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施展力量把一群人解決掉又恢復記憶的我,心情莫名愉悅,簡直是用飄的回到小林事務所。
一到門口,就看到小林站在門外似乎是在等我。從事務所裡照射出來的白光照亮他的銀髮,在黑夜中依然顯眼。也許是因為等等要見人,現在的小林又穿上我在街上和他偶然再會時穿的服裝,這套衣服的確不失正式。
以前我總無法理解染髮的人到底在想什麼。像是小林一樣染的那麼漂亮就算了,有些人明明染得顏色黯淡,像是乾掉的狗大便(請原諒我用這麼不文雅的詞語比喻),髮質也傷得粗糙,還是相當得意。現在想想,或許有的人染髮就跟選擇不當人類的我一樣,是想擺脫原本的自己吧。比起變成怪物,染髮還要健康多了。
小林染髮也是出自這種理由嗎?
「抱歉突然把你叫回來,那些人忽然說要向死神投降希望我們幫忙,我想你也在場比較好。」
「真要向死神投降啦?我還以為他們會向來到這城市的敵對組織投降。」
「他們寧願向死神投降也不這麼幹,這就是理由。」
「喔,原來如此。」
不過那幫人被我打得體無完膚,也許就要離開這城市了。當然我不會把這話說出口,一來小林不可能相信、二來興和幫也不可能相信、再者如果他們真的都相信了,那麼事情肯定又要節外生枝越演越烈,我可不想這樣。
這時一輛黑頭賓士轎車安靜地從街道另一端緩緩行駛靠近,最後停在小林事務所的門前。車門打開,那個最初來到這事務所的男人和一名沒見過的五十多歲男人下了車。後面又來了兩輛小轎車,好幾個像是黑道小弟的男人出現。
看來這些人就是興和幫了,小林走上前去迎接那名壯年男子。
「請進,邦大仔。」
「嗯。」
從黑頭賓士轎車下來的兩人進到事務所裡頭,其他人則守在外面,外人看到肯定會覺得很詭異吧。
小林請兩人坐下後便想泡茶,被叫做邦大仔的男人制止了他。
「我不方便久留,不用替我泡茶了。正如我在電話裡提到的,我想把死神的東西還給他,希望他不再糾纏我們。」
「我明白了,洪叔也尊重你們的決定,我也會幫助你們和解。」
「那麼,我現在就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喂,東西拿來!」
邦大仔使個眼色,跟著他的那個男人叫了外頭的人一聲,一名小弟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個紙箱進來,紙箱上還有一只畫框。
「這就是死神住所裡的所有東西,我想把這些交給你們,請你們代我轉交。」
住所裡的東西只用一個不大的紙箱就裝得下,死神的東西的確很少。
「為什麼需要我們代為轉交?」
「我們幫派底下的人,不是對死神怕得要死就是還不能接受投降,我怕出岔子,只好請你們幫忙。順便也向死神展示一下,這次和解是由洪叔主持,希望他能接受。」
邦大仔又拿出兩只紅包袋,一包厚重得幾乎要撐破紙袋,另一包也有一定的厚度,十幾二十張跑不掉。
「大的是給死神的賠償金,小的是給兩位的紅包,就拜託你們了。」
「我明白了,請交給我吧。」
小林坐在位置上低頭鞠躬,邦大仔從座位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回到車上離去。
興和幫的人浩浩蕩蕩地到來,又安靜地離去。也許他們這麼多人到來是為了讓幫派剩餘的人一起行動,不要落單被死神狩獵罷了。
小林將兩只紅包收進無袖西裝外套的口袋裡嘆氣。
「真難搞啊,這下不就變成我得要見死神了嗎?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
「不如說,他會來嗎?他怎麼知道東西在我們這裡?」
「這就是興和幫要頭痛的事了,我沒必要幫他們出主意。」
小林站起來拿了那個畫框來看,有點嚇一跳。
「原來這是他的畫像啊,沒想到這個死神替自己的畫像裱框,難不成他很自戀嗎?」
我也跟著湊近過去看,裡面的確就是那張畫像的原稿。
「興和幫的人影印這張畫像的時候肯定有把它拿出來,現在又這麼規矩地放回去,他們肯定很怕死神。」
「嗯,一個幫派竟然被一個人搞得這副德行,還真的挺落魄的。」
小林附和我的推測,語氣倒是聽不出同情之意。
「好啦,真是麻煩你又回來一趟,結果這麼快就結束了,真抱歉。這紅包肯定也有你那份,等到事情落幕我再一併給你。」
「沒問題。」
真是報酬極高的加班,要我來幾次都沒問題。
我離開事務所準備踏上歸途,小林為了送我也跟著走出來。我正想和小林道別,注意到有人從我返家的街區方向走來。
這種時候怎麼會有人獨自在這走路?我有些疑惑,注意力不禁被吸引過去。當那人靠近,臉龐被事務所的燈光照映顯現之際,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人的長相和那張畫像如出一轍、只是臉上多了些細紋和滄桑,完全看得出他就是那張畫像的模特兒——也就是死神本人。
「我的東西是不是落在你們這裡?」
男人的聲音溫和親切,語氣就像是到警察局詢問自己遺落的東西有沒有被送到這裡一樣,有些羞澀又藏不住焦急。
小林馬上衝回事務所裡,將那個紙箱和畫框都拿出來。
「啊,在這裡啊。」
男人絲毫不在意那個紙箱,只是拿起畫框仔細端詳有沒有損傷,看了許久才鬆一口氣。
「謝謝你們幫我把東西找回來。我請你們吃東西,如何?」
我和小林連對望確認都省略了,只是默默地點頭。一個幾乎就要獨自滅掉一個幫派的男人邀你去吃飯,你敢拒絕嗎?至少我是不敢。
*
在那之後,死神接過小林手上的紙箱,也沒打開確認裡面東西是否完好便抬著走。待遇跟那張畫像還差真多。
我們三人到了麥當勞。現在時間將近九點,小吃店什麼的也都關得差不多了,在這裡吃東西也不錯。我們叫了一份派對分享餐,和被叫做死神的男人一起喝可樂吃炸雞,感覺真是奇妙。
我們坐到麥當勞深處一個四人座位上,死神將手上的東西放在剩餘的座位上。
「我一直很想跟我家孩子在這種地方吃飯,只可惜沒有如願過。」
死神吃著薯條感慨,感覺就像是抱怨和孩子感情不好的普通父親一般。
「原來您有孩子啊?」
「你們不要用『您』稱呼我,這樣很怪。我有一個女兒,現在比你們都還大了。不過我和太太早早離婚,很久以前開始就沒再見過她了。這張畫像就是她為我畫的,那時候她才五歲。」
「五歲畫出這種程度的畫像?簡直是天才啊!」
最初我見到那張畫像還嫌不夠精緻,沒想到竟然是出自五歲孩子之手畫出來的,我簡直比剛才看到死神從街道那端現身時還震驚。
「是吧?我女兒相當有藝術天分呢。」
死神一臉驕傲。
「我因為工作因素和妻子離婚,她也不願意接受我給的贍養費,獨自打拼供那孩子成長。我女兒很爭氣,以全額免學雜費外加獎學金的資格進到藝術大學美術學院,在校表現也很突出,現在也是從事相關行業做得如魚得水,供我妻子可以安心退休養老。如今她也要進入人生下一個階段了,小孩子真的成長得很快啊。」
死神一臉慈祥,言語間洋溢身為人父的喜悅。
「我的工作不會留下什麼成就,對社會也沒貢獻。雖然供自己溫飽沒問題,但有時候就是覺得很空虛。我感覺自己一生的成就,就是那個孩子了。雖然我沒辦法為她做什麼,還是希望她能幸福。」
我聽了死神說的話,莫名感到一陣衝擊。
我家裡雙雙身為公務員的兩老,是否和死神也有一樣的心情呢?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正是如此。
在那之後我們邊吃邊聊,都是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死神從頭到尾都沒說清楚自己的身分,我們也沒戳破,就像是和忘年之交的朋友聊天。
「雖然我沒辦法去見女兒,還是總幻想有天能和她見面。為了讓她還能認出我,我一直保持跟畫像一樣的外貌。人上年紀之後,肌膚保養就很困難呢。」
抱怨化妝水保濕效果變差的中年男人實在是太搞笑了,我和小林都忘掉緊張大爆笑。
「謝謝你們,我也該離開了,掰掰。」
用餐完畢,我們和死神在麥當勞外道別。死神離去的腳步優遊自在,他剛出現時從黑夜走到燈光之下現身,如今又退出麥當勞的霓虹燈消失在黑暗之中。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吧?
還真是個奇妙又親切的死神。
「對了,剛才你沒把賠償金給他呢。」
「嗯,聊得太愉快都忘記了。就當作他不需要,我們自己收下吧?」
「哈!」
小林拿出那只厚重的紅包袋眨眼,我不禁失笑。
原本乖巧的學長現在也變狡猾了呢。不過,這樣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