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西域的調香大師已入宮月餘，有錢總是能使鬼推磨的，除了表面為霞陽殿下調製外，私下也接了不少各宮娘娘捧著銀子求他調製的活兒，肖雪更是悄然讓人散出了大師亦是擅製無色無味、銀針亦是測不出的奇詭西域劇毒的消息，讓各宮上下更為蠢動不安。
因星河一事，霞陽與萩月之間顯得尷尬，難以再像過往一般密切交往、談笑風生，即便只是於詠芳殿交會了眼神，兩人都即刻別開視線，看得旁人都覺難受──肖雪除外。
「霞陽殿下，您與萩月殿下自那夜起便是如此……您還是將一切過錯攬在自個兒身上嗎？」
「這能有什麼辦法呢……我……」
「兩位殿下這般不如往昔，看得為師也難受，都已月餘過去，我想萩月殿下一向善體人意，這些日子也該想明白此事並不怨您，只是見您這樣的態度，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吧。」
抿著唇，霞陽半覆眼眸：「我也……不願和萩月如此，可如今……」
「嗯……」
肖雪沉吟半晌，隨後抬首微笑道：「您看這樣如何，您讓小廚房給您備些糕點差人給萩月殿下送去吧，這算是化解你們兄弟這尷尬的第一步，總得要有人先釋出善意的。」
「但是，我記得萩月不愛吃糕點的……」
「是嗎？因萩月殿下身子骨弱，常是湯藥相伴，我倒聽說他喝藥過後總會吃些糕點，特別像些糖蒸酥酪、千層糕一類，味兒稍重一些的好壓過嘴裡的苦味，再說這嘴苦以甜化解，這心苦若是有霞陽殿下您送上的這份甜為去其苦，這意境豈不美哉？」
霞陽思量片刻，便揚起微笑頷首：「也是，多謝老師費心，明日一早我便吩咐小廚房做些糕點給他送去吧。」
夜闌人靜，尚未立新帝之期，先帝嬪妃居處的各宮皆是靜得寂寥、早早熄了燈歇下。
唯有地處僻靜的一宮，偶在夜裡暗放旖旎春色。
他站起身、整好一身衣衫、撥整了映著月光如緞的銀白色長髮，側著臉向身後床褥投去視線：「糕點明日我便會讓人送來，娘娘可得全吃下，莫再像上回耍著性子只吃了一、兩塊，這種時候若是遇喜，妳我誰也擔待不住的，娘娘早些歇下吧，告辭了。」
他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踏輕了步伐離開了先帝貞妃的宮闈。
憑他肖雪的身手，尋常的宮廷侍衛是難以捉得到他的蛛絲馬跡的，即便他在外人眼裡喬裝成了勤勉的文弱書生，無人知曉他的真本事，唯有如今讓他關押在大牢的夏星河或許對他有所疑心──卻也正是如此，他才要費盡心機先將這個禍害由兩位皇子身邊排除，還是得擇日將他送上刑場才能確實安心。
今年霞陽殿下的成年儀式正巧與三年一度的靈王祭祀大典相近，所以宮裡頭決定索性將霞陽與萩月兩位皇子的成年儀式一塊兒操辦了，對於未來新帝之意向，想必靈王在祭祀大典上也會示下吧──
若是他精心安排的計策未成，趕在靈王祭祀大典以前，他最終得訴諸自己一身功夫才行。
倘若計策能成再好不過了，而明日，便是一切開端。
待他回到了詠芳殿，他吹著夜風、面向貞妃寢宮的方向，瞇起的笑眼邪魅不已、作揖的姿態卻優雅而標準：「微臣恭送貞妃娘娘。」
「……貞妃娘娘薨了！」
午後聞訊而至的肖雪，即刻請了太醫診斷貞妃死因，貞妃的貼身宮女表示她在吃過糕點後想午睡片刻，爾後再進屋子打算喚醒主子時，主子便早已唇角流著血而暴斃。
糕點盒是出自霞陽殿下宮中，但是宮女們在將糕點遞上給主子以前也以銀針測過毒性，一切如常才敢呈上的。
貞妃乃是秋后親妹，出了這樣的事，秋氏一族定是要春氏給個說法。
但是由糕點盒中驗不出毒性，所以並無直接證據指是春氏毒害。
慎刑司也對霞陽宮裡小廚房的宮人們用了刑，只吐實了殿下吩咐糕點是要送予萩月殿下，卻不知何處出了岔、竟送至貞妃宮裡。
肖雪命慎刑司搜查後宮各個宮殿，找不著人證或物證，半月下來無所斬獲，這件事至此也無可再追查，並無任何證據，所以此事即便秋氏再有不滿，卻也只能不了了之。
坐臥著的肖雪舉起小瓶輕晃著：「──當然找不著了，東西在我這兒嘛。」
而宮裡盛傳的是──春氏由西域請來的調香大師亦擅製毒，其毒無色無味無香，連銀針都探測不出毒性。
一月一度皇子們的茶會將至，這樣本該輕鬆愉悅的兄弟相聚頓時成了兩位皇子肩上的千斤鼎──所有匯聚而來的期許、冀望、仇恨、野心與殺意，都扛在了年幼的皇子肩上，令人難以喘息。
──「如今秋氏已將貞妃的死扣在了咱們春氏頭上，慎刑司又審出了糕點本是要送往萩月殿下宮裡，霞陽殿下，您意欲毒害兄弟的謠言已甚囂塵上，莫再心慈手軟了，秋氏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後日便是茶會，您只需要在萩月殿下的杯裡滴上一滴……您所厭倦的愚蠢鬥爭，便能劃下句點了。」
進了宮向春妃與霞陽請安的冷禪，暗中向霞陽說了這一番話，並將以白瓷小瓶裝著的毒露塞至霞陽手中，讓他不得不接過，握著毒露的手似乎連指梢都泛冷。
──『貞妃娘娘的死不過是誤害，他原想暗害的對象可是您，您所珍視的兄弟情誼、美好回憶，看來在皇位面前不值一哂……您的生母秋后如今在後宮的處境該是如何岌岌可危，相信您也心知肚明，難道您就甘願自己錯付的真心在被踐踏以後，連同您的生母、乃至於整個秋氏都葬送於您的天真之下嗎？來吧，萩月殿下，後日是靈王祭祀大典前的最後一次茶會，將這玩意兒於霞陽殿下的杯中滴上一些……與春氏之間糾纏不休的孽緣，就此終了。』
藉故為料理貞妃後事進宮的崇古，實則是為尋萩月，攤開了他的掌心、將一瓶毒液擱在他手裡，虛偽的溫柔與冰冷的手搭上他的雙肩，於耳畔呢喃著的是令一向與世無爭的萩月為之心驚的話語。
他所佈下的眼線，都來向他回稟了冷禪與崇古分別見過皇子們一事。
半覆眼眸、閒情拉著二胡的肖雪勾著唇角隨著旋律輕唱：「──此情或可把酒追憶，何奈欲渡奈河橋，一盞孟婆湯便忘前塵事，渡橋卻問誰家人。」
茶會竟相安無事落幕，已離間他們至此，何以他們仍未能下這毒手……？！
得知這結果的肖雪氣急敗壞，眼見不日便是靈王祭祀大典，要想下套也得有合適的時機，如今他又該如何期望在這短短數日間能得這樣的時機！
他瞪圓了眸子、啃咬著拇指指甲：「不……不行，時日無多，要繼續坐壁上觀盼著愚蠢的春秋二氏得等到猴年馬月，我可沒有這等時間和閒心了……真是一幫廢物，只能我自己出馬了……！」
是夜，肖雪召集了私自豢養的死士數名，覆上面具──遁入暗夜之中。
他所豢養的死士皆是身手了得的佼佼者，無須他費過多的心思，平素裡的訓練已培養出他們呼息與步調的一致與默契。
早先肖雪先撥了兩個人至地牢打算除掉夏星河這一心腹大患，得到的回稟竟是星河的牢房已人去樓空，雖然對此感到介懷，但是心想這數日來對他已用了不少刑，只怕他身子也已是油盡燈枯之相，所以肖雪仍決定按計行動，於是，一群人輕易地潛入了皇子萩月的寢宮。
刺客踏著無聲的步伐一步步向著皇子的床褥欺近，在刺客揭開了紗簾，側臥於床的人便猛地起身刺出長劍、直擊刺客心窩，他也隨即吹響口哨，侍衛們便徑直湧入，將包含肖雪在內的數名刺客團團包圍。
隨後，霞陽與萩月才偕同入了寢宮，他們亦是分別手持長劍、分毫不敢大意。
「不愧是皇兄，果真料事如神！」
「也多虧了有你的占卦之術，斷出了今日你我二人透著凶相，這才讓我更為確信自己的猜想十有八九。」
「你們、你們……？！」
見兄弟二人已是齊心協力、勢在必得的模樣，這讓肖雪覆於面具底下的面容難得扭曲，霞陽舉平長劍、劍尖直指著肖雪、眼神冷如寒霜：「茶會平安落幕，靈王祭祀大典又在即，我便猜這幕後黑手該是坐不住了吧？無須再如此遮掩了……老師，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稱呼您。」
心頭一驚，肖雪淡淡吸了口氣，伸手取下面具扔至一旁，緊蹙的眉宇與陰狠的眼神與平日他們所見的溫文爾雅、體貼溫柔大相逕庭。
「你們這是……為什麼知道……是我？」
霞陽與萩月互視一眼，便由萩月率先開口說道：「首先，我與皇兄都不相信星河會對皇兄痛下殺手，在乳母死後，這個傳聞當年確實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因此我先尋了母后，當年她也擔心春氏會下此毒手，所以讓人務必留意乳娘的飲食，一律都是過了銀針測過毒的，此事我也差人去尋了當年伺候母后、爾後嫁人出宮的姑姑求證過，說詞並無二致。至於我天生體弱一事，姑姑也說了母后在孕中即被太醫診斷腎氣不足，雖是盡心調養卻未能補全，所以我這身子是由母胎帶出的病根，與春氏毫無干係。」
「接著是糕點一事，我問過姨父，西域來的調香大師實是你引薦而來，雖說無法證明你是以西域之毒毒害貞妃娘娘，但在娘娘薨逝過後，我不得不疑心起初讓我吩咐小廚房做糕點給萩月送去的你，畢竟萩月不愛吃糕點一事，在詠芳殿學習時他也提過數回，每月茶會備下的茶點他也僅是淺嚐即止，派了人去向伺候貞妃娘娘的貼身宮女詢問過後，我方才得知你每月約有二至三回，會吩咐御膳房給娘娘送去糖蒸酥酪與千層糕，至於你額外帶給御膳房吩咐他們加入糕點一併製作的是為何物……御膳房的人只聽說了是娘娘託你在宮外另尋的上好南海珍珠粉，是為養顏之效，但是……按我猜想，並不是這麼單純的東西，不過娘娘既已過身了，這些沒憑沒據的髒水我也不好再往她身上潑，只是娘娘萬萬沒想到為了避禍而慣例吃下的糕點……才真是讓她大難臨頭，不僅賠了自己一命、還成了別人手中的那把刀吧。」
聽著他們接連提出戳破他虛假面具的說詞，肖雪垂首冷笑：「呵呵……哈哈哈！不愧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好學生，養虎為患……果真是養虎為患！」
霞陽半覆眼眸，眸中流露出的無奈不免傷懷：「……這也是我與萩月必須感謝你的地方，謝謝你作為老師盡心盡力、毫無保留……確實不負父王囑託，真心將我們作為儲君栽培。」
「有您這句話，這些年來在二位皇子身上投注的心血便不算枉費了，可即便如此，您二位仍不具身為帝王的器量──為不負先帝所託、為完成先帝宏願……！」
肖雪的眼一凜、刺客與侍衛便展開廝殺攻防，他提劍一連過了兩名侍衛，聯手卻未能招架他凌厲高超的劍法，其劍翩然、行雲流水，揮挑、攢刺、迴身，那在在顯出的都是硬底子的功夫。
霞陽與萩月雖有習武，但功夫仍嫌粗淺未精，肖雪已來到跟前，兄弟倆齊心力抗，卻仍非肖雪的對手，萩月的劍接下了肖雪的一記重擊，手一麻便握不住劍柄鏗鏘而落。
「萩月──！」
眼見肖雪一劍便要由萩月頭頂招呼揮下，霞陽心頭一驚、一聲低吼，下意識地急奔至萩月眼前、抱著弟弟為其護身。
兄弟倆緊閉雙眼，在這眨眼須臾感受得到彼此的溫度與不由自主的顫抖，也在這瞬間明白了他們這對兄弟之間的情誼實比金堅。
──鏗！
預期的那一劍並未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刀劍鏗鏘，兄弟倆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那個自幼便讓他們感到寬闊厚實且可靠的背影。
「夏星河──！」
肖雪面目猙獰、咬牙切齒，而接下這一劍的正是看上去已遍體鱗傷的乳兄星河。
「二位殿下，請見機逃往西苑方向尋求庇護，這時辰應有兩隊人在那兒。」
「別說傻話了，星河……我讓人去牢裡掩人耳目放你逃走，是要你好好休息啊，連日來都被慎刑司用了重刑，你這身子……！」
霞陽滿是憂色、點頭附和：「萩月說的是，你這身傷……我們不會走的，你讓我們兄弟怎麼扔下你離開！」
肖雪的人馬各個武功高強，侍衛們也逐漸未能抵御得住，星河一面與肖雪過招，兩名皇子便在側輔之為他撥開或格擋下未能及時反應而來的攻勢。
在他們的助仗之下，星河也多了分餘裕得以擊殺欺近皇子們而來的刺客，但他傷痕累累的身子也因過分的動作而出了更多血，致使他身子越發虛弱、臉色蒼白如紙、氣息也越是粗喘紊亂。
「呼……呼……」
如今，仍站著的刺客僅餘肖雪一人，但是星河已力不能支，雙膝一軟、趕忙以長劍支地半跪下來，肖雪見機不可失、瞠圓了眼便要劈斬而下，霞陽先是代為接下這劍，萩月也立馬為兄長助勢共抗肖雪凌厲的攻勢，但二人終不敵功夫高強的肖雪而漸居下風。
劍一挑、挑去了霞陽未能握得穩妥的長劍，肖雪腕輕靈一轉便朝他心口突刺而去──
然而──那個厚實可靠的背影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站在他的身後，霞陽難以置信地瞠圓了眼、看著他的身子被利劍貫穿。
「星、河……？」
摒著氣息輕聲呼喚，他與萩月才醒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星河與肖雪的劍貫入彼此胸口。
「……夏、星河……！我就不該……曾存一絲留、你……性命……的念頭……！」
兩人一同拔劍，也同時向後癱倒，霞陽與萩月及時接住了星河的身子，讓他慢慢躺於萩月的腿上。
獨自臥於冰冷地面的肖雪，因鮮紅血液流如注，由他為中心開綻了一片血色，他輕顫著眼皮、伸出了手，此刻臉上流露著意外平靜的微笑。
「……陛、下……微臣依約將至……您的左右……請等著……微、臣……」
直至人生盡頭，肖雪總算才明白，他一生所求再純粹不過──
只想與先帝共賞這美麗彩國的富庶豐饒、與他並肩行。
他閉上了眼，帶著淺笑的睡顏份外靜謐安詳。
華園‧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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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安，這裡是晴//
原本打算上週六就要更新這最終章了，但是想想似乎不太合時宜就作罷了。
這是華園最終章，全文字數非常努力控制，刪減了很多小細節沒有寫，還好也就一萬多字XDD
因為是以肖雪為中心，所以後面的部分就沒再多寫，這樣的改編還請各位多海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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