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茜怪怪的。
這點我從以前就知道。
她從以前就很喜歡觀賞動物的屍體,從原本的遠觀,到用手觸摸,已然到達了褻玩的境界。這是在我認識她三年後,也就是國中一年級發現的。
奇妙的是,她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她有這種癖好,而我是個特例,是她親自邀請的特例。
「快點快點。」那時,年幼的她牽著我的手,強行拉到學校裡的一個草叢。
我並不知道她要幹嘛,但卻有寒意不斷從她的手上傳遞至我的身體。
她掀開草叢,裡面躺著一隻重傷的麻雀,翅膀不知是被什麼扯爛,左腳整隻受傷凹折,已經到了連眼睛都張不開,只能發出極度微弱的聲音求救的狀態,岌岌可危,不趕快醫治便會死去。簡單來說,已經是風中殘燭。
身為一位正常的孩子,當時我的反應是想要快點告訴老師,請老師來幫忙把麻雀送到醫院去。
然而。
然而,正當我想起身時,卻把小茜一把拉住。
「小茜妳別拉我,得要快點告訴老師!」
我想掙脫開她的手,卻怎樣也擺脫不了,一個男孩的力氣輸給了看起來如此柔弱的女孩,真可笑。
「不行喔。」
全身僵化,寒意貫穿全身,彷彿將全身的血液給凍結般,連呼吸都逐漸變得困難。
那是一句毫無感情,且非常駭人的話語,當時的我之所以無法動彈,原因很簡單,就僅僅是看到了她的臉。
藍色的眼珠裡乘載的並非是如大海般清澈的波光,而是充滿著惡意的黑影。平常笑起來就非常可人的她,此時卻如同怪物一般壞笑著,不需要任何動作,就好像張牙舞爪一樣,要把我吃了。
「妳、妳在……說什麼啦……得要快點──」
──「我說不行喔。」
「……」
我雙眼開始迷濛,不懂那清純可愛、天真無邪的她,怎麼現在在我眼裡就像是一隻看不清面貌的惡魔一樣,對我來說,那時的她就是未知生物。
「牠,好不容易就快死了,不能救活牠。」
我緊咬著雙唇,雙腳無力地跪下,對「未知生物」的恐懼完全淹沒了被地板弄傷的刺痛感,小茜見我無離去之意便鬆開了手,繼續觀賞著她的「玩具」。
那時,我們在那邊待了半小時有餘。
我仍舊不清楚現況,只知道有隻動物要在眼前死去。
小茜時不時會拿旁邊的木枝戳戳麻雀的脖子,並詢問著「要死了沒啊~」,並嘟囔著「還是我直接用死比較好啊……」
這些話對當時的我來說,都十分駭人,使我寸步都不敢動。
至於那隻麻雀最後是自己死的,還是小茜用木枝戳死,或是她自己用雙手勒死,我已經忘記了,只記得當小茜說要離開的時候,我根本就是連滾帶爬地跑回家,躲進棉被裡哭,哭累了就睡覺,如此恐懼。
從那之後,我就知道──
──小茜有病。
到了現在,高中三年級的冬天,小茜也仍把這種癖好藏得很好,而我也在那之後六年的陪伴之下,習慣這件事情,習慣了有生命的物體在我眼前逝去的景象。
值得一提的是,只要撇除掉這癖好,小茜可謂是凡人無法觸及的美女。
在國中時期,她不用打扮就可以用清純的樣貌吸引許多男生,而升到高中之後,學會打扮的她,開始將頭髮染成火紅色、眼鏡除了在家裡以外,便不再戴了,改穿戴隱形眼鏡、出門前一定要花半小時至一小時化妝、連衣服的格調都上升了一個檔次,她吸人眼球的程度可謂是無人能敵。
而我為了讓自己走在她旁邊時不會有太多自卑感,也開始慢慢地去顧自己的穿著打扮,頭髮剪成了男生絕對不雷的油頭,衣服也都是多方諮詢過之後才買的,至於行為方面嘛……不太好說,畢竟評價不一。
只要她沒將癖好顯露出來,除我以外的人,八成都會認為她是一位女神級的人物。
「欸欸欸欸欸,小宏快看快看。」
一樣的放學時間、一樣的兩人共同回家、一樣的受到羨慕的目光注視。我的衣角被矮我7公分,正確來說6.8公分的她拉扯著。
這個拉扯、這個語調、這個情感外露,我瞬間就能了解發生什麼,以及她要我看什麼。
「等等!先讓我猜。」
我閉上眼睛,制止她的激動,她閉上了嘴巴,心不甘情不願地等我說出答案。
剛剛那個語調,如果以她看到毛毛蟲被螞蟻侵蝕時的語調作為基礎,還太高了。可以判定是比毛毛蟲畫面還要更吸引她的動物畫面。並且這個拉扯的力道,有點大,再搭配上這個語調,就像是現在不趕快去就搶不到位置一樣,加上周遭的人聲吵雜程度,以及他們口中吐露出的隻言片語。
我知道了。
「在我說出答案前,先聽聽我的理論,首先,妳剛剛──」
──「等你說完,好位置都沒了,快點啦。」
「喂喂喂,起碼讓我說出答案啊,是被車撞的狗對不對,對不對!」
答案還沒被她肯定,就先被我的雙眼所見景象給肯定了。
人聲吵雜,大家都變成了菜市場裡的那些阿婆,每個七嘴八舌,讓周遭變得非常吵鬧。
而圍觀的中心,便是一台小客車、兩個人、一隻狗。
不用多說也知道大概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所有人都在聽那兩個人互相推託責任,一方是說車主有問題,開那麼快還不注意,另一方則是認為狗自己衝出來,是狗主人的問題。大家都想看到這場紛爭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除了小茜跟我。
小茜只在乎躺在地上的那條奄奄一息的狗什麼時候要死,我只在乎狗主人什麼時候才要帶著「自稱很愛惜」的狗兒去醫院。
小茜看著那條狗,血跡滿佈、雙眼近乎翻白、四腳不斷抽蓄,非但沒有擔心的表情,還顯露出了興奮喜悅之情,當然,我並不能理解她為何如此高興,最初知道後的前幾個月還非常害怕著她,不斷地避著她,要不是兩家的父母關係非常好,我想,我早就與她斷絕關係了吧。
雖然不能理解她的喜悅來源,但是卻能習慣她為此而興奮。
倘若是別人,我想是不可能習慣吧。
「欸,小茜。」
「幹嘛?」她仍舊死死盯著那條狗,並沒有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大吸一口氣,略有血腥味的空氣很順地跑進了胸腔,再緩緩地吐了出來。
「為什麼,妳的這種癖好,只讓我知道呢?」
我吞了一口口水,在這時,耳朵自動過濾掉除了小茜以外的聲音,她的呼吸聲、心跳聲都一一傳進我的耳裡,空氣逐漸變得黏稠、噁心,血腥味蔓延得更加狂妄,世界逐漸模糊。
直到她回答我的那刻,一切才又變得正常。
──「因為,你跟我是同類人。」
「……是嗎。」
她還是沒轉過頭來看著我回答,將死的狗兒仍比我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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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觀看,我要去趕大學作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