回答。
「不過！我之前一直覺得你是屬於那種偏陰柔憂鬱，全身飄散文藝氣質的『受』弱少年欸！」他語氣略帶激動，就像是要證明他的確這樣想過，還特別加重「瘦」字，我露出古怪的表情，等等，我哪裡像受了啦！
他停頓了下，似乎發現我表情有些異常的樣子，他又再補充，「現在感覺比較像是身體瘦弱，微內向的正常男人罷了，不到想像中的文藝氣質啦。」
我真不曉得我是該大笑三聲和他開玩笑，還是該認真地說自己從未有過「文藝氣質」。
「可是我覺得外在還是比較沒那麼重要啦！」他又咬了幾口蛋糕，「不是說外表邋遢、亂七八糟沒關係，而是因為我覺得我挺了解你了，所以內在會變成我比較願意跟你接觸的原因。」
「嗯嗯。」
也是，一直不斷地在意他人眼光也沒用的啊，這點難道你還不清楚嗎？何必逼死自己，讓你痛苦也使身邊人擔心？廢物，別變成讓他人必須擔在身上的廢物好嗎？
「是說，你最近都沒什麼更文欸。」
「啊……是啊，沒什麼想法、也不曉得該寫什麼給讀者看，每每打出幾行字後便會想『如果我寫出的作品不和他們口味的話怎麼辦？』，因此又把投入心血的文章給刪除了。」
其實我也曉得這樣想只是徒增些不必要的煩憂罷了，我的初衷本就是寫給自己、記錄我的每一刻啊，讀者只是個分享故事的對象而已。
我知道這樣是傻子才會做的行為啊。但又能怎麼辦呢？我就是個天大的傻子。
「『不為寫作而寫作，更不應為了他人而改變自身』這話你應該也聽膩了吧。」他淺嘆一口氣，把盤上蛋糕全掃淨後又喝了口綠茶，猶豫了下，接著說：
「我能幫你什麼嗎？」
「我不需要你幫我什麼。」我想了下，「真要說的話，大概是聽我說話吧。」
語畢，我沒等他回應，直接將所有迷惘以及痛苦全往對方身上砸去，就像無道德心的人把一團未分類、混著發臭氣味的垃圾丟向公用垃圾桶那般自私。
我難以控制自己唇瓣，要求他們停下、別再做這樣無意義的呻吟。
「……還好嗎？」他沉思許久，抿唇，只問了我這句。
我輕點頭。
「我覺得啊，依你的個性……大概也曉得這是不需要的吧？」似乎是怕我誤解的樣子，他補充，「我是指，你大概是，明明知道無需如此卻改不了，吧？」
他使用疑問句，但以他的神情來看，他大概已經將這作為事實了，唔，這也是真的沒錯啦。我再次點頭。
「……呃……說這個我不知道恰不恰當……」他欲言又止。
「直說沒關係的，這樣停住可會讓我的好奇心大爆炸啊。」我趕緊揮手表示沒事，決定用輕鬆的語氣來緩解這有些尷尬的場面。
「嗯……就是……你會有這種想法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你總是想太多了。」
我本想反駁，但卻被說得啞口無言。是啊、是啊，就是因為我想太多了吧，每一次都是這樣的，明明他們不會有這種想法，自己卻讓思想肆無忌憚的走向負面。
「我假設個場景吧：今天你的摯友有難，而因為他所有困難的地方你剛好也不清楚、不曉得該如何幫助。我猜你這時只會責怪自己怎麼會那麼沒用，連幫朋友的忙都做不到，並非是想到或許好友也不強求你這麼做，只是希望你聆聽他說話，對吧？」
他舉出的例子透徹我心，是啊……如果是我的話，大概只會這樣愚蠢的罵自己吧……畢竟是我的錯啊，是因為我的無能對方才只好，哈……廢物。
「有沒有人說過你實在很好猜。」單方面的對話停頓下來，他面帶無奈地笑，「想法都在表情上了。」
「沒有，你大概是第一個。」我驚然趕緊把那些沒意義的想法給掃去，硬是逼自己以淡然的語氣說話，希望沒有過於拙劣導致對方一眼看穿。
「反正！因為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幫你，所以！就靠我吧！」他忽然激昂了起來，我一頭霧水地看向他，什麼叫做不曉得怎麼幫我，所以要我靠他啦！他見我一副疑惑樣便繼續道：
「就是！有我在啦！難過的時候就儘管來吧！」他捶捶自己胸膛，充滿自信的微笑。
感激？溫暖？我頓時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心情。
我該大笑嗎？還是認真地看回去？我也不曉得自己該以什麼神情回覆對方。
「那個……」
「嘿，我們可是好哥兒們耶，沒什麼好見外的吧！你就給我乖乖接受就對了！」
我猶豫良久，直到發覺對方的笑容似乎快要垂下後我才趕緊出個聲，才發出第二個音對方就直接打斷我接下來的話語了。
「是──我就乖乖接受就是了。」我聞言笑出聲，捶了他一拳。
「等等……這樣說你真的好有受的感覺喔，哈哈哈！」他擺出嚴肅的神情沉默幾秒，隨後像是撐不住這樣的表情似的嚴肅立刻崩塌，轉為大笑。
「什麼鬼！」我跟著大笑，用手背敲了下他的額頭。
接下來的時光我倆終於敢敞開心胸暢聊了，從各種趣事到談論社會時事都有，其中他還多加點了三塊蛋糕和一杯卡布奇諾，我也點了杯飲品。
傾刻間，暮色蓋過藍天。我往手腕上瞄去，時間已經不晚了，從外地特別來的他大概也要坐車幾小時吧。
「很晚了，先離開吧。」
「好！」
我們起身付錢準備離開咖啡廳，從早到晚都佔著他們的位置實在有些不恰當，因此我悄聲跟對方致歉，多點了幾塊糕點以示誠意。
「……欸，這個給你。」
我們走到外頭，我摸摸口袋才發現盒子忘了在咖啡廳給，張望了下確定周遭沒什麼人後，佯裝沒很在乎地隨手扔給對方。
「哇，這難道是禮物嗎！喂，就說好哥兒們無須見外了還送什麼禮物啊！」看到他手忙腳亂地接住盒子後驚訝的模樣我就感到愉悅，但見他像是要把禮物推回來的樣子我立刻裝出不悅的表情。
「你不收？不收算了啊，哼。」
「我收！我收我收！」
隨後兩人皆笑出聲，我用手肘撞他一下，「這指環我也有一個，現在不准開！還有你最好別弄丟了，這可是男人的友誼，懂？」
「指環？哇，你就老實說你是不是受……」他露出的表情真有夠討厭，我立刻揍他一拳，伸手想把我「精心製作」的指環拿回來，當然，是開玩笑的。
「好啦、好啦，不鬧你了。」他馬上逃得遠遠的，把小盒子放進口袋中。
我們又打鬧了一會兒，兩個年紀也不小的男人在街頭上亂打亂鬧，外人看起來或許覺得荒唐，但，管他的？男人的友誼他懂什麼？
「好啦不玩了，趕快回去吧。」我拍拍自己衣裳，他故作可憐地睜大兩眼乾巴巴地看向我──這畫面看了還真詭異，我彈了下他頭，假裝嫌棄地跟他揮手。
「呿，真不有趣。」他噘嘴，「不過也真的晚了，下次再約吧。」說完後我跟他道聲再見，他轉過身離去。我佇立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隱沒。
很奇怪的，忽然有種空虛感。
後來，我也不曉得我站了多久，回過神後人就已經坐在家中的電腦螢幕前，開著與他的聊天視窗了。
「乾，你居然送我鐵絲嗎！？」他的聊天訊息傳來，我簡直能想像到他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笑意脫離嘴角的束縛，我打了幾句話回去。
「你去關燈，然後用手電筒照它。」
訊息傳出去後過了一分鐘左右，他的訊息通知出現，「沒什麼異常的好不好，別想呼嚨我喔！」
「欸，你給我看好喔。光照到指環上時，戒身不是會微微發亮嗎？這就代表我們的友誼呀，不炫麗耀眼，但依舊能在黑夜裡閃耀星點。不覺得跟我們很像嗎？」我不疾不徐地將訊息傳出，他似乎在鍵盤前躊躇很久，中途有一大段時間他都沒回覆訊息──我都差點要以為他是太累而不小心睡著了。
「喂……你該不會真的是受吧？」
……啥？什麼鬼！我那麼用心準備的藉口……不，我是說，這樣發自肺腑的話居然只得到這個回饋嗎！不對吧、不對吧！
「好啦，別暴怒，我知道了啦，我就勉為其難的把這收藏起來吧哈哈。」
我正想狂打一大串字好好把這不解情意……不好好珍惜我的真情……呃，反正我原先正想把這欠扁的傢伙給用文字揍一頓，而他及時傳了另句話堵住原要傳出的話語──雖然內容依舊欠揍就是了。
話題漸漸淡去，柔和的寂靜掩住聊天視窗，我轉頭望向窗外那輪明月，想了想乾脆直接和對方道晚安，關閉電腦螢幕，兩手撐頰坐於桌前放空。
視線輕輕掃至置在桌面的一個小方盒，我伸手將蓋子掀開，拿出裡頭用鐵線圍成的指環，套上手指，走至窗前。月光灑落在戒身，指環發出微微亮光。
那夜我作了個夢：在夢中，戴著指環的我與他，相互勾著肩，嘻笑。指環閃爍亮芒。
※
是啊……這份友誼也挺珍貴的，不是嗎？我垂首望向自己手掌──握緊，放鬆，我重複好幾次這樣的動作，打了個呵欠，決定在睡前與對方在聊最後一句。
「嘿，記得，指環代表的可是男人間的友誼，敢弄丟你就死定了。」
『好啦好啦，我會好好珍藏的。』
「……晚安囉。」
（END）
微光指環，公測倒數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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