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剛剛收到水神姐姐的通知,不然平常我不會出現的。」
聽到這裡,我忽然覺得瓦爾媞雖然被寧米亞講得很可怕,但早時那般對待我們的好意,特別是協助通知後者的部分默默在心底染上一絲暖意,應該不只我這麼想。
寧米亞那撮上翹的頭髮慢慢垂了下來,看著她思考複雜的神情,我們也不難理解她的意思,既然平常沒有在見人類,那準備給人類的試煉根本不是一件必要的事。
不過,當然也不可能直接向她索取力量。
「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差事嗎?或許能夠藉此展現一下我們的誠意。」
我換了一個方式詢問寧米亞,不然照這樣下去,估計一時半刻也想不出來,她應該從頭到尾都沒把瓦爾媞的切磋展現實力列入考量,我自己心底也是不想動手,剛剛在傳送器上已經攤成了像是剛洗好的衣服,不想要等會變成遭受暴風吹襲而晾在旁邊樹上的衣服。
「嗯……這個時候,通常會去摘花。」
寧米亞看起來像是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程,然後從中抓取或許能派上用場的場合,好似有個想法從腦海裡曇花一現,她露出靈光一閃的神情,大聲且興奮地對我們說想到了。
「寧米亞等會會在各個地方摘花做裝飾,不過有幾個地方的花長在普通人摘不到的地方,就連我用飛的我都覺得有點危險。」
身體裡的危機細胞似乎發出了警訊,才聽到前半段我就覺得有些不妙。
「大家分三處幫我找花,然後安全把花帶回來就可以了,過程中你們可以在路上看看風景,想一想怎麼摘到花。」說完後,她一把牽住伊麗娜的手,露出稚嫩的笑容:「我要和這位姐姐一起去!我可以在路上介紹很多好看的花草哦!」
「好呀,我也想跟寧米亞一起去!」
伊麗娜興高采烈地帶著寧米亞轉呀轉,看起來不像是風雷女神和騎士團長,更像是純樸的一對姐妹,不過顧慮會因此被冷落的女性同胞奧茲,讓她們兩個先看做一對,六方拆成三組下用翻手掌的方式進行,除了正反面,還有停在中間、像是劈瓦一樣的直掌。
六個手掌很快地伸出,伊麗娜沒出拳,倒是讓寧米亞參與了這場戰局,剩下的人則在左顧右盼和自己同一邊的人到底是誰。
看到結果後我下意識地在心裡倒吸了好幾口氣。
「太好了,看來我的運氣還沒背棄我!」
奧茲興奮地又蹦又跳,這次她不會成為被冷落的那位女孩,看到和寧米亞放出同一方向時她就雙眼發光的跳了起來,然後也抓著伊麗娜的手上下揮動,寧米亞可能不清楚奧茲的執著,但看到這樣的結果還是加進了歡呼的行列。
三個姊妹淘歡天喜地的同時,看著恰好在擊掌的鷹眼和米哈逸,似乎有一道晴天霹靂直接打在我的上頭,我順著黑色的袖子看上去,正好跟眼神就帶給人幾分不苟言笑的伊卡勒特對上眼,我突然心頭一震,尷尬地對他笑笑。
「哈、哈哈……真巧呢。」
他沒有理會我,我側過身,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偷吐一口氣,寧米亞分別把我們帶到三個路口的中心點,簡單的說明一下要摘的花在哪裡、是什麼顏色、什麼樣子後就拉著伊麗娜徑直往其中一條路走了過去,跟在後頭的奧茲向我們四個人揮手,我和米哈逸那組也暫時分開,走進了剩下那條。
沿路的風景很好,鳥鳴啁啾、微風和煦,為盎然的景色點綴了幾分活潑之餘,也多少緩和了我們之間無言的尷尬。
伊卡勒特不急不緩地跟在我的身側,好像整個人都投入到了照射下來的春光之中,看著像是在誘導我先開口說些什麼,雖然他沒有這個意思。
但周遭神采各異的山花,林中在早時從未看過的奇特物種,都像是一步步的迫使我出口打破此刻的沉默,想著或許他會和奧茲一樣回答我的問題。
所有話題衍生出的結果其實都不重要,他的身影卻總是驅使我一次次想起在狐狸神上攻擊女孩的那個情景,當時他肯定看得一清二楚,但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去開口,只能任憑這份誤會持續醞釀。
很想要好好的開口解決這件事,內心那份頑固的執著卻屢屢把我的想法攔下,似乎在恫嚇著我對方沒找自己追究就是好事了。
於是在數次我試圖偏頭看向他開啟話題時,我總會先怯怯地收回目光,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卻讓我看到了更為震驚的一幕。
一棵海棠樹在微微突起的山坡上恣意生長,茂密繁盛,滿眼的金綠裡似乎已經有了幾點紅色,顯示出春天的生機盎然。
我快步跑向那裡,睡著時看見的畫面在我的腦海裡流轉,此刻卻把我在夢裡看見的所有事物都拉到現實,甚至變得更加靈動,心底把那場大霧和這棵海棠的夢境重合在一起,這真的不是巧合嗎?
「怎麼了嗎?」
我愣在原地,一時忘了伊卡勒特還在一旁,他低沉的嗓音傳來,看著我吃驚的表情,他提起眉,眼裡不帶任何一點情緒。
「沒、沒事……」
我歛下眼,搖了搖頭,就算把這件事跟他講,他也不會相信的吧……
「沒事的話就別亂跑了。」
伊卡勒特不再看我,徑直經過我走向前去,緊握的雙拳讓和暖的春風流不進來,心裡油然生出一股難以言狀的蒼涼,我悄然嘆了一口鼻息。
跟著他沒走幾步就到了寧米亞所說的大致地點,是一個還沒到盡頭卻在半路上高聳的陡峭山壁,我往後看去還能看到那棵海棠,寧米亞卻只說是一棵大樹,倒是把我嚇得不輕。
這個山壁不同於普通的山脈,表面皚皚、稜角圓滑,雖然有可以攀抓的部分,但一抓著施力手就會滑落,就這麼硬爬上去絕對不會是個好選擇,卻也沒其他路繞過去。
翠綠的山頭下方,一點紅藉著風的吹拂若隱若現在視野中山壁的突起區塊,應該就是寧米亞所需要的花朵。
「這個高度可以用傳送魔法,但我只能用最基本的……」
「什麼意思?」
「我還沒有辦法憑空傳送……或許你能借我一隻飛鏢用用,讓我把傳送符文附在上面,你丟得上去就能傳送我們。」
我偏過頭不太敢看他,他看著我沒有說話,讓我現在覺得當初學習傳送魔法時應該要學得更深入,對於眼下的情況忽然有些不甘心。
不過他沒有把飛鏢拿出來,而是對我伸出了手。
「這個可以嗎?」
一顆紫黑色的球體在他掌心凝聚,然後向兩旁長出了像是翅膀的東西,最後變成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蝙蝠,我不禁張大了嘴。
「看呆了?」
一時被講中的我急忙撇頭,腦門有些熱熱的,伊卡勒特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不過又很快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我兩隻手圍在那隻蝙蝠上,有幾道光從我的掌心落下,在牠身上印上了奇特的文字。
「從剛剛開始,你好像就有什麼想要跟我說。」
看著緩慢往目的地飛去的蝙蝠,無論我怎麼遮遮掩掩,那故作鎮靜的偽裝仍然是被毫不留情地扯下,顯然剛剛他留意到了我一系列不自然的舉動。
「沒什麼,只是在想些事情……」
「在想要怎麼和我開口狐狸神那時的事情?」
被一針見血戳破的我一時說不上話來,分不清目前自己的心中,是懊悔自己剛剛的動作,還是這件事終於會有個結束的詫異。
「我……」
我臉色整個沉了下來,蝙蝠此時抵達了終點,傳送的光穿過我們兩個,我們恰好站在一個小平台上,上頭的風有點強,紅色的花出現在崖邊,一絲一縷的花瓣隨風舞動,看起來像是彼岸花的一種。
「除了這個,我想不到為何你每次看見我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或許我只是本來就這樣?」
我故意換了個方式回他,心底知道這只是一種困獸之鬥,伊卡勒特沒有回答我,趁著空氣再度安靜下來,我小心地摘下幾朵花,觸發蝙蝠上附著的傳送符文,再度把我倆傳送了回去。
他依舊看著我沒有作聲,我嘆了口氣,白旗早在被發現時就默默的在自己心上舉了起來,決定不再繼續裝傻下去。
「不然你就沒有話想說嗎?」
「我還能有什麼話可以說?」
我愣了一會,倒是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麼回答,原本以為他會用某些令人生氣的方式和我講話,已經做好了氣也要吞下去的準備。
「也許你會說……身為騎士團長的一員,怎麼會想出攻擊人讓自己獲救這種方法之類的吧……」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稍微別開了眼神。
「那我現在問你,假如回到當初,你還能不能想得出其他辦法?」
一陣風吹過我空白的腦袋,當初要不是諭解除了我身上的魔法,我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打斷魔法師攻擊狐狸神的動作,就連破咒我都做不到。
「有的時候達成目的的方式有很多條,好的不一定會是你想像那種皆大歡喜的方法,也有可能像是這種你不喜歡的方法。」
他的目光回到我的身上,我感覺我像是被什麼打中了心靈。
「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想了很多,那就沒必要再給你壓力,從現在開始繼續努力就好。」
似乎是意識到說得太多,伊卡勒特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頭,話語中夾雜著幾分柔和的態度,我忽然想起狐狸神跟我說的話,心裡有個大石在轟然倒塌。
頭上的黑雲好像一瞬間都消散,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能咧開嘴笑了。
「看不出來你也會講這種話呢。」
手裡抓著的花朵輕輕地顫動,一下一下似風鈴在空氣中飄逸,綻放的很是如火如荼。
伊卡勒特邁開了腳步打算回原處,我跟在他後面,在距離那棵海棠越來越近時,心裡還是想好好調查這棵樹和夢境之間的關聯性,雖然時機似乎不大對,但我最後還是叫住了伊卡勒特。
「等一下,伊卡勒特!」
他停下腳步,微微轉過頭看著我。
「那個,我覺得……我們動作應該太快了,要不要在這棵樹下休息一下?」
我的笑容很不自然,他聽完後眼睛似乎小了一點,我可以猜到估計是上次那樣帶著嫌棄的眼神,或許在想著我到底哪根筋不對,一件事解決馬上又來另一春。
「走了。」
他毫無起伏地回答我,倒也完全不意外他會這麼講,但膽子就是突然變大了,我砸了咂嘴,低聲地在他背後小聲咕噥。
「這麼想趕快完成任務,或許女皇就是看上你的辦事效率吧……」
他又停了下來,這次幾乎整張臉都轉了過來,我嚇了一跳,倒是不認為他會聽到我在說什麼,但我還是馬上改口換成另一套說詞:「沒事,我只是覺得其他人不會馬上回去……你應該可以先好好休息一下。」
「看來我也應該讓你繼續煩惱下去才對。」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默默地靠近了那棵樹旁,我一時遏止不住他居然願意照我說的去做所產生的驚喜和喜悅,先一步跑到了樹下,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後,對他露出了有點討好般的笑,在我預計讓他坐的位置上拍了拍。
他看了我一眼,還是坐在了稍微偏了一點的位置上,雖然看起來還是在跟我作對,但不影響我看見他,也不影響我這時候剛剛撥雲見日的好心情。
「出來冒險就應該是這樣嘛!」
坐在涼涼的樹蔭下很舒服,我伸了伸腿,太陽雖然慢慢的在西下,這裡的風景卻依舊沒有遜色,天空像是一個畫布,慢慢的被渲染成橙黃色。
旅行除了探險、戰鬥,也常常會有像這樣坐著看風景的時候,正是我目前認為旅行該有的樣子。
「這可不是出來郊遊玩樂。」
他聽過我的話,很自然地回覆了我。
「可是難得出來冒險,就單純完成任務外什麼都不做感覺好浪費……也不是說就應該大玩大鬧,只是過程中你或許也會有想做的事情吧?」
「沒有。」
「沒有?」
「我沒有出來旅行的目的。」
雖然他總是在我講完沒幾秒就回答我,我卻不怎麼覺得敷衍,反倒覺得他好像真的就是這樣,但意外帶給我一種可惜感。
「應該還是有吧……」
我還沒想出後半段,他就先截斷了我要說的話。
「我是說,從一開始出來旅行的目的。」他很快地反問了我:「你有想過你一開始為什麼要離開家園到耶雷弗來嗎?」
「當然有啊,完成神獸交付給我的使命,要為這個世界帶來幸福。」
聽完我義正嚴詞的回答,他點點頭回道:「但是我想不到我的理由。」
「我以為你們都有志一同要對付黑魔法師呢。」
「那是共同的目的,卻不會是個人的目標,當初也只是運氣好遇到女皇,才有事做,變成現在這樣。」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他的眼神似乎變得晦暗不明。
「或許只是跟著本身就有目標的人隨波逐流罷了。」
「你真的這樣想嗎?」
腦筋還沒轉過來,嘴巴已經先替我否認了這番說詞,他這時抬眼看著我,我卡愣了一會才想到自己應該要怎麼闡釋內心真正的想法。
「女皇絕對不會隨便揀選人才,一定是你有什麼足夠好的特質,才會被選上。」
他沒有回覆,似乎無形地在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就算一開始沒有目的,但是你會跟著女皇,就是想找到答案吧?」
我恢復了一開始那討好般的笑,雖然看起來應該傻傻的,但我希望能夠稍微緩和一下這個話題或是他的想法,僅此而已。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但我現在找到了,所以你也一定會找到。」
「你就這麼有信心?」
「嗯,不然……頂多我幫你想一個吧?」
伊卡勒特沒有像剛剛那樣馬上回答我,似乎真的有把這件事考慮進去,我怔怔地望著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看向我,眼角裡竟帶著一絲我從未看過的笑意。
「要你想的話,我不如就這樣子還比較好。」
我好像一時之間看呆了,遲了點才回神他說的是什麼,一股不甘心的作對心態湧上來,我生氣地大喊他的名字,在他面前張牙舞爪。
這個模樣落在他的眼裡,我好像聽到他很輕很輕的笑了一聲,微風吹起我們的衣角,修長挺拔的身軀恰好擋住了陽光,逆光暈影下的伊卡勒特被夕陽渲染的無比溫柔,原本晦暗的眼眸也被蒙上了一層暖意。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從海棠樹下起身,邁開步伐前只丟給我一句話。
「走了。」
今天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卻帶給我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差了點就真的要被獨自留在樹下,我很快跟了上去,樹上的葉子颯颯地響。
我靜靜地走在伊卡勒特旁邊,傍晚的陽光既溫柔也不過於耀眼,給人一種愜意的感覺,就在邊伸展雙手邊走路時,他突然看著我,沒有停下腳步地說著話。
「既然你這麼有信心的話,或許在這趟旅途中,我就會找到一點方向了。」
我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回答,只得就這麼和他走著,直到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我忽然開始思考,這些話,是開玩笑還是帶著認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