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布羅高地旁的住宅區，拉了拉襯衫的衣領和短褲的褲管，疑惑地對照眼前的門牌。赫涅德茲給我的地址沒錯……奇怪，佩奇住在這種地方？這怎麼看都像是一般中產階級住的房子啊，我原本以為佩奇會住在更高級一點的地段。
我將赫涅德茲「租借」的卡林王者跑車停在對街，仔細觀察這間漆成青草綠的老舊木屋，我用力吸氣，卻差點吐了出來。噁……天啊，是哪裡的屍體爛掉了嗎？雖然房屋的攝影機挺多的，但那個時髦的傢伙真的會想要住在這裡？該不會是赫涅德茲在耍我吧？
我慢慢伸出滑板鞋下車，跨過滿地狗屎和各種分解時期的垃圾，最後駐足在向上的石階前。感覺真差，剛剛才在那麼美好的公寓吃了一頓大餐，現在卻得踏進貧民窟。算了，為了趕緊找回伊爾莎，這點小事我還能忍。
正當我往石階踏出第一步時，門口的攝影機倏地轉向我，突然間，我產生一種類似打顫的畏懼，彷彿有一頭極其危險的野獸埋伏在房內，等著我自投羅網。午後的艷陽為之一暗，沉嘯的陰風吹來，遠處的野狗長聲哀鳴，四周緊接著陷入難耐的寂靜。
不，這絕對不會是佩奇，而是另一種更強大的東西。我立刻縮回腳、摸向腰上的槍，發覺自己滿額冷汗。會是赫涅德茲的陷阱嗎？可是剛才我在附近繞了十分鐘，也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甚至用上了天使的力量也沒有聽見不對勁的地方。
緊掩的窗簾、磨損的地墊及左右擺動的攝影機隱沒在屋簷的陰影中，似乎正劇烈震動著，嵌有玻璃窗的木門漸漸扭曲成腐爛破敗的碎片，灰泥台階也變形成崩塌的石塊。
天色變成更加詭譎的七彩，雲層迅速聚集，吞噬灰陽後鋪天蓋地而降。我發誓我在窗簾後看見了一道暗色的恐怖身影，它舞著背後長滿凸狀物的皮膚，一張盡是濃稠黏液的裂嘴大張，只有眼白的細眼瞪得我渾身發毛。原本該是木門的地方竄出深紫色的熊熊烈火，輻射出麻熱又悶寒的氣流；石塊融化成深紅的片狀，恍若由血塊鑄成的鈔票，迅速爬上我的腳踝。噁心感自腹部湧上，我甩動小腿、卻擺脫不了不斷侵蝕的溫熱血鈔，紫火燒到我跟前，點燃我的衣袖，雌牙咧嘴地朝我吐出充滿腐敗腥味的惡臭。
各種吵雜無章的聲響宛如山崩般爆發，我緊咬下顎，盡可能捻熄紫焰、扯下血鈔，此時整座屋子突然發出令人血液凍結的尖叫，嚇得我也跟著大叫。
搞什麼鬼……搞什麼鬼！我舉步維艱地退回車內，顫手扭動鑰匙，試圖逃離光天化日之下的超自然畫面，沒想到引擎毫無反應。搞什麼鬼？在幹嘛？在幹嘛！該死，剛剛的午餐裡面有麻藥嗎？赫涅德茲這個下賤的──
壓迫感消失了。一如地獄入口的屋子變回普通的住宅、火焰和血塊蒸發、窗簾恢復緊閉、溫暖陽光灑落、巨響驟停，歡喜的狗叫聲和交通打結的喇叭聲一併從馬路傳來。
媽蛋！到底在幹嘛？那是錯覺嗎？不管了，我在這邊耗太多時間了，感覺自己跟白癡一樣。我氣呼呼地拔出鑰匙下車，一鼓作氣衝上階梯，掄起拳頭在木門上槌了幾下。好了，剛剛攝影機在動，所以裡面應該有人才對，最好──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出現咧。」一道扁嗓突然響起，我狠狠嚇了一跳，向後退時還差點絆倒。
「咦？欸？誰？」我抬頭看向攝影機，上面有個擴音器。這不是佩奇，可是……為什麼赫涅德茲要我來這裡？腦袋在困惑的漩渦中飛快運轉，在過往得到的情報和各種線索中翻攪，試圖將真相抽絲剝繭。
「呵呵，進來吧。」門鎖彈開。
我觸摸門板，這才發現看似脆弱的木門竟是精心偽裝的鐵門，加上無所不在的攝影機、語音通訊系統和遙控門鎖，重點是，能釋放那種超越史丹利、真正令我感到畏懼的噁心氣勢，唯一的可能就是……不會吧？為什麼？赫涅德茲，你是怎麼認識這個人的？
我縮回槍柄上的手，輕輕推開門、走入陰暗涼爽的屋內。
雜亂無章的玄關映入我眼簾，我首先看見一個堆滿報紙、公仔紙箱和……擺著一把長劍的鐵架，再來是掛在角落的攝影機，以及一張有著眼睛的五芒星海報和更多堆在牆邊的箱子。我戰戰兢兢地走入右方門扉開敞的房間，儘管整間房堆滿了琳瑯滿目的物品，從高水準的電源濾波器、塞滿半面牆的監視系統、小型伺服器到各式各樣的動漫周邊、更多意義不明的酷炫海報與鋪滿房間每個角落每寸土地的雜物，不過在這之中最顯眼的，莫非於那名窩在三個螢幕前面、身材福態的男子。
他坐在輪椅上。
「歡迎來到天堂，阿普拉帝，」他張開雙臂歡迎，半禿的頭上頂著淺棕短髮，精明幹練的藍眼藏在黑框眼鏡後，細薄的唇旁伸滿鬍渣，過重的身材讓他看起來像隻穿著格子襯衫與牛仔褲的牛蛙。他朝空氣比劃說道：「如果你對天堂的概念就是一個……可以讓變態恐怖的偷窺狂，暗中監視這個國家裡的任何人而完全不受懲罰的地方。事實上，我想那也算是種美國夢，對吧？」
我環顧這間宛如小型情報中心的宅窟，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段開場白。「呃……或許吧。」
他笑了笑，眉宇間散發出淡淡的無聊、無奈及疲倦，他說：「就像是你遠從歐洲過來，試著享受這混亂國家帶來的機會，只可惜事與願違。總之，呃，我離題了。我們還沒見過面，一般來說，我應該先給你打個電話，但一直不通。我是萊斯特．克瑞斯特。」他慵懶地抬起一邊眉毛，盯得我渾身發癢。
被我猜中了，只是，我還以為他會像個男版的佩奇，時尚、注重品味甚至對生活風格有點歇斯底里的傢伙，或許是我的期待太高了。我推開胡思亂想，開門見山地說：「是赫涅德茲要我過來的。」
「啊……直接切入主題？沒錯，為了我們共同的朋友，佩奇。」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省去客套也好。這麼說吧，我能幫忙處理沾滿你全身上下的麻煩，只要你事後替我做些差事，如何？」
我留意到他的話中話。或許我就是他厭倦生活的解藥，看來他並非表現出來的那麼自信。「就像賣身契一樣？你說的『差事』應該不只一次對吧？」
「哇喔，這個比喻不錯，我喜歡。當然，我的差事不只是幫派之間的小打小鬧，沒賺頭的事我不幹。」萊斯特稍微放鬆了眉頭，「而像我這麼有正義感的人，當然也會多管一些高難度的閒事，更別說是一些利益和風險都非常高的大條事。就我所知，你現在急需用錢，而我就像是你的提款機，只要你輸入對的密碼。」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我可以考慮考慮，但容我一問……為什麼找上我？像我這樣的傭兵應該很多吧？還是說，一無所有的人對你來說比較好操控？」
「你講的這個這我倒是沒想過，不過呢，主要是你的能力，我非常感興趣。」
闇天使嗎？他知道？我謹慎地問：「什麼意思？」
但萊斯特只是激動地說：「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金光閃閃的未來，值得投資。我對那些殺手一家的恩怨情仇沒興趣、佩奇的私事也與我無關，只要她能準時做事，要怎麼樣我都無所謂。但你呢，就是另一個層次的了，我會稱之為事業夥伴。」他話鋒一轉，語氣驟沉，「要知道，你已經闖出自己的名號，而你的名號就是一個隨時等著被搶的『危險白癡』，這不是開玩笑的，名聲在這裡不是護身符，只會讓你過得越來越痛苦。」
我雙手一擺、抿著嘴聳肩，無聲地贊同。
「所以等事情解決之後，就算是幫自己一個忙，拿一些賺得不這麼辛苦的錢去投資房地產吧。我指的不是單純的住所，而是一個符合你這種身分的根據地，遠離那些狹隘可悲的幫派，尋找藏在洛聖都裡的寶藏。財源會因此滾滾而來、擋都擋不住，在這之後，你才能成為真正的玩家。就像我一樣。」他驕傲地補上最後一句。
我呵呵笑出聲，覺得這番話和當初拉瑪邀請我來洛聖都時說的謊言一樣華美空洞，「聽起來很棒，很有吸引力，只可惜唯一的問題是，我現在沒半毛錢。」
「這都是未來的事了，當前，你得先擺脫那些不怎麼吸引人的鳥事。」他靈活地轉動輪椅，湊身至電腦前。「在佩奇趕過來之前，我們再來聊聊關於欠債的事，這也是我找你的主要目的之一。」
「欠債？」
他轉過身來，電腦螢幕上秀出一張滿目瘡痍的建築物，那正是佩奇先前藏身的成衣工廠。萊斯特平靜地說：「實際上，這間工廠是屬於我的，佩奇算是……這麼說，她算是房客。昨晚她在裡頭支援你的時候，工廠遭到維戈斯幫的破壞，而總有人得為這件事負責。」他拿起傾靠在電腦桌旁的枴杖站起身，湊到我面前越過眼鏡上緣盯著我道：「我不打算要你賠償，相較你能提供的價值，那些修繕費用根本連零頭都稱不上。基於如此，你沒有拒絕的餘地，但相信我，這會是雙贏的局面。我能讓你過上你夢想中的生活。」
「這是威脅嗎？」我本想答應他邀約的熱情被這番話滅了個乾淨，儘管內心深處的聲音不斷提醒自己的處境。「通常我會想選擇自己工作的雇主，只是過去的情況在我來得及選擇之前就開始走調了，起初我還覺得你的提議不錯，無論是你的傳說或是那些關於錢的言論。但後半段你給我的感受挺不好的。就我的經驗，這是壞徵兆。」
他擦去額頭的汗水、攤回輪椅上，嘆了口氣說：「你瞧，我的不善言辭這麼快就搞砸事情了。一般來說我在網路上的發言和措辭都挺犀利的，但面對面交談？哈。」他伸手揮舞，表情彆扭。「噢天啊，我這樣說時才理解到，我自己變得多麼消沉可悲。」
聽他這麼說，我反倒有些內疚。「呃……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最近發生太多事情了……」
這瘸子用力搖頭道：「不不，這是事實，你看，我住在這種狗屁的破地方，成天只能和機器為伍、吃喝拉撒都擠在這間貧民窟的小角落，我真是一團糟。」他手心朝上，彷彿端著盤子似地揮舞，然後握緊雙拳。「可憐可憐我吧，現在就幫我做個了結、殺了我吧！呃啊！」
很好，現在變得很尷尬了，這在演哪齣？他不太誠懇的演技讓我不忍直視，我轉頭看向牆角，假裝對一疊過期幾個月的報紙興味盎然。果然在某個領域出類拔萃的天才都有某種毛病，雖然我也不例外，但像他這樣……
他跟著我的視線看過去，淡淡地說：「我以為這樣很搞笑。好吧……」
……也太慘了吧。同情心油然而生，我撇了撇嘴道：「算了，我答應你，畢竟賺大錢這檔事有誰不喜歡？問題是，你現在能怎麼幫助我？」
「你打算搞垮卡洛斯帶領的維戈斯對吧？那就沒什麼好問的了。」萊斯特垂下眼看著地板，平靜地說：「要削減敵人的數量、讓你營造和卡洛斯對決的狀況，就必須找援軍。而你捨不得張伯倫幫耗掉太多人，也沒辦法騙過和維戈斯同盟的巴勒幫，失落摩托車、鄉巴佬、其他團體也無法從中獲益，警方又太棘手，那就只剩下一種辦法。」他雙眼一閃，輕聲道：「就是梅利威瑟。」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卡洛斯他們現在盤踞在梅利威瑟的港口──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錢──這樣反而更好解決，只要在他們的合作關係上弄點裂隙就好了。一些輕而易舉的小動作，例如放出風聲讓梅利威瑟以為維戈斯要搶走他們的商業機密，或是某人雇用維戈斯來破壞傭兵集團的設備等等，他們馬上就會像兩條互相忌妒的狼狗咬得難分難捨。之後呢，你可以選擇趁亂殺進去、偷偷摸掉卡洛斯或是結夥張伯倫幫引起更大的混亂，隨你高興。」他合起雙掌，哼聲微笑。
有這麼簡單嗎？我狐疑地想，雖然伊爾莎有赫涅德茲顧著，但賈希歐是這麼簡單就能解決的傢伙嗎？他能隻身衝入敵營、毫髮無傷地離開，還能利用安潔莉卡搞得我七葷八素，他一定還藏著某種殺手鐧。我知道只有用金錢才能讓梅利威瑟屈服，但天曉得賈希歐的盤算有多麼──
「嘿！別想了！」萊斯特突然大叫，我嚇得跳起來，思緒硬生生打斷。顯然他的耐心被磨耗殆盡了。「你和哈提亞拉同個樣，就是太愛想東想西、東挑西揀，最後因為臨時起意而毀掉整個計畫！你現在唯一要擔心的點在於赫涅德茲，他才是這個計畫裡的不確定因素！其餘的交給我和佩奇就對了！真是的……這些不受控制的傢伙……」他喃喃唸著最後幾句，用力轉過輪椅。
被他這麼一嚇，我不高興地說：「那你怎麼能確定你的計劃就沒問題？你了解賈希歐嗎？你清楚維戈斯幫的底細嗎？至少我和賈希歐打過照面、也聽說了很多關於他的事情，起碼我還能做些粗淺的判斷。你要怎麼說服我，讓我採用你的計劃？」
「說服？你以為我是誰？」萊斯特從桌上拾起一個治療氣喘的吸入器猛然吸了一口，邊咳邊氣呼呼地道：「天啊，我還以為你和那些腦袋空空的幫派不一樣，看來是我太抬舉了。你知道嗎？你們最大的問題在於自以為天下無敵。沒錯，你們逞兇鬥狠是很在行，張伯倫幫的每個人都聽過你的名聲，殺起人來毫不手軟，而你確實是你這行的佼佼者。但重點來了，」
他放慢速度，垂下肩、歪著頭、瞪大眼皺眉道：「我，是我這行中最頂尖的專家。你說你聽過我的傳說，相信我，那和我幹過其他更有頭有臉的大事比起來，簡直就是笑話。這樣，能夠說服你嗎？」
畏懼再度鋪天蓋日，紫色火焰在他肩上燃燒，迅速吞沒整個房間。賈希歐、赫涅德茲甚至史丹利的氣勢在萊斯特面前化為不值一提的粉塵，從這瘸子身上猛捲而起的旋炎颳得我差點跪下，我矮身抵擋足以令人昏厥的壓迫感、吃力地挺起身子、咬緊牙關，以最堅定的瞪視緊盯萊斯特的雙眼。
至少讓我道個歉嘛……該死……我快撐不住了……我釋放出天使的黑霧白光，試圖抵銷將我轟得東倒西歪的高溫炎牆。根本就沒用……這傢伙……層級太高了……我根本……無法抗衡……
「我……我道歉……」我勉強拭去眼角擠出的淚水，抖著下巴道：「我相信……我信任你的計劃……我不應該這麼……口無遮攔……」
「哼，好，我接受。」壓力瞬間消逝，我抹去滿臉冷汗，壓抑劇烈的喘氣，硬是止住顫抖的雙腿。我嚥下口水，看著萊斯特轉動輪椅到電腦前，隨手鍵入幾個指令。「佩奇剛好也到了，把你的進攻計畫拿出來吧，總之維戈斯幫的雜魚就交給我處理，要怎麼料理卡洛斯就看你的本事了。」
前門傳來腳步聲，佩奇頂著亂髮、穿著印有閃電圖案的黑T恤和牛仔褲的衝入房間，一看到我便失聲叫道：「阿普拉帝！天啊！你還活著！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你竟然還活著！」
然而這浮誇的表情騙不了我，我沉聲一哼道：「別裝了，佩奇。」
她聽了傻住半晌，接著氣呼呼地說：「欸，我可是在關心你耶！一見面就講這種話也太過分了吧！」
「要是妳真擔心我的話，早在我隨波逐流的時候就被妳撈起來了，依妳的能耐，怎麼可能找不回失去意識的我？是妳讓赫涅德茲帶走我的對吧？妳和他做了協議。」我雙手抱胸道。
「嘖，我還以為你擺脫狂暴的癮頭後觀察力就消失了，我還在想你會不會像在工廠裡面那麼真情流露咧，真可惜。」她剝下驚慌失措的面具，換上輕蔑的表情，不理會紅透臉的我逕自從後背包拿出一份文件夾交給萊斯特，瘸子點頭接下。「符合條件的就這些地方了，你就挑一個你滿意的目標吧。我先跟這小子處理一下事情。」
萊斯特咕噥著聳聳肩，拿起文件滑到電腦前開始打字。
「妳知道工廠裡的經過？」我難為情地問：「為什麼？通訊不是被切斷了？妳不是正被追殺？」
「那個啊，雖然小莎有解除屏蔽，但我早在她這麼做之前就突破防禦了。」佩奇走到一旁的沙發，像隻貓般懶洋洋地攤在上頭。「我駭進她的手機，邊從成衣工廠溜走邊聽你們的對話，說真的，這娛樂性滿高的。不過我上直升機後就切斷通話了，所以我不是很清楚你們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從角落拉個鋁箱在她面前坐下道：「哼，少來，赫涅德茲肯定都跟妳說了。不過我比較好奇的是，妳怎麼沒有試著追上伊爾莎？理論上，利用警方把載著她的車子攔下來、再找個理由放她出來應該挺容易的才對啊，不是嗎？」
「對啊，只不過賈希歐在那台車上。」
我挑起眉毛，「我還以為他早就閃人了。」
「閃去哪裡？你們可是在維戈斯的基地撒野啊。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我們還得想辦法突破賈希歐那關、把小莎帶回來。」
「別那麼急，」我磨銳眼神，沉沉問道：「我得先知道，這齣戲妳究竟演了多久？赫涅德茲是妳的雇主之一對吧？妳向他透露我們在工地、格林威治園道和穆瑞塔高地的行蹤，他則把我和伊爾莎大吵的事情告訴妳，我仔細想過了，這是唯一的可能。請妳給我一個理由，說服我不將妳視為叛徒對待，說服我不在妳額頭上開一個洞，佩奇．哈里斯。」
她坐起身，漾出溫熱的湛藍清風，撇出冷笑。「被你逮到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一直在想為何赫涅德茲有辦法對我窮追不捨，除了他擁有自己的管道以外，就是有人從旁協助，而且幫助他的人功夫在伊爾莎之上、對我的情況也很熟悉。現在看來，萊斯特不是那種角色，剩下的只有可能是妳。」
「就只憑這樣？」
「除了在餐廳中，妳看到那位金髮年輕人的反應；還有在工地時，妳脫口而出那句『他是來真的』讓我覺得事有蹊蹺外，最關鍵的點在於，明明追兵的身型、外表辨認不出性別，」我抓住她恍然大悟的眼神，將狠意灌進嗓音。「而妳卻直接說出那個傢伙是『他』。」
她突出下唇、徐徐點頭，張開掌心道：「好吧，總而言之呢，史丹利死去那天、我拜訪你之前，赫涅德茲找到我，提出了他的條件。他向我保證伊爾莎絕對不會被賈希歐殺害，也保證絕對能讓你完成你的復仇，前提是你必須經過他的洗禮。我何嘗不想替史丹利討回公道？只是赫涅德茲說得沒有錯，你確實還能再變得更強大。你太弱了、不明白自己有多麼暴殄天物，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小莎，儘管目前為止只有賈希歐這個敵人，但未來呢？」佩奇的表情漸漸被母愛與憂愁取代，冷笑轉為淒涼的苦笑。「我一點都不在乎你將如何如何，我在乎的是伊爾莎，她……不該承受如此悲慘、如此孤獨的人生，而我肩負著史丹利與安潔莉卡的身分與責任，必須替小莎的未來著想。所以我答應他的委託，盡我所能爭取她的幸福。」
「她、現、在、可、是、落、在、賈、希、歐、手、中。」我從齒間一個字一個字擠出，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妳就這麼信任赫涅德茲？他或許不屬於賈希歐的勢力，但我絕不會全然相信那種精神有問題的瘋子，妳憑什麼把伊爾莎擺到賭桌上，讓我們去承擔這個風險？」
「因為……」她再次浮現那種軟化的銳利神情。「他和你一樣，和你們一樣。」
「一樣妳個狗屁蛋，就不能──」萊斯特略為煩躁的假咳聲壓下我的爆發，我又做了一個深呼吸，傾身向前，牢牢盯住她的灰藍眼眸道：「那好，傑瑞德當時和我說的故事中，有一段提到妳和史丹利見面的事情，是怎麼回事？既然安潔莉卡和伊爾莎那時候還活著的話，史丹利何必氣成那樣？」
她輕輕哼道：「那是安潔莉卡為了保護伊爾莎，而投奔賈希歐麾下的事，等於她自願做了賈希歐的人質，儘管當時賈希歐並不清楚史丹利的生死。之後的事情你都聽說了，我就不贅述。」
「那昨晚呢？妳明明和赫涅德茲合作，為何還會被維戈斯幫攻擊？」
「因為他瞞著賈希歐，不是很明顯嗎？」
「所以說，伊爾莎到賈希歐的工廠時完全不會有危險？那妳為什麼要火成那個樣子？」
「他只保證小莎的生命安全，沒有保證她不會受傷。更何況，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會腦弱成那副德性，那些爭執間吼出的話是真心的，你破壞了我的規劃，我才會那麼不爽。」她向後躺進沙發道：「在那種情況下，我別無選擇，只能信賴赫涅德茲。他向我保證過的事情都完美達成了，我也見識過他的身手，所以只能不甘願地賭這把。」
「最後兩件事，為什麼在工地時妳明明沒有做什麼通報、甚至其他可疑的動作，赫涅德茲還是能找到我的位置？再來，那筆錢他媽的到底在哪裡？」
「雖然我不該說的，但我知道你會追問到底：我做了副介面眼鏡給他，可以透過你的手機訊號顯示出你的位置，不過是隱形眼鏡版的。」我聽了不禁瞪大眼，下巴垮了下來。「幹嘛那麼驚訝？不然你以為小莎的技術都誰教的？反正你的手機也沒了，別擔心他會趁機捅你一刀，更何況，我會再給你一副。至於那筆錢……現在正在你屁股下面。」
我幾乎是跳了起來，瞪著這只本來隨意放在角落、沾滿灰塵的大箱子，我這才注意到上頭的鎖除了需要密碼外，還有一組指紋感測器。「搞什……妳就這樣隨便放在這裡？五百萬耶！」
萊斯特聞聲喊道：「如果你們問我的話，我什麼都不知道，然後趕快把那占位子的鬼東西帶走。」
「全洛聖都沒有任何地方比得上這裡安全，這應該很明顯。」她跳下沙發，輸入密碼後按下指紋，箱蓋應聲彈起。我愣愣地看著整齊排列在箱內的美金立方塊，綠油油的鈔票似乎光芒萬丈，照得我睜不開眼。「好啦，你跟赫涅德茲借的五十萬在這邊，這樣應該能說服你那傢伙是和我們同一陣線的吧？拿著這些資金補齊你的行頭，換套像樣的衣服，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像死觀光客。」
「我穿什麼才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我接過鈔票，以手指輕輕滑過邊緣，聆聽著悅耳的劈啪聲，心不在焉地說：「雖然是借來的，但這麼一大疊鈔票拿在手上……真的很過癮呢……」
佩奇露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小鬼」的表情看著我，冷笑一聲道：「算了，你開心就好。話說，你對梅利威瑟的船塢熟嗎？那裡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靠近的地方，是不是該來好好規劃進攻行動了？」
「先等等，我這邊有一些結果了。」萊斯特對著螢幕說道，我和佩奇朝他湊過去。「嗯……我剛剛不是提到幾種引開維戈斯幫的方法？似乎都不管用了，我們得重新擬定計畫。」
「什麼意思？」我們倆異口同聲問。
「自己看吧。我不否認像我們這些社會邊緣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怪異個性，而我遇過的神經病也夠多了，但在我看來……」萊斯特挪開輪椅，將正中間的螢幕投影在正前方的牆上，幾幀高清晰度的監視器畫面出現在眼前，他將音響的音量調大。
「卡洛斯那傢伙的腦袋真的很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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