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離開商辦大樓,不由分說直往臉上吹的冷風活像千萬根細針,扎得葉芯玥圍巾下的嘴巴吐出小小哀鳴。
十天前,才經歷那讓人誤以為初夏搶先冬季來到的溫熱天氣,讓人幾乎以為今年和教人冷得直發抖的冬季無緣、讓怕冷的葉芯玥幾乎要開香檳歡呼的時候,彷彿說著「人生可沒這麼輕鬆啊」襲來的大陸冷氣團,一舉將氣溫重砍十度以上。
「好冷哦……好冷哦好冷哦……」
即使一邊嘀咕一邊加快走路速度也沒能讓身體暖起來。明明已經穿比較厚的絲襪了。如果能回到早上,葉芯玥一定要掐死那個選窄裙而不選褲子的自己。
不過說到最大的原因,該是因為午餐時間而變得擁擠的人行道。一個又一個的背影緩慢地向前走著的景象,讓人聯想到成群移動的企鵝,卻又沒有企鵝群的保暖效果。
好不容易捱過低溫漫步的苦行,卻看到餐廳間間客滿,外帶區也擠滿人的畫面。葉芯玥幾乎要跪倒表達自己的絕望。
就在這時,似曾相識的人物經過眼前。
「吳……翊傑?」
道出名字的瞬間,連葉芯玥自己都嚇了一跳;畢竟兩人別說一面之緣,根本連擦肩而過都算不上。
那是在國三那年,受不了學校考前密集班裝病請假,結果被姊姊強硬拉去咖啡比賽的時候。
***
即使是熱得不像冬天的日子,只要惰性發作,人還是可以賴在床上一整天的。然而不到半分鐘,葉芯玥就被趕出臥室,原因是媽媽要借她房間除濕。
沒床,沙發也可以。不過少了房門,就沒有東西能阻擋那總是莫名幹勁十足的姊姊。向媽媽求救卻反被塞了外出服的葉芯玥,就這麼來到能眺望比賽會場的捷運站出口。
而且被放生了。原本想說就這麼回家,但錢包和手機卻跟著姊姊不知去向。
「搞什麼啦……」
每次和姊姊出門都是這樣。包包被共有化之後跟著她失蹤、飲料喝一半到了她手上、隨手塞給她的發票總是能對到一千元。總而言之就是很不爽。
「問主辦吧。」
既然姊姊跑來這裡,不是比賽就是觀賽吧?那麼請主辦單位找人準沒錯。
原本是這麼想的。
「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沒有妳要找的人。」
「可是她都跑來這了……對了,學校。」
「我剛才也找過了,報名校中沒有這所學校。」
「那、那可以幫我廣播嗎?我是她妹妹。」
「這個……不好意思,之前活動才發生過自稱家人其實是來尋仇的事情,所以就……」
葉芯玥愣了半秒。
「請、請別誤會,這不是針對妳。今天來這說要廣播的都被我們拒絕了。」
所以現在只有我一個。大會人員苦著臉補充道。也正如他所說,至少能坐八個人的諮詢處只有他一個人陣守,但作為工作人員又不可能讓來賓自救,想必是跟著去找人了吧?這就是服務精神被無限上綱的社會。
「不然借我打電話?」
「呃……半個月前南部才發生過用大會電話找人,結果人一到就把會場搞得一團亂的事……」
「不能借吧?我知道了。」
「真的很抱歉。」
要說這段對話有什麼收穫,大概就是知道社會治安有多糟了。既然這樣乾脆回去捷運站等,或借用那邊的電話。
【大會報告,大會報告。比賽即將開始,請參賽者就位,非參賽者可以到二樓觀眾席透過螢幕觀賞實況轉播。重複一次……】
然後葉芯玥就被人群擠上二樓了。往出口的門還被警衛大哥擋住,而且看上去長得特別兇。
但以貌取人是不對的。而且凡事都要勇於嘗試,加上也不是要干擾參賽者,借個電話應該沒問題。然而卻有人比葉芯玥早過去。是別著下一場比賽的參賽者臂章的女高中生。
「請問一下。」
「有什麼事嗎?」
那是宛如肉食動物低吼,又像是隆隆地鳴的戒慎重低音。葉芯玥聽了差點腿軟,至於那名女高中生──
「我可以幫我朋友加油嗎?」
──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地提出這種白目問題。
「……同學,妳參加比賽也該知道,不能影響參賽者。」
「安啦安啦,我不會吵到其他人哦。」
「方便問妳怎麼幫妳朋友加油嗎?」
「就請大哥你幫我一起拉開這布條就好囉。啊,我朋友是那邊那個。」
她指向會場右側的賽區,那位正好面對這個方向的男高中生。看上去挺穩重的,但多看一會就會發現他的表情和肩膀都很僵硬,看來是太緊張才面無表情。
「嗯,那好吧。」
「謝謝大哥。」
女高中生笑得開心,彷彿有種感染力,讓人不由得覺得答應幫她真是太好了。證據就是警衛大哥的態度變得比上一秒柔和。葉芯玥甚至產生一種,那活像石雕的方正大臉上的眼睛就像卡在石縫的貝殼一樣可愛,類似這樣的錯覺。
於是布條張開了。儘管拿著打氣布條的人不在少數,但這一面仍引來不少好奇的視線。
【在我喝完這杯咖啡之前】
彷彿是為了配合布條上的字句,女高中生舉起一只桃紅色的保溫瓶。
她的朋友呢?葉芯玥看去會場,卻見那名男高中生先露出一副尷尬的表情,接著很無奈似地搖頭,然後拿起放在桌上的手錶,不知為何擺出挑釁似的表情,輕敲了敲錶面。
儘管不清楚布條上的字句有什麼含意,但可以確定的是那名男高中生已經不再緊張。
「嗯,這樣就可以了。」
女高中生的聲音拉回葉芯玥的注意。
「謝謝大哥囉。」
「不會。」
二十分鐘後,比賽連同審查結束了。出口一恢復通行,葉芯玥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是去向大門,而是去找那對高中男女。
「成績不太好耶。」
「就說我不想參加啦。」
「還不是你都要三年級了連一場比賽都沒參過。」
「我進社團時就說過我只寫申請表了。」
看來是因為成績不太理想,就這麼鬥起嘴來了。兩人身旁還有穿著同樣制服的學生,應該是同社團的成員吧?不過都沒有要勸架的意思,各個都一臉樂觀其成的表情。
「那這次就算我贏囉。」
「什、比賽結果算計分標準喔?」
「當然啊。不過看在你原本就是送頭的,不會怪你啦。」
「原本就說好我只負責寫申請表。」
「沒關係沒關係,人都有第一次嘛。對了,等等要好好幫我加油哦。」
「知道啦。」
這麼說著的男高中生停頓半會,手伸向她的上臂:
「臂章戴好,省得等下被挑毛病。」
「好像老媽哦你。」
「老、老媽?我可是好心……」
一陣嬉鬧之後,工作人員前來提醒下一場比賽即將開始,同時來了位評審,稱讚男高中生剛才比賽時的表現,就這麼邊走邊聊了起來。
於是葉芯玥聽到了他的名字。
「吳翊傑……」
不常見,但也不是多稀有的名字。真要說有什麼記憶點,大概就是和那女高中生比賽放閃吧?雖然也不知道是閃什麼意思的。想著想著,葉芯玥又回到觀眾席。
結果直到看完整場比賽,姊姊還是沒出現。
***
「結果還是回家被媽問了才想到自己放生我……哎?」
沉浸在記憶的結果,就是來到陌生的巷弄。葉芯玥連忙拿出手機,知道這裡不過是距離公司三條街的地方,鬆了口氣。
不過平常真的沒機會走到這裡。才剛這麼想,刺骨的寒風毫無憐憫地賞她一臉。
哪裡都好總之讓我避寒,還有吃午餐。於是在看到路旁那畫著某種簡餐圖樣的小黑板,葉芯玥就毫不考慮地走進店內。
「歡迎光臨。客人第一次來嗎?」
「是……哎?」
前來招呼的女性店員,赫然是那時的女高中生。
當然現在已經不是高中生,而且頭髮也修得比較短了。但那笑容依然和當時一樣有著某種感染力,讓葉芯玥有種走進來真是走對了的感覺。
瞄到胸前的名牌。原來她叫溫瑀珊。毫無理由的,葉芯玥覺得自己應該要記住這個名字。
「那麼我帶您到座位。對了,客人您運氣不錯哦,我們今天有位特約咖啡師可以為您服務呢。」
不會吧?幾乎是葉芯玥在心底自語的同時,櫃檯後傳來男性的聲音:
「聽妳在講。店長是這樣當的嗎?」
沒錯,就是他。葉芯玥在心底吶喊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時,吳翊傑接著說:
「小姐,雖然她就像妳看到的是會公然放棄工作的類型,但泡咖啡技術的確有開店的水準,菜單上的咖啡隨妳點,保證不失望。」
「哎,要損我還是要誇我,你選一個好不好?搞得我很亂耶。」
「妳的為人評價就是褒貶參半。」
「這成語不是形容人的吧?」
「我剛的用法沒問題。」
「真的嗎?」
「要確認嗎?」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空氣變了。要葉芯玥形容的話,那就像是當年咖啡比賽時,吳翊傑看到那張布條時的感覺。
「老規矩?」
「老規矩。」
吳翊傑故意挑起眉毛,溫瑀珊則微笑點頭。顯然雙方已經達成某種共識,無論那是好是壞。
然而在那之前,葉芯玥必須提醒兩人──
「那個……我想點餐……」
──就是還有她這個客人在的事實。
「抱歉抱歉,請問您要點什麼?」
「等等、瑀珊,妳還沒送水。」
「啊對對對!哎等下等一下,客人點餐優先!」
明明給人手忙腳亂的感覺,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葉芯玥還得拿起菜單,不然遮不住自己頻頻揚起的嘴角。
也許是因為,那只套在溫瑀珊左手無名指的銀戒的關係吧?點完餐後,葉芯玥想到剛才的推薦,問:
「餐後飲料能幫我換成拿鐵嗎?」
「嗯,當然OK囉。」
在葉芯玥之後又來了兩組客人,不過都只是點塊小蛋糕而已。於是櫃台很快就閒了下來,然而溫瑀珊卻開始泡起咖啡。這麼快就要出餐後飲料了嗎?葉芯玥看到自己的盤子,明明才吃一半不到的。
不過事實證明葉芯玥錯了。溫瑀珊泡的是黑咖啡,而且是兩杯。
「那就開始囉?」
咖啡放在和吳翊傑之間的桌面,溫瑀珊笑著問。
「沒問題。」
自信十足地回應溫瑀珊的挑釁,吳翊傑做出「請」的手勢。
溫瑀珊讓手指沿著咖啡邊緣畫了半圈,眨眼:
「在我喝完這杯咖啡之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