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退縮!
普羅笑了下。「聽聽,這就是裴蒂的魅力。」
菲梅爾沒有回答,她專注地盯著那老人的背,然後將帶有墨水的銀針刺下去。
「這是因為不能加入那人群之中,所以耍脾氣嗎?」他逗趣地問道。
「與那無關,可以拜託你閉嘴嗎?」菲梅爾瞪了他一眼,然後翻著那本躺在自己腿上的書籍。她必須將這些東西精準地刺在普羅身上。那可是大工程。
普羅本想聳肩,但卻發現自己不能這樣做,否則可能會破壞她正在進行的工作。但他望著那漸散的人群,比起前些日子,這些人臉上多了份激昂,還有準備開工的興奮。
菲梅爾緊盯著普羅的背,眼睛不斷地在書本、圖騰和銀針來回。然而,聽聞那滔天的戰吼,卻讓她感到一陣陣不安。
「裴蒂有將她的計畫告訴妳嗎?」
「有。」
「妳有什麼想法?」
「沒有。」
普羅笑了下。「真的?跟著獸人領導‧巴克四處征戰的妳,對於那種戰略居然沒有任何想法?我不相信──噢!小力點。」
「你不要忘了,現在是我在幫你,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因為我個人的不悅,拖整個世界的人陪葬。」菲梅爾惡狠狠地說道,然後嘆了口氣。「那才不算戰略,裴蒂甚至沒有好好去思考過吧?這只是狗急跳牆而已。你甚至沒有給她任何的保證。」
「我沒有說謊。」他因為疼痛,連說話都顯得彆扭。
「誰相信?」菲梅爾換了一根較細的銀針,沾了沾墨水,然後開始進行較細微的部分。「也許裴蒂用了另一種方式去激起他們,但以後呢?這是不實際的。因為比起你的保證,虛妄帶來的絕望更為強大。要不了幾天,你現在所看到的高昂士氣就會全部沒落,因為他們會想起來。記憶是可怕的。」
普羅搖頭。「所以我才希望我們動作加快。」
「能有多快?我已經加緊腳步了,但事實上這就是有困難的工作。」菲梅爾看了那圖畫的本子一眼。「如果是我熟知的文字還好說,這玩意兒我連見都沒見過,是要我怎麼快?」
他嘆了口氣。「不用擔心。」普羅對著經過他們身旁打招呼的人點頭致意。「我有我的方法。」
「那幹什麼問我?」
「因為我想確定妳是不是真的想融入這個團隊。」
菲梅爾的手停了下來。
「你犯不著擔心這種事。」她無奈地眨了眨眼,然後又繼續工作。「我一定會完成這件事,我也知道你想越快越好。」
老人回過頭來。「妳在想什麼?」
「怎麼?難道我連想什麼都要跟你報備嗎?不要讓我一直重複的話,我不會做其他的事。」她又低頭看了那本子一眼。「我很滿意現在的樣子。」
「妳還是獸人的女領導。」
「那只是基於獸人酋長兀克的威嚴,他們才會對我低聲下氣。在這些蠻族眼裡,我就只是個女人。特別好用的那種。」
「特別好用?」
菲梅爾咋舌一聲。「沒事。我不想談。」
「好吧。」
菲梅爾繼續手上的工作。然而,原本豔陽高照的天氣忽地變暗了起來。她狐疑地抬起頭,發現一大片烏雲就像抹布般蓋住了天空,它遮蔽了陽光,而且隱約還能聽見打雷的聲音。
「得停止了。」
她飛快地用布擦掉普羅背上的血,然後再用另一塊乾淨的布去抹除銀針上的墨水和血漬。菲梅爾熟練地將它們整理好後,天空馬上降下了傾盆大雨。
「怎麼搞的?」她退到了離他們最近的一棟半毀馬廄裡面,看著外面的人一邊咒罵一邊躲雨。「剛剛天氣不是還好好的嗎?」
普羅望著天空,原本赤裸的身體如今只簡單地罩上了一件斗篷。
「糟糕了。」他先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然後看向菲梅爾。「我的背刺得如何了?」
「三分之二。」
「……不行,我們得加快進度。」普羅看了看周遭,挑了個不會漏雨的地方坐了下來。「繼續吧。」
「什麼?這裡?」
「對。」普羅望著那豆大的雨水在地上積起了一處處水窪,或是濺起的小水花,他眉頭緊皺。「快點,天變異象就是虛無正在啃食世界的證明!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聞言,菲梅爾立刻上前,將書本還有銀針放在了普羅身旁──因為那裡不會被雨水滴到──她從那收納用的皮製包裹中挑了把針,繼續剛剛未完的工作。
他倆好一陣子沒有說話。而外面依舊嘈雜,不僅僅是因為滂沱雨水的落下,在那裡面還夾雜著獸人們的吆喝,以及搬運石塊時的悶哼──他們沒有因為下雨而停止工作。
半晌,菲梅爾在完成另一張圖後問:「啃食是什麼意思?」
普羅頓了下,然後才說:「異物入侵時,世界會本能地與外來者抗衡,它使用的方法有很多種,其中最為有效的一種就是直接除去該外來者的力量,也就是『排斥反應』。」他一邊忍著疼痛,一邊解釋:「但面對虛無這種……無法形容的東西,世界只能被動式地去做到防禦。因為它所做到的排斥反應,充其量也只是把我們的力量強行抽出來拋到『外面』去,但面對虛無卻做不到,因為他本來就在外面。」
「這跟下雨有關?」
「當然有。」普羅嗚咽一聲。「世界防禦的系統就跟它本身有關,所以當有這種不合理的氣象異變時就代表『它因為被入侵而無法維持正常機能』。這很糟……可能沒有任何多少時間讓裴蒂去築起防禦工事了。」
他抬起頭。「或許,我們得立刻動手。」
「可是──」
你沒有多少時間了,普羅‧賽勒圖爾。
菲梅爾一愣,她停下了手中的銀針,四處張望著。本來她以為普羅會知道這是誰在跟他們對話,結果眼前的老人同樣帶著疑惑的眼光看向外頭。
有人從空中落下。
她身材嬌小,雖然斗篷的兜帽蓋住了臉,仍能隱約看見那落在外頭的橘色髮絲。菲梅爾雖然不懂,也不會使用魔法,可是眼前這個人卻讓她心情十分沉重、肩膀上彷彿壓了兩顆石頭般。
「──龍原神子?」普羅驚呼。
那人掀開了兜帽,似乎完全不在意雨水打濕頭髮或臉龐,菲梅爾這才看見她有著不同於常人的純金眼眸,更重要的是──那是個小孩子。看上去跟裴蒂的女兒好像差不多歲數?
「我們只剩下五天的時間。」她說。
「五天?」菲梅爾驚呼。
普羅眨了眨眼。「妳怎麼知道?」
「重要嗎?這種時候還要跟我探討這個嗎?這些都不重要。普羅‧賽勒圖爾,曾因為虛無控制而侵略此處的龍王,是時候為了你當年的失態負責了。」
斗篷下探出一支小手,菲梅爾看見了她那本應細嫩的小手,在上面卻有幾個紅色的圖紋。她發現自己知道那是什麼。
就跟她刺在普羅背上的東西一模一樣。
女孩唸了一些菲梅爾完全聽不懂的東西,原本落下的雨珠有如時間停止般固定在空中,接著它們被某個東西吸引,紛紛聚集到了她的手上。
她用手指扣住了那顆不斷膨脹的水球,然後往天空奮力一拋。雨水不再落下,只見那顆水球愈來愈大、愈來愈大,最後當它完全消失在天空時,即使是在馬廄裡面的菲梅爾都聽到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陽光落下。
菲梅爾錯愕地眨眼。
「你還要多久?」她問。
普羅似乎完全不意外,十分冷靜地說:「一、兩天左右。」
「伊瓦利堤將會有援軍過來,你們就在這裡建築防禦工事吧。」她伸手往旁一攤。「讓這些人多少派上一點用場,這是你的工作。」
「……明白。」
女孩眨了眨那雙金眸。「我問一句,普羅‧賽勒圖爾。若你成為了牆的基底,『迷霧』會消失嗎?」
「不會。」普羅的語氣似乎變得堅毅。「我埋下的青尖石是我的力量結晶,它會以少量的四元素做為供給,不斷的滋生,只要礦脈不被挖空,迷霧就不會消失。」
「嗯。」
女孩走上前,站在了普羅身前,她雙手捧著老人的臉頰,然後將額頭抵住他的額。
「──泰戎啊,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菲梅爾能聽見她這樣低聲唸叨:「既然妳願意跟隨他而去,那這也是美事一樁,我就成全你們,不過請容我取走妳的部分力量。放心,只是微小的一點而已。」
他們倆額頭交會的點正在發光。
「做為妳的眼──」女孩放開了普羅,往後退了幾步。「幫妳見證這個踩在犧牲與努力之上的世界的延續。」
菲梅爾望著那女孩,但耳邊卻傳來了嗚咽的聲音。她轉過頭,看著老人咬著牙,極力忍耐著擊將潰堤的情緒,但眼淚卻不聽指揮的自眼角滑落。
「謝謝妳,神子。」
女孩點了點頭,然後退出馬廄外。菲梅爾望著那嬌小的身影沐浴在陽光和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她對那完全不屑一顧,只是抬起頭,一陣微風吹起,菲梅爾望著那身軀漸漸飄了起來。
但又隨即停止。
「妳……朵拉嗎?」
裴蒂自人群中鑽了出來,她杵著拐杖,滿臉驚訝地看著位於馬廄前面的女孩。而站在她腳邊的瑟薇安一反常態地瞇起了眼,看上去似乎很是苦惱。
「是。」橘髮女孩點點頭。「自坎瓦鎮一別,很久不見了,裴蒂小姐。」
「妳講話的語氣怎麼……等等,妳的眼睛又是怎麼回事?艾洛跟艾蜜莉呢?在附近嗎?」
朵拉伸出手指著北門。「家父跟家母都在伊瓦利堤,他們正準備和爺爺一起出兵來到此處援助你們。但我接下來還有要事要處理,就先不奉陪了。」
「等──」
橘髮女孩不給裴蒂任何繼續追問的機會,她雙腳騰空,這次捲起的風跟剛剛完全不同。
只見那小身影倏地消失在眾人眼前,往空中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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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朵拉再次登場,下一章開始又會切回她的視角,而世界也以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下,漸漸地迎向滅亡。
簡單地說,世界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而我也想透過更多方式去帶給各位一種「絕望」的感覺,那這部分我認為透過朵拉的視角去觀看、詮釋會比較妥當。
畢竟被寄託希望之人,往往也會看見更多的絕望。
-LKK 2018 . 07 .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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