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想知道，朋友到底有什麼定義？」我在副駕駛座問正在開車的我媽。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我不意外我媽會這樣問，畢竟我很少問她正經的問題。
「只是突然想問，因為我最近有被問過類似的問題，但我心裡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想說問問看妳，畢竟你看比較多人，想聽聽看你的答案。」
我媽是牧師，哦對，比較非典型的那一種。她會拿著空酒瓶教訓酗酒家暴者的頭（物理系牧師？），部落的人都說她是酒鬼殺手。還可以半夜on call突然跑出去醫院，接剛出爐的大體去殯儀館，並協助教友處理後事，整個過程自然又流暢，不帶一絲恐懼感。我常常笑她的夜生活，比我還精彩。她所見過的人、看過的家庭，可以說是閱歷無數。
「我的話，我認為朋友有兩種。肉體上的，跟交心的。」
「呃......你說的肉體上是指？」
「想什麼，就一起吃喝玩樂、大魚大肉、遊山玩水那種的啊。」
「那交心呢？」
「就是可以講秘密、聽抱怨，聊一些瑣碎的日常。」
「這麼簡單？」
「朋友，本來就不需要複雜。日子能淺淺的過、慢慢的熬，我認為就是朋友了。」
「既然大魚大肉的朋友，不一定可以交心；那反過來說，是不是交心的朋友，就是可以一起大魚大肉、遊山玩水的朋友？」我覺得我的想法蠻合理的。
「不一定。」
「為什麼啊？」
「交心的朋友，他跟你一樣忙，不可能總是跟你一起行動。」
「為什麼？好怪哦。」
「因為你們的步調相似。如果你的朋友很忙，你應該也是個很忙碌的人，一樣努力地過著日子。」
「忙著忙著，這樣不會淡掉嗎？」
「真正穩定的情感，就是人的距離再遠，也不會輕易斷線。」
「該不會是什麼老梗的心靈雞湯吧？」
「不，我的經驗讓我相信這話是真的。就像『想交到朋友要真誠』這句話一樣老套，但卻是紮紮實實的道理。你若不先勇敢冒著被背叛與受傷的風險，就很難出於信任交到知心的朋友。每件事情、每段關係都有風險，人也不可能一輩子不受傷，這是事實。」
對許多人來說，嗯對，包括我，常常對一些「古老」甚至近乎「古板」的道理無感。例如人應該要善良、要努力好好過日子、長輩駕駛不要坐後座、撿起地上不歸屬於你的垃圾......等等，我們都知道，因此也不特意放在心上。
「所以不會淡掉嗎？」我緊接著問。
「我最好的朋友們，跟我五專認識到現在35年了，目前還沒有淡掉。應該說變得很平淡，是那種平淡的確幸。我們每年過年期間都會姐妹聚一次。」
「一年只聚一次耶。」
「以出社會後的生活來說，這頻率算高了。跟一個人維繫友誼的方式很多，從一開始在校園形影不離，到後來畢業了各自飛，我們各自走了自己人生的風景。從知道誰交了男友，到後來誰又分手，誰去了哪旅行，又有誰突然閃婚，再來懷孕、生了孩子，一步步將孩子養大的新手媽媽大冒險。每次的聚會，都像在追新番，很有趣呢。」
我媽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看少女漫畫，有些漫畫的術語，她也懂得。家裡有一個櫃子夾層裡面裝的都是他年輕時收集的漫畫，看漫畫的習慣沒遺傳給我，倒是遺傳給了我多愁善感的少女心。
「哈哈哈哈哈真的很像。」我說。
「是啊。我們都在自己的故事線上走著，我們也都在看彼此長大、成家，有沒有立業還不敢說啦。但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都是愛聽故事的人，對彼此的故事很感興趣。儘管出了社會彼此互不相干，都有各自的生活要過。」
「我大概知道你對『朋友』的輪廓了。但為什麼彼此不相干呢？」
「因為我們不必對彼此的人生承擔什麼，我們僅僅是很要好的說書人。這也是友情與愛情不一樣的地方。」
朋友，是深遠卻熨入日常的人。是認真生活的人。是看著彼此成長的人。然後，也是與自己不相干的人。成為了朋友，同時也認清彼此都是獨立個體，我們涉足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故事線。但我們就是深深對彼此的故事感興趣，想念就停下來讀懂彼此、充電打氣，然後各自紛飛，繼續啟程面對現實的日子。
「你知道嗎？」我媽突然對我提問。
「知道什麼？」
「朋友也像是郵差，但這個你之後才會明白。」
「郵差？」
「起初，你收到的是上課傳來的粉色字條，很隨性瑣碎；之後，你收到的是紅色的信封，告訴你她們的誰誰誰要結婚了，你得包上好重的一筆錢，跟你們的交情一樣隆重；最後，你收到的是白色樸素的信帖，告訴你她們的誰誰誰打了美好的仗，移民去了天國，你得帶上沉甸甸的回憶去看他，跟你們的交情一樣沉重。」我媽感性地說，持續望著前方駕車。
她說了這一席話，讓我感覺經歷了一場很遠、很遠的旅行。我也希望，我們所擁有的那些情感與日常，有一天可以沉而有韻、久而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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