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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8-12-16 23:49

【刀劍亂舞】【江雪左文字x女審神者】眾生(上)

作者:錢

【江雪左文字x女審神者】
【正劇向,微燒腦】
【三周年紀念文】

【一】
他的主消失了。

她走之前看著他說讓他等她,她去去就回。

於是他坐在原地,等了她很久,很久,久到沿著垂放的手臂滴落的液體都匯集成了一漥血塘,她依然沒有出現。

於是他知道,他被留下了。
但不要緊,他會繼續的等。

等到她回來的那一天。


【二】
那是傍著巍沃山脈的一個村落。

是一個寧靜得彷彿遠離俗世的存在,群山緘默的環繞著這個小村,形成了天然屏障,似是在溫柔的擁抱著這塊土地,而圍著村莊挖鑿的溝渠流水潺潺,乾淨清澈得像是這個村落流淌的時間,緩慢溫柔。

這是她外婆的家鄉,而她僅在襁褓時來過一次。

她的外婆實在是一個古怪的人,她長到19歲,只見過外婆兩面,分別在她的三歲與五歲──也就是她的七五三節。
但據她兩個同胞哥哥說,他們倆的七五三,外婆卻是沒有出現的。
於是只能歸咎於她是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子,珍貴著。


說也奇怪,她是很喜歡她的外婆的,儘管她的外婆在他人的眼裡只是個與東京格格不入、會拿著御幣揮舞的糟老婆子,但她卻依然的非常喜歡她的外婆──她的外婆屬於一個世代守護神社的家族,代代由被點名的女孩終生看顧這那座小小的神社。
是看顧,不是繼承,她依稀記得七歲的她,穿著漂亮的振袖,坐在外婆的懷裡,嗅著外婆衣襟上清淡的白檀香氣,聽著外婆溫柔的對著她說著關於神社的一切。

是看顧,她們世世代代守護著的神社,在等著主人的歸來,而她們做為被神社裡的神明眷顧的子民,有責任與義務去守護這座神社,直到真正的主人歸來。

外婆很慢的說著,語氣溫穩,蒼老溫暖的手一邊溫柔的摸著她眼下的小痣。

外婆是愛她的,她確信,卻並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外婆始終都不願意她去外婆居住的小村落探望她,但又在近日捎來了信,讓她到外婆那裡去。
她想不明白,但不明白卻沒有阻止她在這個周末開始收拾行囊,提著包包向著外婆的故鄉出發。

誰在喚著她,她在摸著那個外婆送她的御守時,默默的想著。
她對於那塊此生未曾涉足之地莫名的有股遙遠而熟悉的懷戀。

懷戀,奇怪的用詞,明明她未曾踏上那塊土地,又為何會用上了『懷戀』這個詞語。

她不知道,只是把那塊老舊到有些毛邊的御守給默默的塞進了隨身的口袋裡。


【三】
檜雪村

這是那個村子的名字,奇怪的名字,漢字『雪』也並不發『ゆき』的音,而是發『せつ』的音,更奇怪的是,她記得外婆說過,這個村子,終年未能見雪。

『明明是在北國的村落,卻終年沒有雪,真是個古古怪怪的地方。』她曾聽見母親對著父親這麼說。
『真不明白老媽為什麼堅持要留在那樣的地方,明明東京更好,我們也能奉養她,可是她卻要堅持留在那個地方,我一個女兒幾年也見不到她一次,真是難以理解。』
這些年裡,總是聽著這樣的抱怨,然而她沒有說的是,她也不能明白母親為何對於故鄉如此的不喜。

這種不解,在她踏上這個村子後,到達了最高峰。

明明是這麼美麗的地方。

古老的、以林業為生的小鎮,周遭的山林在被砍伐的同時也進行著植林,高大的林木整齊畫一的矗立著,像是在看顧著這個安靜的村落;村裡亦多林蔭,不似周遭人工種植的檜木,村裡的植被種類繁多,從那生長不均、枝葉錯落疏密不一即可看出來;村民甚至繞著村落挖了一個溝渠,自山上引了泉水,裡頭養了好些魚,她用指腹輕輕觸了觸水面,居然是冰涼的。

空氣是溫柔的,吐息間滿是熟悉與眷戀,她伸出手在空氣中虛虛的抓了一把,像是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握住了些踏實的什麼。
有些莫名與傻氣的動作,但她卻慢慢的露出了微笑。

不遠處正在劈柴的老人看見了拖著行李箱的她,高聲的問了一句什麼,她沒能聽懂,有些懵,尷尬的準備出聲詢問,卻看見老人家把手裡的斧頭一扔,用力的拍了拍滿是白髮的腦袋,嘟囔了些什麼,然後再次抬聲問她。
「小姑娘啊,妳找誰啊?」

雖然還是帶著濃重的口音,但好歹她總算聽懂了。

「我找我外婆,」想了想,誰知道她外婆是誰,於是又開口道,「我外婆是神澤......」
「啊知道,小守嘛!」老人家笑了起來,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和藹,「小守真是見外,都沒告訴我們妳已經這麼大啦!妳跟你外婆年輕的時候長得還真是像!」

然後就見老人家回頭,朝屋裡吆喝了一聲什麼,也不知怎麼的,從屋裡就湧出了一大票婆婆阿姨,團團的將她給圍住了。
她被各種夾雜著濃重口音與方言的問題給砸得懵住了,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看著那些飽經年華的慈祥面孔,她內心有些焦急,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聽見了後頭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叫喚。
......她依然聽不懂,但卻並不妨礙她聽出了這個熟悉的聲音。

「外婆!」她驚喜的大喊,然後被一隻有力的手給拽出了人群。

多年不見,外婆更蒼老了,可是歲月卻沒有磨去那雙黑色眸子裡的堅毅與銳利。

外婆看著她,卻是眉頭緊蹙,拽著她就往村裡走。

一開始的雀躍因著外婆嚴肅的眉宇而逐漸消褪,她低頭看著外婆牢牢扣著她手腕的手,腳步有些不穩的被拽著望前走。

神社位於村落的西北角,以鎮守全村的神社來說,規模並不大,連鳥居都是小小的,石灰色的鳥居旁植著兩株高大的松柏,枝葉繁盛茂密的拂在了有些斑駁的石造鳥居上,從那恣意生長的枝葉來看,大概能知道村民們一直是任由其自然生長,並不過多的去做修剪。
如果下雪的話,積雪將松枝壓得低垂,濃綠、蒼白、鉛色,這些寂靜的顏色交織在一起,是適合一個物語的發生地。
──只是這個神社居然沒有設置狛犬,也沒有設置其他做為神使的動物雕像,真是有些奇怪,她不禁在心裡嘀咕。

外婆拉著她從鳥居穿了進去,然後逕直的往裡走,一直將她拽進了上拜殿裡後,才終於鬆開她。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有些氣喘吁吁的外婆,小心翼翼的出聲。

「外婆,那個,」她有些為難與焦急的看著老人,「我沒有淨手與漱口,而且這裡是上拜殿,我是不是不應該站在這裡......」

拜殿顧名思義是進行祭祀禮拜的場所,分為上下拜殿,一般香客參拜只能在拜殿外頭參拜,能進入拜殿的一般都為擁有特殊職務者,比如神官或是巫女,而只有位階較高的神官能踏入上拜殿,因此她在這裡於情於理上是全然的不妥,因為她並不是這裡的神職人員。

卻見老人只是望著她,然後長嘆了一口氣。
「......這裡安全。」老人沙啞的嗓音,很慢的說。

她不明白,老人卻似是不願意再多說,於是她只能站在上拜殿裡,有些茫然的往外看。

拜殿外頭,站著一個男人,可待她定睛一看,卻又不見了。

驚鴻一瞥,她沒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記得他一身袈裟,一頭長髮。

冰霜一般的顏色。


【四】
外婆要求她不能離開這座神社,生活一應所需外婆會送來,她在這段期間只能在神社的範圍裡活動,外婆說了,她時日無多,希望她能留在這裡陪她度過最後的一點時間。

心中疑雲越擴越大,可是面對外婆疲憊的面容,她還是沒有將內心的疑問問出口。

說是要陪外婆度過最後的日子,但她一天裡真正見到外婆的時間也並不多,外婆僅在她的用餐時間會前來陪她,其餘的時間卻都在村裡處理村民的事務。

外婆所侍奉的這座神社,裡頭的神明是一位巫女,據說千年前以一己之力自眾多妖物手中保護了村莊,自己卻也因此力竭而死,而在祂死後,倖存的居民將祂埋葬,並且在村裡最大的那座穀倉裡將她做為神明供奉了起來。
這座神社代代由女子守護,代代都以『神澤守』為名,終生守貞,據說傳承者被誕下的那一刻,前代即會知曉,在傳承者長到三歲後,前代會將她帶走,精心養育,教與她所有關於神社、關於神明的一切。

外婆據說是歷代以來最有力量的一位巫女。

前來神社參拜的村民在熱情的與她嘮嗑的時候無意的提起過。

據說外婆是這麼多代以來,唯一一位能夠見到、並與神使大人交談的人。
神使?她疑惑的出聲。

嗯,那位拉住她嘮嗑半天的大媽興奮的點了點頭,以特別熱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說,是啊,神使大人,只有孩子能見到他,我也只在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見過,那時候我貪玩摔下了水溝,原本以為要淹死的,卻被抱了起來,後來回家跟父母講之後,才知道那是一直隨著神明大人保護著村莊的神使。
果然是神使,長得好看得不得了,頭髮啊看起來就是那種,冰的顏色,就是太瘦了,很想給他補補。
──講到後來,重點就歪了,幾位大媽開始熱情如火的討論起怎麼樣的食補才能將神使給補得白白胖胖的。

她卻捕捉到了一個重點,頭髮是冰的顏色。

她想起了那日看到的那個男人,頂著大媽們調侃的目光,又問,神使是穿著怎麼樣的衣服啊。

大媽們笑了起來,說,果然妳這年紀的孩子就是會對長得好看的人有興趣啊,我們都只在童年時候見過神使,大家共同的印象是他總披著一件袈裟,身材高瘦,沒什麼表情。

袈裟,冰霜色的長髮,身材高瘦,她幾乎要確定那日裡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大媽們口中的神使了。

可是為什麼呢。

她已經不是孩子了。


【五】
神使的事情被她擱在了心底,沒有與任何人說出口,一來外婆實在忙碌,二來根據村民的說法,這位神使似乎一直都在守護著這個村落,那麼應該不會對於與祂侍奉同一位主人的外婆的孫女不利才是。
三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確信,她不會被祂所傷害。
──或許只是在對她這個外來者做一點警告?警告她不許做出任何一點對這個村落有害的事情?

不知道,她坐在上拜殿裡對著空氣聳了聳肩,從她答應了外婆的請求,踏上這個村子之後,許多事情都透著古怪,而更古怪的是,她卻絲毫沒有對此感到恐懼不安,更沒有想要逃離的念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一切,都讓她無比的熟悉,讓她打自心底確信,她不會受到傷害。
這種使自身警惕全然失靈的想法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她想,縱然外婆不會害她,可是萬一對她抱持惡意的,是比外婆更加強大的存在,那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裡,她才開始不安起來,但很古怪的是,這種不安,是『理智』上的不安,她的『情感』卻並沒有因此生出任何的警覺與動搖。
太奇怪了。

她慢慢的轉動著眼珠子,想著外婆說她的時日不多,想著來到村莊之後的種種古怪,想著外婆交代她不要走出神社的範圍,捏緊了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思緒不停滾動間,她似乎聽見了衣物摩擦的聲音。

『......您不要出去比較好。』
低緩平穩的嗓音自她身後響起,她被驚得跳了起來。

「你是誰!」
她失聲叫了出來,後退了幾步,警惕的看著忽然就出現在眼前的男子。

身材高瘦,披著袈裟,冰霜長髮,狹長的眸子是她曾經見過,極北之海那樣遙遠又沉邃的色澤,是堅冰底下亙久存在的暗湧。
.
「.....神使。」
她在不知不覺中喚了出來,卻看見眼前的男子因著她的這聲呼喚,清稜的眉眼微微動了動。

祂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錯覺,他那雙半垂的狹長眸子掠過了一絲柔軟的光。
「您......喚我江雪即可。」
祂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咬字很慢,卻有一種專注而別樣的溫柔在裡頭。

祂眉宇峻麗,鋒銳而平和,美麗得極淡薄,卻並不單薄,細緻卻又悠遠的,像是山民自古傳唱,自遙久而來的謠歌,耆老滄桑卻又柔軟的歌,跨越了時間,順著長河與這片土地的命脈,慢慢悠悠的飄盪而來。

她看著祂秀麗的眉眼,遲疑的開口,「......那是您的名字?」

こうせつ,與村落的名字一樣,都有せつ的音。

祂點了點頭,微微動了動,像是想做什麼動作卻又中途的放棄,最終祂只是看著她,慢慢的朝她伸出手,寬大蒼白的掌心躺著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花開了。」祂說。

她有些遲疑的伸出手去拾起祂掌心的那朵花,「......謝謝,是您摘的花嗎。」
祂搖了搖頭,「掉落在地上的花朵,拾了完整的。」

掌心的紫色花朵,小小的,花瓣有細柔的絨毛,帶著清淡的白檀香氣,她看著那朵還帶著露水的小花,抬起頭對祂微笑。
「謝謝您,我很喜歡。」

卻看祂對著她,慢慢的彎了彎淡色的唇瓣。
她一瞬被晃花了眼,祂原本浸滿冰涼的眉宇因著這清淡的弧度而融出了春色,那雙狹長的眼眸像是千年凍土一霎的融解一般,浸潤出了滿目的絢麗,破土而出的生機。

靈魂泛起了一股遙遠而熟悉的戰慄。


【六】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每天送你一朵花。』


【七】
從那之後,拜殿前總是會出現一小束花,紫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帶著很清淡的白檀香,而她總是將這些花收起來,收進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壓出汁液後再平鋪曬一個鐘頭的太陽,打算做個小香包送給外婆與祂。

祂每日都會來,並不特別的做什麼,有時候站在拜殿裡沉默的向外看,有時候站的遠遠的看她與前來參拜的村民們嘮嗑,有時候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看她擺弄著手中的碎布。
祂的視線平靜而溫柔,絲毫不使人覺得壓迫,甚至因為祂這樣逐日的陪伴,被限制在神社的日子裡變的不再那麼無趣。

後來她開始嘗試與祂說話,說與村民們的來往,說她兩個哥哥,說她在東京時發生的事情,而祂總是靜靜的傾聽,偶爾會稍稍的提一兩句話,多半是她說祂聽,卻並不會顯得乾澀無趣,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祂似乎……很喜歡聽她說這些,也許是因為從未離開過這裡?

她看著祂被外頭傾瀉的日光稍稍柔暈開來的眼睫,有些心不在焉的握緊手中壓製乾花的筆記本。
祂注意到了她的動作,眼神落在了她手中的筆記本上,注意到了祂的眼神,她一邊遞出筆記本,一邊說,「其實裡頭沒甚麼東西,就是隨手的備忘錄,偶爾會有一點塗鴉,您看了別笑......」

祂沒說話,只是安靜的慢慢翻動著筆記本,而隨著祂的翻動,有張紙狀的事物隨著那股清淡的白檀氣味飄落到祂跪坐的腳邊。
祂的眼睫微微動了動,而後抬眸朝她望來,凍土般的眸子帶著探詢的意味,在詢問著祂是否能逕直的去拾起那張照片。

她無所謂的點了點頭,看著祂彎腰拾起了那張照片,微含笑意的開口道,「那是我還是嬰兒的時候,被媽媽帶來這裡探望外婆,與外婆唯一的合照。」
說罷她探過身軀去看祂手中的那張照片,又一邊感嘆著說,「小時候還不覺得,長大後才發現,我真的跟外婆長得好像啊。」

祂細細的看了看照片,淡薄的唇角迤出了很淡的笑意。
「是的,您的外婆,生得與您還真是相似。」

她有些高興──她喜歡外婆,憧憬外婆眉宇間的堅強與她守護村落一生的堅韌,於是被說與外婆長相相似,她其實總會感到快樂,只是在喜悅之餘,又深覺自己的心性與外婆實在落差太大,於是又有些失落的垂下嘴角,變成了一個『ヘ』的形狀。

像是看出了她的所想,祂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髮頂。
「......您這樣就很好。」
祂很輕的說。

她的耳朵有些的發熱,垂眸不去看祂美麗的面容,只低頭把玩自己的手,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口道。
「從小媽媽就說我跟外婆長得好像,明明沒有血緣關係,卻長得那麼像,怎麼想都很奇怪──」
母親還曾經非常怨恨的說,搞不好外婆早就違反了巫女終生守貞的戒令,偷偷與人有染生下了母親,不然怎麼解釋她這個無血緣關係的孫女居然能長得如此相像──生為孤兒、不被親生父母所承認的這件事情果然還是對母親造成了嚴重的影響,即便化驗結果再怎麼的明確昭示母親與外婆就是沒有血緣關係,母親在這上頭卻像是要生生的勒死自己與外婆一樣,怎麼都無法聽進去,可她卻又非常的深愛外婆。

不明白。
但這些卻是不好說出口的。

她用力的搖了搖頭,想將這些亂絲一般的念頭給甩出腦子,卻又感覺頭上傳來了輕柔的觸感。

她抬眼看去,祂正垂眸看她,狹長的眼尾細細的洩出了一點藍,深潭一般的色澤。
「安心吧,」祂語調很慢,卻非常柔軟,像是細細拖過心尖的絨軟,「您的外婆,是非常稱職的巫女,她的一生純潔而無垢,是神所眷愛的巫女。」

再沒什麼比外婆終生侍奉的神明身邊的神使說出這樣的話更能使她安心了。

她微笑起來,看著祂手中的那張照片,又說,「也是,神明是不會包容說謊者的。」

話音一落,卻感覺祂落在她髮頂上的手微微一頓。

然後是很慢的嘆息。

「或許吧。」
祂的聲音很輕,像是否從某個遙遠的過去抑或未來,飄搖而來的喟嘆。

【八】
神明不會包容說謊者。
那若是,神明說了謊,又當如何呢。

【九】
神社雖美,蹲久了也會膩,更何況神社本身的佔地就不大,每日每日的守在裡頭,縱然有祂的陪伴,卻也是逐漸的無趣下來。
她其實是想在村裡頭晃晃的,被蓊鬱的蒼綠覆蓋、寧靜卻又生機勃勃的小村落、古老樸拙的合掌造、圍繞著村子,澄澈又冰涼的河溝、溝裡悠然自得的擺動尾巴的鱒魚,她想去看一看,想去走一走。
她對塊土地有種遙遠卻又熟悉的懷戀,心底却也還記得外婆的叮囑,祂也曾經反覆幾次提過,讓她不要出神社的範圍,於是也就將那樣的感覺壓在了心裏。

熱情的村民們大約是從外婆那裡聽說了什麼,或許是怕她寂寞,每日裡來找她閒聊的人也不少,純樸的村民們來神社的時候,都會捎上一點吃食,自家醃的漬菜、烤的白薯、手揉的餅......雜七雜八的,這樣吃下來,她把村裡的特色美食都吃了個遍,肚上也多了兩圈肉。

後院的小林子變成了她與村民們交流(野餐)的地方,通常是她津津有味的聽著村民東家長西家短講八卦,時不時插一點話、提一些問題,而村民們都會很熱情很耐心的回答她的問題。
這是一個快樂的地方,她看著村民們笑著的臉,默默的想,幸福的土地蘊育溫柔的人們,因此他們對她這個外來者才會如此的溫柔。
當然她也是沾了外婆的光,村民們對於終身堅守戒令,守護神明守護村落的巫女是非常敬重的,從他們與外婆說話時的端正與尊敬就能看得出來。
她內心不禁有一股驕傲油然而生。

於是她對於這個村落的信仰,也就是外婆終其一生所侍奉的神明,與其背後的故事,就更好奇了。
外婆從沒給她說過這些事情,而看著外婆每日忙碌於祭祀、村內事務,她也不好意思用自己的好奇心去打攪外婆;但現下不正好有這些每日來與她閒聊的村民們嗎,這些老人們應該都是知道這些故事的。

於是她問了,然後得到詭異的眼神數枚。

不、不能問嗎?她馬上低頭道歉,「對不起,我是不是問了什麼冒犯的問題,非常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然後馬上就被其中一個最常來找她,也對她最熱情的山澤大媽給扶住了,「哎,不是不是,這哪有什麼冒犯的,只是我們都以為,這些事情守大人都已經與妳講過啦,畢竟我們村裡的每個孩子,從小都是聽神明大人與神使大人的故事長大的啊。」
「況且......況且守大人不是說,妳這次回來,是做為巫女的繼任者回來的嗎?那守大人怎麼會沒有將這些事情告訴妳呢?」

......巫女的繼任者?
她的眼神一瞬茫然,但卻沒有表露太多在臉上,只是靦腆的笑了笑,而山澤大媽也就嘀咕那麼下,很快又笑了起來,「沒事沒事,既然沒聽過,那大媽給妳講故事啊!」

【十】
其實並不是多麼離奇精彩的故事,至少,在她聽過的千百種離奇的鄉野傳說裡,是絲毫不出彩的。

那個時候,檜雪村還不叫檜雪村,位於北國的土地一年裡有三分之二的季節被冰雪覆蓋,皚皚霜雪披在了茅草堆疊而成的屋頂上,土地能夠進行種植的時間短得可憐,再加上土質並不肥沃,於是僅能依靠林業為生,村裡的男人大半都是樵夫,經濟仰賴良木的買賣,整體來說,吃不飽但也餓不死──話雖如此,在鄰近的幾個村落裡,已是情況頂好的了。
險惡的環境促成了村民的團結,因為地形崎嶇阻斷了交通,與其他幾個鄰近村落倒也沒有什麼紛爭──一樣窮,土地一樣貧瘠,來回要一天半,實在沒甚麼好打的。

窮山峻嶺沒怎麼養出刁民,反而養出了村民樂天的性格──餓不死呢,還吃得比周圍的好,而且傍著山居然也沒有甚麼猛獸為患,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只是這樣溫柔的村落,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幸福。

柴火如同往常噼啪燃燒,母親輕聲唱著小曲哄著孩子,那是一個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的夜晚,但溫柔的歌聲最終卻被燒毀於火光中。

失火了,木造的合掌造使得火勢蔓延的非常迅速,睡在閣樓的村民們完全來不急逃生就被燃燒著的橫梁生生的壓死在裡面;而僥倖得逃的村民們,面對的卻是自火光中出現的,從未有人見過、傳說也未曾述說的恐怖妖物,有些外型似人,有些極似傳說中的土蜘蛛,同樣的都是他們身軀的某部分都被骨質狀的森白事物覆蓋,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的滲人。

那些妖物揮舞著刀,朝著方從燃燒的屋群裡逃出的村民劈了下去。

男人們不願屈服,好幾個在逃生的時候順手抓了斧頭出來的男人把婦孺護在了身後,高舉起了斧頭欲與妖物對抗,卻被妖物給很狠的甩了出去,一刀將胸膛給剖了開來。

慘叫、哭聲、生物被炙烤的氣味、生命死去的氣息,溫柔的家鄉被烙上了血色的印記,殘餘的人們幾乎絕望,蒼白的臉上寫滿驚恐,母親抱緊孩子,父親儘管在顫抖著,卻是以自己的身軀擋在了家人的面前。
要死就死在一起,所有人當下都是這麼想的。

妖物撲上來的那一刻,母親用力的摀緊了孩子的雙眼,然而原本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還睜著眼的男人們只看到了兩道身影自火光中閃了出來,手起刀落,斬下了妖物的頭顱,而妖物在受了這樣致命的傷害後,化作了一陣帶有腥臭的黑煙,消失無蹤。

那便是巫女與她的侍者,也就是後來的神明與神使大人。

那個夜晚,廝殺聲連綿不絕,巫女與她穿著袈裟的侍者以寡敵眾,殲滅了整個山谷的妖物,守護了殘餘村民的性命──以性命的代價。
最終巫女死去,血浸潤了這片土壤,她的近侍不知所蹤,倖存的村民悲傷的抬著巫女冰冷的遺體爬上了山巔,將她埋在了他們神聖的水源地,並在重建村落的時候,在村落的西北方因位處逆風處而未被火勢波及的那塊地方建了一座神社,用以拜祭為守護這座村莊而犧牲的巫女與她的侍者。

這塊土地承蒙神澤,是因為神明與神使大人所以得以留存,歌聲得以飄揚,燈火得以續存,所以啊,他們要世世代代守護神明大人,務必要將祂們曾經為這塊土地所做的一切代代的傳唱下去,謹記一切神澤。

【十一】
其實若只將其做一個普通的鄉野傳說來看,實在沒有什麼驚奇的情節。

但她的直覺與這些日子下來見過的事物,告訴她這些大概都是真的──若以真實發生過的事實去看,那便是鮮血淋漓。
她也注意到了,在說起這段故事的時候,原本神情輕鬆說說笑笑的村民們,都端正了身體,表情肅穆。

是真實的將這些事情,認真且嚴肅的看待著,而這樣的信仰與心態,居然能就這麼維持了上千年。

她在心底默默的思考著這些日子以來所見的人事物以及方才聽的那個故事,卻又發現了一個不對勁之處,「──您說,神使不知所蹤?」
那大家口中傳述的、她所看見的那是?!

聞言,大媽笑了起來,六十好幾的人了,臉上居然還帶有一點少女的小嬌羞。
「喔,神使大人啊,我奶奶說過,在村莊重建了十來年後吧,有小孩子貪玩,無視村裡的禁令,偷偷的跑上山玩,說是源泉那裡有好大一個潭,去那裡玩水,結果溺了水,據那幾個孩子說,是一個身披袈裟、身材瘦高、頭髮像冰一樣顏色的男人把溺水的孩子救上來的──當年從災難中倖存下來的村民可都還在,對神使大人的印象還很深刻,雖然一開始也懷疑過孩子撒謊,但那潭子可深了,之前不小心落下去的人,不管水性再好都沒有活下來的,能救起來的可不只有神明了嗎。」
「後來見過神使大人的孩子越來越多,也再沒有孩子再因為溺水死去,生病的孩子說感覺半夜總有人在護著他,摸摸他的頭,醒來就退燒了──這是深受神明恩澤的土地啊。」
「喔對啦,妳看到我們那條圍著村子挖的河溝沒有?那也是神使大人授意祖先們挖的,引的就是山頭源泉流下來的水,據說能夠保護村莊,不讓之前的災禍再次降臨,果真村子千年來都風調雨順的,沒再出過什麼禍事──妳沒怎麼逛過村子所以妳不知道,我們村裡那條河溝,跟外頭的不一樣,是沒有往外排的暗溝的,可是也總不見溢出來或是水被汙染,鱒魚還是都活的好好的,這一切啊,都是多虧了神明的恩澤與神使的保護呢。」

山澤大媽還一臉意猶未盡的想要說下去,一直坐在她旁邊聽自己老婆猛誇神使的山澤大叔有點坐不下去了──神使畢竟還是男性嘛。
但山澤大叔畢竟並不是對神明或是神使有什麼不滿,只是對於自己老婆一直猛誇別的異性感到醋了,於是只是用手肘頂了頂自己老婆,低聲道,「哎,老婆子妳講了這麼大一通,要讓小姐好好消化啊,打啊殺啊的,對年輕小姐來說還是太嚇人了,妳說是吧?而且時間不早啦,小姐該休息啦。」

後一句是對著她說的,她頓時樂了,看著眼前這對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內心忍不住發笑,卻是端正了面部表情,用力的點了點頭,「確實有些可怕啊,山澤阿姨......我想今天的故事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消化,謝謝您。」

山澤大叔是個這麼可愛的人,做的餅也很好吃,她就配合一下也無傷大雅吧?更何況,她看見了祂正在前院裡,手裡握著一束熟悉的紫色小花,正遠遠的朝她望來。

山澤大叔拖著一步三回頭的山澤大媽回家去了,而的確也該到了晚飯的時間了,其餘的村民也在與她打完招呼後便各自離去。
她坐在石椅上,看著村民們紛紛的與祂擦肩而過,不禁微微的彎了彎嘴角。

清淡的白檀香氣。

祂在她對面的石椅上坐了下來,狹長的眸子微微垂下望她,而她看見祂坐下,臉上的笑容復又更深了。
「您坐的是山澤大媽剛剛坐的位子,她非常喜歡您呢,惹得山澤大叔都吃醋了。」

祂蒼白美麗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朝她伸出了手,將手中那一小束紫色的花朵遞給她,見她接過後,才慢慢的開口。
「她當年很頑皮,第一顆門牙是因為吃麻糬掉的,結果她帶著那碗麻糬跑遍了全村,就為了讓大家看她黏在麻糬上的牙齒。」
「她很愛吃麻糬,山澤當年就是靠著搗得一手好麻糬贏得芳心的。」
很平靜的把黑歷史抖出來了。

她沒忍住,噴笑了出來。

當你男神對你從小到大的黑歷史瞭若指掌,其實滿虐的。
她就這麼聽了一晚上各式各樣、村裡長輩們的黑歷史,覺得自己要克制,下次見到山澤大媽的時候,不能下意識的去瞅她的門牙。
啊,但是可以求山澤大叔,想吃吃看他做的麻糬。

想著麻糬的美味,她又笑了起來,而此時如果她抬眸去望,會看見祂垂下來的眼眸裡柔軟的光。

【十二】
『想吃手做麻糬。』
『......萬屋有賣的。』
『哎那樣就不好玩了嘛!』
『.......好罷。』




➶➶➶

全文一萬九,因此分上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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