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我的小傻瓜。
夜晚，她不知為何從夢中平穩的清醒了。
她坐於床沿盯著面前的日曆思索，上頭大大寫著「七月十五日」的圖示──已經過了半夜了，現在應該是七月十六日。她擰擰眉，她記得今天是一位好友的生日。能讓她記住的，都是些重要的人們。
其實說來也怪，他不該是她心裡放最重的那個人才對。
他們的認識是從哪呢？兩個活在不同地方的小毛頭是怎麼相識的？
她的記憶本就糟糕，她早就遺忘了。唯二能尋的只剩當年她與他互相交流使用的信件，以及被她收在櫃子裡的小紙張，小紙張上頭寫著各種平時聊天通話時他們會有的話，都是些平凡卻值得被記錄下來的文字。
但那些紙條，在一次她失控的夜晚，全被她撕碎扔了。
當下她根本沒意識到那些紙片對她會有多重要，她只曉得她痛恨過去幼稚猖狂的自我，她想將過去的一切全部毀滅，只留下現在成熟些的自己。
她後來很懊悔自己的衝動。
當時她沒能將信件丟掉，或許是因為信件被收在更為隱密的地方吧？那時她似乎沒有想起信件的存在。現在也僅剩信件能讓她回憶過去那段青澀了。
她起身開燈，在衣櫃翻找，終於尋見了那疊成好幾疊的信件。她曾細數過，那些盛載情感的信件多達五百多封，每頁的信紙都將文字塞得滿滿的。
驚人吧？她依稀記得那年的她仍不滿足。
她的指尖撫過擁有歲月痕跡的信封，翻開信紙──
吶──問你哦，如果你被別人討厭了，但是你不確定，只是隱隱有種感覺的話，你，會怎麼做？
她坐回床邊，她發現她重新閱讀這封信時竟產生些許笑意，她想起當時自己是忐忑不安的，時隔多年，她只覺當時的自己真好笑，這種小問題也去麻煩別人。
那個問題的答案就是──想辦法迎合呀。她覺得這種簡單的問題也想不出來還去麻煩人家的自己真笨。
不過，第一封信就寫這樣也太奇怪了吧？或許一開始他們並不是因為信件而認識的，大概是某個湊巧吧？她忘了，但好像也不是那麼要緊。她記得，他們認識一年了，她只記得這個。
她繼續往下讀。
這封信很短，信紙空了好大一塊，不過，他寄回的內容倒是有一大篇。簡單來說，他對她提出了幾項問題，並且跟她說了許多人生大道理，什麼要放開自己的疑問直接去問問看啊、不要讓煩惱壓在自己心上造成不必要的負面情緒呀、朋友之間本來就會有這樣的小爭執，什麼的。
最後在封底寫下：妳的朋友。
「噗哧。」她不小心笑出聲。他沒變呢，從剛開始認識到後來，都沒變呢。
再閱讀下去便是一大串讓她覺得莫名其妙且回答不對問題的文字，過去的她開始莫名其妙開始講述當年自己的傷痕，再描述自己的心理狀況，然後感謝對方讓她知道她不孤單，怎樣怎樣又怎樣……有些字模糊掉了，但她仍記得當時莫名其妙的好像有小哭一場。
她笑了，又產生了將信件毀掉假裝當時那愚蠢的自己並沒有存在過的想法。
她立刻晃晃頭，將那些想法拍掉。如果她再把這些弄壞了，她和他過去所發生的就沒有文字證明了──而且，未來她將永遠遺忘這些。她不曉得一個重要的人在她的記憶中能佔多久，她必須將它們保存好。
接續翻下去，她發覺她與他的對話不是些日常對話就是深入心裡的話，很普通，但隨著一封、一封信件看完，她的唇角上揚的幅度愈來愈大。
她很想把當時蠢得要命又自以為是的自己給一掌拍死卻又慶幸，還好當時自己有這樣的蠢才能和他聊了這麼多、這麼多，還好自己當時是那副模樣才能和他相處得那樣融洽。
翻著翻著，她發現日期停在某個地方沒有繼續往下走了。
她皺皺眉，回想當時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想不起來。她咬唇想破頭卻依然沒有任何關於那段時間的記憶。為什麼信件到了這裡就停下來了呢？她還是想不起來。
頭脹得生疼，她揉揉太陽穴想藉此緩和不適，卻發覺疼痛的撕裂感依舊，甚至愈來愈疼。她忍不住躺下身用棉被用力按住自己頭部兩側，壓抑因痛苦欲想發出的呻吟，她難受的在床上翻滾，扔枕頭、打牆壁。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沒有那麼痛了。而隨著的是眼前一段模糊卻熟悉的畫面，畫面中的人──應該是女孩──兩掌緊揉一隻筆尖斷掉的鉛筆，指尖泛白，手臂冒出青筋，看得出應該是想藉此轉移痛苦，之類的。
再上看一點，畫面中的女孩眼角泛淚──那正是她平常感到突如其來的窒息感時也會的反應──桌面上凌亂的很，好幾隻折斷的筆散落在桌面，墨水瓶的蓋子也打了開來撒在桌上，好幾疊信紙都被它給染成黑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女孩口中不斷喃喃這三個字，話語中參著淚珠帶著濃濃哭腔，她哽咽著近乎只剩氣音卻不停下嘴中的道歉。
──女孩是在向誰道歉呢？成為上帝視角的她疑惑著。
還來不及思考，畫面便被一道漩渦蓋掉，她睜大眼，看向發覺外頭天色已亮，一瞬間，她突然不記得稍早前發生的事情以及剛剛的夢，但方才的畫面以及記憶卻又在下一刻歸回。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為什麼她與他的來信會斷掉了。
原因不是他，而是她。
純粹，就是因為她拒絕繼續下去。
天啊。她揉著自己的頭想著。過了半年，才半年自己竟然就將這給忘了……不，她應該不是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遺忘。而是選擇性的忘記，對吧？
好蠢。當時的她，好蠢、好蠢。他或許也是這樣想的吧？也或許沒有？他總是有點笨拙還有遲鈍，大概是沒想到為什麼吧。但她也沒資格要求他明白，畢竟，這都是她的問題，明明前一封信仍然好好的，下一封卻是狠狠的八個字：「不要再寄信給她了。」
他也好蠢。居然，就真的沒把信給寄回來了……難怪她在翻信堆的時候沒有找到那封一時衝動而寄出的信件。
對不起……她想起當時的她為什麼要哭泣了，那封信的寄出帶來的便是無盡的空虛，以前所有因能夠從文字知曉對方生活的日子都沒了。就因為那八個字，什麼都沒了。沒了。
她又哭了。
在意識到自己曾因為恐懼而這樣對自己的知心好友，她後悔的哭了。
害怕她一旦習慣了他的寵溺她將會受不了挫折、害怕她一旦習慣了他的陪伴她將會受不了孤獨、害怕她一旦習慣了他，習慣有他的她如果有天被拋下了，她將會，活不下去。
即便她明白他不是那樣會丟棄人的人，但她依然恐懼著，恐懼著這近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恐懼若真實發生了而真的會活不下去的她出現在她的未來。
所以不可以。
不可以依賴、不可以習慣。
或許到現在她也仍是這樣想的，但她已經懂了推開他人所要受的代價，沒有什麼比空虛還來的痛苦了，連自己為什麼要落淚都不明白的空、連自己為什麼要微笑都不明白的空。
她想他了。
過了半年，她突然察覺，她想他了。
──他家的地址會改嗎？不會吧？只過了半年，應該不會改吧？她焦急的想著，走向書桌翻找之前留剩的信紙，找了好久卻什麼也沒找到，現在這麼早──四點五十分書店也不會開。
她咬牙，雖然很沒誠意但目前也只能這樣了。未來要用多昂貴的信紙她都用。
她拿出平時上課使用的筆記本，從上頭撕了一頁紙下來，拿起原子筆，想要趕快寫一封信寄過去向他道歉，卻發覺筆尖停頓在同一個點上遲遲未下筆。
她該寫什麼呢？她該怎麼開頭？總不可能寫：「嗨好久不見我們和好吧」這樣吧。那，她該寫什麼？她抬頭環顧四周，倏忽，她想起了今天的日期──七月十六日。
那就這樣寫吧。
給許久不見的Ｓ：
今天，意外想起今天就是你的生日，雖然不曉得信到你那時是否還是今天，但想寫封信，和你道聲生日快樂。
我很抱歉，關於半年前突然叫你不要再寄信給我這件事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顧你的感受就把你推開、對不起，因為我的無理取鬧而傷到你了、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衝動、對不起……
一年了。我們認識一年了。
我很抱歉因為我，讓我們中間有了半年的空白。但我也很慶幸，還好之前有認識你，還好、還好，還好你在那段我最幼稚最青澀最調皮的日子裡陪伴我。謝謝，真的，謝謝你。
吶──我好想你了。
好想你順著我所有的調皮任性，無奈的語氣、好想你興奮的對著我說你被你很喜歡的作者回信、好想你陪著我度過的日子……
有好多好多話想再跟你說，不可以忘記對方，這是我任性的要求你做的約定，那現在可不可以再滿足我一個任性？可不可以，做永遠的摯友？
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很對不起你，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該要怎麼面對你的回信，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勇氣維持住。但我不想要失去你。
這或許是我唯一能送你的生日禮物了呢。
好像有點隨便對吧？那，讓我明年、後年、大後年……都補送你一份生日禮物，好嗎？讓我有機會，再送你生日禮物，好嗎？
生日快樂。
好想你的Ａ
就這樣吧？希望她的這封信能送到他的手中。
（？）
「生日快樂，我的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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