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玩偶
玩偶很可愛，我的床邊就擺滿了這些療癒的小東西。
小時候，我總會幻想自己也成為一隻人見人愛的可愛玩偶，可以和我的同類們對話，說著嘰哩咕嚕的娃娃語，無憂無慮地帶著無自主意識、無意義的軀體被擺在櫃上、床上，或者被任何人緊緊摟抱著，享受這不具名的疼愛。
長大後，不知道何時開始對玩偶產生了同情的感覺。它們仍然可愛，但我的幻想已不再是稚嫩地要讓自己也成為玩偶，而是希望看到它們哪天就變得像真實的人一樣，可以自由活動、可以表達自己的感覺、可以談場戀愛、可以有生命……可以──死去。
玩偶要多少我都能有，家裡富裕的關係我能夠毫不手軟地連一隻要價上千的小熊玩偶──而它僅僅只是與我的頭差不多大，我也能夠出手買下。也因為我是家中的獨生女，所以沒有兄弟姊妹會跟我搶玩偶。我獨佔玩偶，也獨佔爸媽對我的一切，獨佔這生下來就是金湯匙、人人欣羨的幸福人生。
我本來是這樣想的，但是我發現我根本不幸運也不幸福。
九歲那一年生日，我準備被許配給一名在那之前我根本沒見過一眼的男生。
他看起來和我同歲，就是個小男孩。長得有點矮，至少在那時我的身高還高過他些。身上穿著有些和我相同的名牌衣著。但是當時我最注意的是他圓滾滾的身材，就像顆球一樣，時不時還挖著鼻孔，我便毫無掩飾地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我的父母一直告誡我該與他好好相處，在我耳邊說著他可能是未來會陪伴我一生的人。我簡直氣哭了，那時的我喜歡的是高我整整一顆頭，戴著眼鏡，有著斯文氣息的資優生，誰會想要與這個骯髒的小皮球一直在一起。
因為我極力地反抗，加上我常常欺負那個皮球男孩把他惹哭，有一天他終於消失在我的眼前，我終於不用強迫自己的世界容下我不在乎的人。但我也被爸媽斥責了一頓，說我怎麼這麼不聽他們的話。
那時的我還天真地以為：我想要什麼都是唾手可得；我不想要什麼也是迎刃而解。
國高中時期，我仍是個青澀的青少女，談了很多場嚮往的粉紅戀愛，殊不知全都像櫻花一樣，只綻放了那幾少時間便黯淡凋零。當時單純的我以為掏心掏肺能換來真情，但慢慢成熟的我了解到跟我交往的男生們不外乎是為了我的外表，或是我的家世。
我不過被當成漂亮的玩偶展示著，那些愛不是專屬於我的。
越接近成年的時候，父母開始再三叮囑我不准再隨意地與學校的男生們談戀愛，他們總對我說：「他們配不上妳。」當時的我越想越迷惘，如果是他們配不上我，為什麼我總是那個遭到拋棄的人。
這樣也好，因為我也害怕再相信愛情。我這樣安慰著自己。
對我來說，讀大學是可有可無的。我大可以選擇繼承家裡的事業，不需要在外經過風吹日曬雨淋，在悶熱無趣的教室中上著好多個三學分。
但是已經有了完整思考和辨識能力的我，我心底深知父母又想找個與我門當戶對的男人把我給嫁了，這是為了家族，也是為了符合我的身分該有的婚姻──即使我未與這個人相處過、望過這個人一眼。
升上大學沒多久，我早知道我只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
我試過與父母溝通，但除了「什麼都能給予我，婚姻由他們決定」再也沒有聽過他們別的答案。我覺得好不公平，憑什麼把我當成物品這樣交易。可是我也知道，我只是個脆弱的玩偶，適應不了沒有爸媽經濟支持的生活。我沒有力氣去反抗，無法到溫室外頭追尋我希冀的一切。
二十二歲那年，我正值芳華，嫁給了一個年輕的富二代。
雖然說是富二代，他卻不像那些只懂揮霍的紈褲子弟一樣散盡家財，反而是位對事業很上進的男人。外表的條件也不差，他的身高一米八，臉上的五官深邃，有冷峻的氣息，搭配著萬年不變的黑框眼鏡，更加凸顯他的穩重。
聽父母說他一看見我的照片就對我傾心，不過問我是否有知識、是否有才華，只要我有這個亮麗的軀殼便好。曾經我理想的男人類型就在我面前，說著很喜歡我，與我共締婚姻，我卻如何也抹不出一個美麗的微笑，心底毫無波動。
小時候，我的經歷告訴我，我要什麼應該都能得到，而我不要什麼，也理應不該強迫我接受。可我終於明白，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我能成為完美的玩偶而打造，我必須是個漂亮又安靜的玩偶，才能賣個好價錢。
結婚的日子一開始很難熬，我只能用我冰冷的臉孔去面對一個我根本不愛的男人與我在同個屋簷下。起初他還很有耐心地一直哄我，買了許多美麗的衣裳往我身上裝扮，花了好多錢在女性的首飾上只為了讓我戴上，而他對我說出的話十句有八句不離：「妳想買什麼儘管說。」好似玩著裝飾洋娃娃的遊戲，總說我真的很美。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年、兩年、或三年，他見我無動於衷便放棄了對我疼愛、示好的舉動，他也開始很少回來我們的房子，最後幾乎是消失在我的世界般，只在桌上留下一袋錢，沒有任何書信、沒有任何電話連繫。
這不就是我想過的生活嗎？一個人的生活？我反問著自己，卻在幾分鐘後被我自己推翻。
我只不過是個被安置的玩偶，被放在角落的玩偶，被遺忘的玩偶。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唯一能清楚感知到的只有年年的冬天都一樣冷。而今天本來也該是無聲的一個人日子，屋子卻被一張紙劃破了這長久的寂靜。
離婚協議書。
這張紙狠狠地打到我的臉上，五個字清晰地映在我的瞳孔中。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激怒，自尊心高的我開口就是咒罵他，說他多年不歸一回來就是這樣對我的，斥罵他肯定在外面搞了不三不四的女人要給我難堪，訓他不是個好丈夫，寧可在外拈花惹草也不願多照顧我一些。
「妳又何時真的愛過我？」
我無法反駁。
＃
我把玩著身邊其中一隻玩偶，躺在床上望著窗戶外頭的雪景。雪每年都在下，都飄落在還沒準備開花的櫻花樹下，都讓年年的冬天一樣冷。
「今年冬天好像更冷了一些。」
除了這個軀殼，我還剩下什麼？這一生應該就是這樣不燦爛的美吧。
我把自己埋在玩偶堆中，靜靜地不動，我也是個玩偶了。
是個脆弱的玩偶。
是不被人擁抱的，玻璃玩偶。
拼湊不回的碎裂，我不再是個漂亮的玩偶……
END
試著寫看看一整篇沒有什麼對話的故事。
啊……寫這篇寫得滿開心的，我也很喜歡玩偶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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