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嗎？」我打著鍵盤。
「嗯，怎麼？」螢幕另一端回了聲響。
「我現在好難受，你現在方便讓我打打字嗎？」我說。
「不方便。不過是你，所以勉強可以。」真是大笨蛋，可以就可以，說什麼勉強可以。不過從文字間，隱約可以感受到R先生的溫度。不改的是他沒變的高冷感。
我把我的難過，像搬運工一樣，一點一點的卸貨了。只是打字，所以眼淚很放肆地流了出來，不用擔心給誰看，不然好醜。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看不慣某些人的行為，但你又不希望跟對方吵起來？」R先生說。
「嗯......」我回，但我可以想像R先生在螢幕另一端蔑視的笑容。
「你反過來思考一下。你壓抑脾氣，這段關係是不是真的可以好轉？然後你是不是因為壓抑脾氣而比較開心？」
「......沒有。」
「所以？」
「所以我是不是用錯方法處理自己的情緒了呢.......」
「你變聰明了呢，大概從藍綠藻進化到是草履蟲的程度。」每次R先生的讚美都不是那麼順耳，但我習慣被這樣稱讚。我心裡吶喊，我怎麼可以這M啊。
「幹......」
「每個情緒的處理方式都有目的，目的達成了，那才是有效的方法。」
「可是我真的不想發脾氣，我不想吵架。」
「你仔細想想，發脾氣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這麼糟糕。」
「發脾氣當然不好啊！你看多少人亂發脾氣，最後下場都不太好。」
「先說結論，我認為發脾氣不是壞事。」我蠻訝異的，但R先生給的結論如此篤定。
「可是對別人發脾氣，不是很容易把關係搞壞嗎？」
「沒人要求你要當濫好人，壓抑脾氣只會讓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不斷踩你的底線。」
「我也不想當濫好人呀......」
於是，我把以前遭遇的許多事情，再次翻出來跟他說。包括許多的忍氣吞聲、許多的顧全大局、許多無以名狀的委屈，一五一十地跟R先生說。
在說的過程中，我很訝異我竟然忍耐了這麼多事情。逐次隱忍的涓滴委屈，一次爆發出來的力道，足以震撼當事人，原來自己累積這麼多心靈穢物。那種感覺就像《神隱少女》的千尋，她替河神拔除了關鍵的「刺」，隨後體內的垃圾一湧而洩地跑了出來，酣暢卻也令人驚恐。
「說句實在話，壓抑脾氣反而是最破壞人際關係的方式。你太高估自己的容忍，這變相是一種高傲。」R先生說。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亂發脾氣呀！」
「發脾氣不等於亂發脾氣，從你描述的狀況我大概可以猜出來你不斷在容忍，因為你誓死捍衛『不與人爭』這個信念。」
「嗯嗯......」
「我繼續說，」R先生似乎沒想等我收拾好情緒，再講下去，他依舊掌控整個談話的節奏。
「但你還沒有那個體質、那個能力去負擔這個信念。爭與不爭本來就是家常便飯，說出自己不滿也不代表就是爭吵，不是每件不和睦的事情都可以貼上吵架的標籤。」
「......」我沈默了。
「欸，回話。」
「幹，讓我沈澱一下啦。」我在螢幕前面愣了好久。
「那我先去洗澡，你好了跟我說。」我想留住他，但我又死要面子不作為。於是，就很順手地收下洗澡卡了。幹，還是被他發洗澡卡。
我想了很久，是不是情感細膩這點，讓我在蜜糖來時有升天的快感，但也同時讓我在被反駁時刻覺得被深切否定。一切都感情都如潮水，大起大落，只因為我是個性格敏感的人。
電話突然響了，是R先生。
「我不是說你好了，就跟我說嗎？是想清楚了？」電話另一頭是讓我安心的聲音。
「......應該吧。」
「你剛剛很生氣嗎？」
「生氣什麼，你都那樣說我了。」
「其實要不要吵架的決定權，一直都在你手上。」
「真的嗎？」
「我剛剛那樣念你，你為什麼不跟我吵？為什麼不反駁我說的？」
「我還真的不知道。」
「兩個可能原因。第一個，我說對了；第二個，你太軟弱了。」
「那是哪個？」
「白痴，兩個都是。」
「幹......不要再說我笨或白癡了，不然我真的會變笨。」
「所以，你沒意願吵，對方要幹你也幹不持久。對吧？」
「為什麼要用幹這個字......」
「所以問題點在於，」R先生好像故意無視我的問題。「你對於和你意見不合的人，你會無法放下，想爭但又力不從心，所以只好忍氣吞聲。」
「靠，你是不是又在讀我心了？」
R先生又無視我的問題。「可是你又把這個忍氣吞聲辨識成你不喜歡爭，這個誤判讓你吃了不少苦。」
「我是不是很脆弱......很多事情都會小題大做，但其實在你們眼中根本沒什麼......」
「對，你很脆弱，而且非常玻璃心。」
「......」
「但你用了脆弱，才得到今天的善良。」
「幹幹幹，撩屁喔。」
是呀，仔細想想，這社會上許多人為了私心，出賣了自己的善良。那些最脆弱而敏感的人，常常為了他人犧牲自己的幸福，走去最陰暗的角落去照亮他人。
一個對人間苦難無感的人，是沒有辦法洞察這世界缺少的那部分。世界上慈愛而偉大的人們，許多是神級抖M。嘖，我竟下了這樣的結論。
「不爽沒關係，但你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忍耐，另一條是直接說。這兩條路都有副作用。你選擇忍耐，卻不懂得排解，你就會變成不定時炸彈。你選擇直接說，卻不懂如何表達與抽離，你就會陷入爭執。這樣你懂了嗎？」R先生突然說了這麼多。
「知道了啦。時間不早了，要掛電話了。」
「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啦！我想睡覺了，腦子轉得好累。」
「你還沒說晚安。」
「幹，晚安。」
「嗯，晚安。」
那個看不慣又過度敏感的我，還有那個不愛吵架的我，很矛盾，但確實在我體內活著。我想，那晚我學會放下了「控制慾」，就算看不慣許多事，也不會急於改變他人想法，也不會輾轉於爭論。
敏感也好、易碎也罷，願我們始於渺小、而終於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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