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斟酌到底該怎麼起頭，一邊坐到床上，萱萱的母親——這裡就暫稱她為艾萱疑惑地看著我。
「怎麼了嗎？」
也許是見我沒有動作發愣，艾萱伸手放在我的手背上發問。我感覺她的態度不像是在挑逗，而是關心我才撫慰。即使墜落谷底，她依然保有一份純粹的善心。
這讓我下定決心，我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讓她為我接下來說的話嚇得逃跑了。
「我是萱萱的朋友，來這找她的媽媽。」
「噫——」
艾萱瞬間驚得站起身子想抽手拉開距離，但我箝制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你放心，她還不知道你的狀況，目前都還是我獨自調查。」
「嗯……」
艾萱依然心驚膽跳，可認命似地坐回床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我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不是因為欠太多錢才被帶來這工作？」
「對……我欠下的錢已經超過五十萬，加上利息靠我原本的工作實在無法償還，就被帶到這裡來了。」
艾萱靜靜地向我訴說至今為止發生的事，比起告知真相更像是和人傾訴心事。
「我母親——也就是萱萱的外祖母得了癌症，為了籌措醫藥費我才向他們借錢，因為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借我這麼多。儘管如此，母親的病況依然沒好轉，三個多月前就撒手人寰。當我處理完後事，才發現自己欠的錢已經多得還不清，只好跑去下跪道歉。結果他們就帶我到這個地方工作，說在這比起我在外面工作賺得多還快，只要把錢還清自然會放我走。」
有這麼容易嗎？我覺得我剛剛給的錢不多，也不知道其中幾成能分到艾萱手上。
「這裡的其他女孩也都是這樣嗎？」
「不……像我這樣的人根本沒有，她們大多都是自願在這賺錢的，因為錢來得很快很輕鬆。我跟她們聊不怎麼來，不過她們也沒對我怎樣。還常常安慰我在這裡賺很快，想出去很容易。當然她們不知道我到底欠了多少，但我還是感覺好多了。總歸來說，還是怪我太笨又放不下身患絕症的母親，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慘吧。」
艾萱悽慘地苦笑，蘊含濃厚深沉的自嘲。
我還以為這裡是專門坑良家婦女入火坑的地方，看來相差甚遠。
仔細想想，艾萱正是因為向可疑的高利息信貸公司借錢給母親治病，借來的錢全都沒有回本甚至還不出利息才被帶來這裡。在現代社會裡，這種人比以前少很多了吧？光靠這樣拐人入火坑怎麼招得夠小姐啊？說得難聽一點，正如艾萱自己說的一樣，是她太笨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容我說句話，我覺得我剛才在櫃檯給的錢根本沒那麼多，你是不是被他們騙了？搞不好你一生都會被困在這個地方。」
艾萱露出靦腆的笑容，感覺和萱萱很像，可就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是為哪件事害臊。在這種地方，有太多能讓這種良家婦女害羞的要素了。
「那是因為我不肯做全套吧？全套的價錢差很多，肯做的話當然更容易賺，可我始終放不開。幸好這裡都很尊重小姐意願，想不想做全套都憑個人自由，可這樣下去終究是不行的吧……」
艾萱語氣裡瀰漫著對悲觀未來的哀傷和死心，而且這未來恐怕很快就要到了。
「你們在這到底能拿多少？」
「還是會有一點點的基本薪資，其他全憑自己接客賺囉，我們拿其中的七成。不過像我這種生活在這裡的人，還得要繳高額的食宿費，光靠基本薪資連那些都付不出來呢。那些自由來這上班的小姐就沒這種限制了，而我是沒得選擇非得住在這裡不可。那些人不讓我自己在外面住，避免被人察覺我的舉止變不自然。」
「啊？難道你現在就住在這個房間裡？」
「嗯……」
艾萱羞愧地低下頭，我則是備感震驚。
這幫人竟然讓艾萱住在接客的房間，讓她不見天日一直待在這裡嗎？這根本就是監獄了吧。
難怪我指名找艾萱，他們是採用帶位的方式引領我來這。
「他們是不是把你手機也收走了？萱萱說她一直撥電話跟傳LINE給你，可你都沒有接電話也沒讀訊息。」
「不，手機還在我這……我是不想被萱萱察覺我目前的處境。畢竟我現在也沒辦法出去見她，探視的日子沒到場她一定會一直問我怎麼了，到時候我可答不出來，乾脆就此銷聲匿跡……可沒想到還是被她的朋友找到了呢。」
艾萱看著我苦笑，我可笑不出來。
「萱萱的親切學長，你可以幫我保守這個祕密嗎？」
「我盡量吧……可還是得給萱萱一個說詞跟交代，不然她不會接受的。」
「是這樣嗎……」
艾萱頭疼哀愁，而我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要是她沒什麼事的話，阿翰學長你也不用再做什麼，直接跟我說她沒事就好……只要說這些就好。
我只要跟當初萱萱說的一樣，跟她說句她母親沒事這樣就得了。
可聽過她的故事之後，我實在沒辦法選擇用這麼敷衍的手段了結此事。而且立志成為導演的她，說不定能夠輕易看穿我的拙劣演技。
萱萱經歷和離異父母對立的叛逆青春，和他們達成和解取回家人的羈絆，我總覺得這件事和我自身息息相關。
搬出來獨立至今，我都未曾回去見過家裡兩老一面。心裡只想著他們大概也不想見我，就這麼一直逃避下去沒有面對我們之間的鴻溝。
萱萱比我了不起多了。而我呢？現在又要逃避問題、視而不見了嗎？
我總得要嘗試做些什麼。在聽由天命之前，也得要先盡人事。
「時間早過了，你得離開了，不然等等會有人來趕場。我拜託你的事，希望你務必做到，我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母親正在做這種事。」
艾萱看著房間門上掛著的時鐘說道。
「知道了，你的事情我也會想辦法的。」
「嗯，謝謝。」
艾萱似乎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我打開房門，正好在走廊上見到看門的那個人走過來。
「嗨，我還以為你太爽待太久，差點要來提醒你得加錢了哩。」
「抱歉抱歉，太過癮了些。」
雖然我沒真做些什麼，要是中途被人那樣打斷的話可是很掃興致的。
我離開店裡，坐上電動機車拿出手機叫出那張律師名片的照片。
我再度確認照片上的地址和我的記憶相符，便再次叫出Google地圖輸入地址，運用導航系統前往該處。
我什麼時候變成這種行動力高超的熱血少年了？最驚訝的莫過於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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