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會為妳的悲傷添上一絲歡樂。
所以請停下那悲傷的淚水。
然後,成為我的公主好嗎?
絲貝蘿喜歡打獵,所以她有一把價格不斐的弓,為了不與其他獵人搞混,特別訂製專屬於她的箭矢,但是如今這一切對她而言都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疼愛她的人去世了。
感情好的人身亡了。
珍惜她的人殉職了。
一直陪伴她的人,今天因病走了。
絲貝蘿對於接下來的人生感到恐懼、迷惘,她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堅持下去,悲傷總是一再侵蝕著樂觀,彷彿要將她拉到一個未知深淵,而她的眼眸逐漸失去了色彩。
昏黃的光灑落在偌大的教堂,圍繞在棺材旁的村民們紛紛獻花,迴盪於教堂的啜泣聲未曾一刻停下,從中可以聽見許多不同的情緒,難過、不捨甚至是無法接受,後來下起了大雨,就好像回應著所有人的寂寞與不捨。
最後,棺木依舊下葬,沒有人能喚醒這個奇蹟。
絲貝蘿終究是沒有勇氣去面對,對她來說實在太痛了,總以為自己早就習慣的場面,如今看來一點都沒有改變。
如果坦然面對那些塵埃落定的事情便會成為現實,絲貝蘿覺得自己還沒有這種程度上的心理準備,她害怕的終究是那些曾經活繃亂跳的面容一再出現在那熟悉的棺木中。
這晚,絲貝蘿依照慣例失眠了,她思考著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絲貝蘿的思緒,只好起身開門。
佇立在門外的是一名金髮青年,渾身溼透的他看著有些狼狽,絲貝蘿一眼就明白青年的來意,沒有多說什麼,轉身走進內室拿了替換衣物,接著讓青年到客房趕緊擦拭身軀以免著涼,而她則是來到廚房煮些熱飲。
絲貝蘿拿起兩杯熱飲回到客廳,青年正好由客房走了出來。
「這杯給你,趕緊喝了取暖。」絲貝蘿將杯子放在餐桌右側,接著繞過桌子來到左側。
「非常感謝,啊,我叫洛納德。」
「我叫絲貝蘿,請問您是第一次來這村子嗎?」
「是的,原先沒打算在這裡停留,因為下大雨才打算留宿一夜,真是不走運呢!」洛納德靦腆的勾起一抹笑容。
然而正是這一抹笑容暫時填平了絲貝蘿內心的空洞,她跟著笑了。
「確實是很不走運呢……怎麼了?」
絲貝蘿感受到洛納德那炙熱的眼眸,有點不好意思的撇過了頭。
「沒、沒有……就是覺得妳笑起來真好看。」洛納德知道自己失禮,摸摸頭將頭轉向另一側。
「呵呵,洛納德先生才是特別靦腆。」絲貝蘿因為他的回答被逗笑,原本想對靦腆二字的調侃做反應的洛納德,因為她綻放的笑顏而放棄了這個念頭。
「絲貝羅小姐在這裡是做什麼樣的工作呢?」
洛納德環顧一圈狹小而溫暖的客廳,擺設雖然並不是特別精緻,卻獨有風味。
「您猜猜?」
「編織手工藝?」
「不是。」
「木雕?」
「不是。」
「酒吧老闆?」
「不是。」
「猜不到,沒有頭緒呢。」洛納德有些懊惱的笑道。
絲貝蘿起身,繞到吧檯裡,拿起掛在牆上那把價格不斐的弓,接著回到餐桌。
「我是一名獵人。」
「獵人?」
「專門狩獵動物為生的職業。」
「挺意外的呢,絲貝蘿小姐身上完全看不出來有這樣的特質。」
「洛納德先生覺得我有怎麼樣的特質呢?」絲貝蘿饒有興致的雙手托著下巴,滿心期待的盯著眼前的金髮青年。
「絲貝羅小姐給人一種溫柔體貼、會呵護人的感覺。」
絲貝蘿覺得與他的談話心靈上得到了療癒,兩人在沒有月光的夜晚歡快暢談,一會兒說笑;一會兒抱怨,兩人就好像久未相見的摯友,迴盪在室內的笑聲源源不絕。
不知道過多久雨停了,月光淡淡灑落在偏僻鄉村,洛納德跟在絲貝蘿身後一同走出室外,雨後的空氣中混雜著雨水與泥土的氣味,小村落中的光亮已經不多了。
絲貝蘿抬頭望向天空,雙手合十,好像在祈禱些什麼,洛納德全看在眼裡,胸口隱隱作痛,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近似遺憾的感覺。
「我們去逛逛吧。」絲貝蘿的聲音打斷了洛納德的思緒,只是微微點頭作為回應。
兩人來到教堂,小村偏僻的關係,即使到夜晚也不會上鎖,因此兩人毫不猶豫地走入教堂,趁著洛納德不注意,絲貝蘿找到小時候躲藏的偏僻角落,在最佳地點觀看這個壯碩男人慌張的模樣。
「絲貝蘿?」顯然洛納德知道自己中計了,但是依照推測,絲貝蘿是不會跑離這座教堂,肯定在某處盯著自己緊張落魄的模樣。
沒有燈光、火光的教堂,除了月光照射外,幾乎難以分辨黑暗區塊是否有其他的事物,在適應黑暗的過程間,洛納德觀察幾處容易躲藏卻不易被發現的點。
「絲貝蘿?」聲音迴盪在教堂,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彷彿隨時要被找到的絲貝蘿,相比起過去更加緊張。
「絲貝蘿。」或許是氣氛使然,這讓她在黑暗中不僅是聽覺甚至連嗅覺都提升不少,所以才能聞到不屬於自己的氣息。
「絲貝蘿,我找到妳了。」就在絲貝蘿分神感嘆,洛納德已經來到她的身後,一把將她環抱住,接著刻意搔她癢,任何她在自己的懷裡扭動捶打。
「哈哈哈,我、我錯了,放、放開我……」洛納德見她認錯便鬆開手,絲貝蘿解脫後便大口喘著氣。
「這裡對妳來說有什麼意義嗎?」
「為什麼這麼問?」
「在夜晚裡也要特意來到這裡,我想或許這裡對妳來說有其他的意義在?」
「我年幼的時候便失去雙親,有一陣子是這裡的老神父關照、疼愛我,所以每次來到這裡我就會有一種被救贖、安慰的感覺,或許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
「為什麼會是最後一次?」洛納德不解。
「人總是要向前走,回頭就會停止腳步。」絲貝蘿勾起一抹寂寥的笑容,眼中透露著悲傷。
老神父或許是也不想妳一直牽掛吧。洛納德最終還是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只是笑著回過頭望向教堂中央的一尊神像,在心中禱告。
「我們走吧。」
絲貝蘿跟洛納德轉過身便離開教堂,第一個路口右轉是與絲貝蘿家相反的方向,那是一片樹蔭步道,由於夜晚的關係,顯得有些詭譎,偶爾還會有風迎面而來,繼續直走會來到一條岔路,路旁兩側的圍牆上有兩隻貓正以一種不科學的角度扭著身體入睡,兩人左轉到底是一間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屋,信箱塞滿信件。
「這是妳以前住的地方?」
「不是,這是我一個感情很好的朋友的家。」絲貝蘿笑道。
「是怎麼樣的朋友呢?」
「嗯……是個很壞心的人,我們曾經一起惡作劇呢!雖然很壞,但是她總是跟我在一起,並且保護著我。」絲貝蘿一邊說著一邊抬頭望向最上層的窗戶。
「後來呢?我看這屋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後來她的父母因為工作的關係要搬去大都市居住,離開當日,便被失控的馬車撞擊身亡了,那個時候對我來說打擊很大,就好像天生受到詛咒。」
「詛咒?」
「與我關係相近的人都會死亡。」
「那只是一個巧合。」絲貝蘿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臉龐,接著露出一抹微笑,沒有多說些什麼,拉著他的衣袖回到岔路口,這次朝著中央這條路走去。
兩旁的住戶都已經熄火踏入夢鄉,村裡唯獨他們依舊清醒,就像是在夢遊,筆直的路上沒有阻礙,絲貝蘿推開鐵柵欄門,門的後方是墓園。
順著石子路往前走,走上石製階梯來到更上層,這裡的墓碑顯得更高貴,絲貝蘿在其中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她美麗的臉龐露出一抹寂寥的笑容。
「這是最珍惜我的人。」
「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是我的情人,性格敦厚老實,並且十分孝順,凡事都順著我,是個很優秀的男人。」
「……他發生了什麼?」
「他跟您一樣是個軍人,在某個戰役中不幸殉職了。」
洛納德低下眼簾,這樣隨時都會命喪的職業,對於絲貝蘿來說無疑是個打擊,更是傷口,因此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洛納德先生。」
「是?」
「感謝您今日的陪伴,我們去往最後一處吧,因為天快亮了。」絲貝蘿伸手指著天空說道,便朝著墓地的深處而去。
洛納德一直覺得這個樓梯在路口看的時候並不長,但每踏上一個步伐的時候卻有一種永遠到不了的感覺,或許這是一個錯覺,他不希望今天就這麼結束了。
他深信著黑夜連接著黎明將迎來新的一天。
洛納德陷入苦腦思考的時候已然踏上最後一個階梯,眼前是一個小山丘,草皮環繞著半圓形就像是個小廣場,絲貝蘿依舊踏著穩重的步伐,氣息平穩的好似她本來就在這裡。
兩人一同爬上小山丘,山丘上有一座宛如藝術雕像的建築,走近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座墳墓,然而絲貝蘿卻只是繞過它,站在靠海的懸崖邊,她張開雙臂,彷彿享受著海風吹拂。
地平線逐漸亮起了光,洛納德更是心急,他覺得或許可以放手一試。
「絲貝蘿。」他輕聲喚道。
絲貝蘿轉過身,低頭看著單膝跪下的洛納德,他牽住她,微弱的光灑落在絲貝蘿的身上閃閃發亮。
「過去的事情便讓它過去,我將會為妳的悲傷添上一絲歡樂,所以請停下那悲傷的淚水,然後,成為我的公主好嗎?」
洛納德真摯的眼眸望著眼前的可人兒,逐漸亮起的陽光彷彿要吞噬她嬌小瘦弱的身軀,那一瞬間的畫面卻成為他此生最美的回憶。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答應你。」絲貝蘿臉露哀傷地搖搖頭,接著舉起手指著墓碑。
「洛納德,這位是一直陪伴著我的人。」壯麗的墓碑上並沒有刻上任何名字,洛納德將視線在次落在絲貝蘿身上,此時的她再次面向海,臉上帶著溫柔的笑顏。
「她曾經說過,若有一場夢能夠在黎明之時來臨前,回顧至今的一切那此生便沒有遺憾。」
絲貝蘿猛然回身,伸手摸了摸洛納德的臉。
「能夠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謝謝你。」
淚珠滑落,這次絲貝蘿真的幸福的笑了,她的手逐漸失去溫度,化為透明,逐漸成為點點星光,順著風飛揚,洛納德伸手打算環抱她,卻還是遲了一步。
絲貝蘿化為光點消失在他的懷裡,隱隱約約間,洛納德還是聽見她美妙的聲音說著最後一句話語。
「我愛你。」
久久未能回過意識的洛納德望著大海看了許久,而他也不再是那一個他,直至一個由遠至近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意識。
「洛納德將軍。」
洛納德回過身勾起一抹微笑,朝著不斷揮手的士兵們前行,被海風吹蝕的壯麗墓碑上刻著他所熟悉的名字--
絲貝蘿.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