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約莫六年前的楠梓國中。
五月的高雄就跟往年一樣,雨水總是在鬧鐘響起以前,持續下到傍晚天色漸暗以後,雨勢雖不大卻從沒有停過。學生穿著純白色的制服,下身則是卡其褲或百褶裙,偶爾可以透過外頭吹來的風,看見裙底下的安全褲。樓梯口附近的地面,滿滿是從大家的鞋底帶進來的雨水和少量泥濘,又濕又滑。
教室內的時鐘已是七點四十分。學生專心寫著複習考卷,黑板上寫著基測倒數二十日的字樣。閉上雙眼仔細聆聽,亦僅能聽得汽車行經校門口時積水濺起的聲音。外表些許斑駁的蔣公銅像依舊佇立在前庭,校園環境顯得靜謐而沉悶。
下課了。排尾的同學起身一個一個收回考卷,班上兩三個特別重視成績的同學一面阻止、一面嘴裡唸著:「等一下,等一下!」直至剩下的答案欄填完了才善罷甘休。
翻了翻我的綠色側背包,想起了昨晚借給らい的基測複習講義還沒拿回來。我起身伸展了一會,便是出了教室,直往二年七班所在的大樓走。途中所見的,有學長和學妹牽著手談戀愛的畫面,也有不同年級間的學生圍成一團相互叫囂的景象——這樣的光景,可是從初進校園以來,一點都沒變過。
「學長,你又要找らい了啊?」頂著平瀏海妹妹頭,看起來有點三八的學妹,笑著對我說。
「呃,對呀……我找他拿書。」我也微笑著答。
「らい——你男朋……咳,你學長來找你了啦。」學妹回頭直往教室裡喊,可他似乎不在教室裡。
「他有說去哪裡嗎?」我問。
她又回頭探了探,道:「沒有耶,不過看起來好像又跑去跟三年級的人灣家(吵架)了。」
「啊……是這樣嗎,我知道了,謝謝妳。」我點點頭。
可說也奇怪,剛才人在三年級的教室附近,卻也不見らい的蹤影。我不由自主地一顫,直覺地往平常習慣和他約定見面的地方衝了去。不久,我果然從遠處就見到了坐在牆邊的らい。他衣衫不整,樣子很是狼狽,那本應是純白色的制服已經被地上的泥巴沾得又濕又黑,褲子也破了好幾個洞,活像個從垃圾堆撿回來的小孩。
「らい!你怎麼了?」我說。
「豬腳……我,他們……人家……」他話還未說出口,眼淚就從眶裡溢出來了,只是把臉埋在我的懷裡不斷啜泣。
我沒有再多問。見著他微冷發抖的身子和領口若隱若現的胸膛,我的體溫上升了。這時,我想起了剛才早自習理化考卷的內容。靈機一動的我,依照物體質量、比熱、接觸時間、攝氏溫度的熱能變化公式 ∆H = m⋅s⋅∆T,全身發熱的我緊緊抱住他,同時依照在網路上看到的摩擦生熱公式 Q = μ⋅N⋅∆x,我把我全身上下皮膚最粗糙、最多血液通過的地方來回摩擦他的肌膚,他的身體也很快就跟著變熱,甚至從額角滲出了幾滴汗。
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知識居然就在日常生活中派上用場了,我果然沒有愧對數理資優生的名號。
「我們回教室吧。」我說。
「等等……豬腳……」らい突然顯得有點緊張,只是偷偷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的雙唇頓時變得光潤,同時不知怎麼地,我的心裡頭似乎也有著什麼東西正在猛撞。
我和他的距離越靠越近,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我伸出右手溫柔地整理了他的瀏海,即使他口袋裡的菁仔散了一地,我們還是凝視著彼此。
這時他已顧不得心裡的猛獸,扶著我的後頸湊上來便是一陣熱吻。我們的舌頭就像是剛才在途中所見到那些相互叫囂的國中二年級學生一樣有來有往,他舌唇間的觸感也猶如走廊上的積水與泥濘,又濕又滑。接著,他直接將嘴裡的檳榔渣整團送到我的嘴裡,在我耳邊輕聲地道:「ㄟ哄幹攏來溫刀灣家啦(有膽就來我家吵啦)。」
那天……還真是我人生第一次吃檳榔呢。
「古有早苗ㄘ蟑螂,今有らい嚼檳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