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級分班考的成績一出來,嚇死站在公告欄前的一排人,唯獨當事人還面不改色地注視著自己的名字。
裘看著佈告欄上張貼的成績列表,幾度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問題,西提的名字排得比自己還後面。
瞬間贏過了傑西跟西提,可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我們八年級就是同棟同學了,你高興嗎?以後要見面很方便的。」西提轉頭問裘。「相信下學期應該不會太無聊。」
裘看著西提的開心的臉,該怎麼說呢?還用不著到下學期,他們之間就跟『平靜』無緣了。
每件事都悄悄地變化著,到了無力挽回的地步,西提的心也跟裘一樣,躁動著。
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西提轉過身,離開中庭,裘跟在後頭,默默地跟隨前面的人,直到噴水池前,趁著他還沒走到A棟教室,裘出聲了。
「無處可去的話,我的房間就在那,你知道的。」
西提停下腳步,回頭說。「嗯,我知道。」
鐘聲響起了,他們在噴水池前,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
沒有理由討厭她,她卻討厭我,因為我沒有跟她一樣的頭髮,也沒有一樣的眼睛。
我是小孩沒有錯,但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
在沒人陪伴的時日持續一陣子後,西提開始懂得替自己找事做,他會去拿科特看過的故事書,一個人在房間裡畫圖,一個人待在院子裡觀察植物的生長。
有天,西提抱著繪本,來到廚房。「阿姨。」
正在煮咖啡的琪娜,背對著西提,聽到他的叫喚聲,心頭不禁一震。不是欣喜,而是抗拒。
對於這孩子,她是感到棘手,每次面對他,總讓自己感到不自在,也相當害怕聽見他叫自己一聲『媽咪』。
琪娜冷淡地回應。「什麼事?」可以的話,她不想對這孩子產生親子間的感情。
「我可以買書嗎?」
「等我把咖啡煮好再說,你先去樓上待著,晚點我會去叫你。」
西提很高興地說了聲好,聽見腳步離去的聲音,琪娜才鬆了一口氣。其實她今天根本沒那個時間帶西提出門,等會他還要去接科特放學,還要帶他去買生日禮物。
照理說,帶西提一塊去接科特,再順道去購物也不是不行,只是……除了科特會鬧脾氣以外,還有不知為何,她變得很在意別人的目光。
那孩子,怎麼看都不是她的小孩,實際上他的確也不是。
裘看著躺在自己床上的西提,一旦眉頭皺起,他就會伸出手指將其抹平,看顧著做惡夢的孩子。
夜裡很安靜,很適合沉澱心情,他看著西提,想起在頂樓上,不知是惡作劇還是真心的親吻。
他將手伸過西提的背,將自己的胸口貼近他的睡顏,「你的肩膀還會顫抖嗎?」
「傑西他說我不可能會一直喜歡他,因為我見一個愛一個,誰都可以,並不缺他,說得我好像來者不拒的樣子。」裘低頭看著西提的髮旋。「其實我很清楚,他辛苦地保持距離,我只好繼續耍著幼稚的脾氣,最後說再見的時候才不會太難過。你說對吧!西提。」
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可以再單純一點,就像西提所扮演的角色,不是兄弟,是朋友,來自另一個家庭。
這樣的話,是否就會好一點?
突然間,西提有了動靜,他緩緩地睜開雙眼,靠著窗外路燈的微弱燈光,聚焦花了點時間,才看清裘上衣的圖樣。
察覺到西提動了一下,裘緊張地說。「吵醒你了?」
意識沒完全回復的西提,也許根本沒聽見他說話,伸出手緊抱住裘,直接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上,再度睡去,像是抱著大型玩偶睡著的小孩。
裘伸出指頭,笑著把西提又皺起的眉間給撫平。
「傑西走後,你也會跟著離開嗎?」
還記得我們兩個人走在街上,沒有交集的對話,只是因為都知道『傑西』這個人,而湊在一塊的兩個人。
我不會哭,我會笑著跟你們說再見。
當裘還沉浸在自己悲觀的世界時,西提早已受不了裘的心跳聲而醒了。
但他裝作熟睡,在寂靜的夜晚陪著裘失眠。
外頭的雨下得很大,雨滴打在肌膚上都會泛疼,西提全身被雨打得溼答答地走在傍晚的街上。不久前,才剛跟父親大吵一架,嚴格來說,他是沒什麼想跟父親吵的,只是聽著他歇斯底里的叫罵,相較於父親的激動,自己倒是冷靜到讓人火大。
為什麼要覺得不愉快,是歸屬感的問題,還是以為將被接受的時候,又被冷漠的眼神拒絕。想著自己是為了什麼要委屈自己?是為了什麼?
有必要唸書討好父親嗎?有必要為了不造成她的麻煩而選擇退讓?自己像個笨蛋,明知道自己是私生子這件事,在這家庭裡得不到改善,時好時壞的病,再拖下去也是痛苦。
西提搭上了公車,坐在椅上的老奶奶看他淋得這麼濕,拿出自己的手帕。「擦擦臉吧!」
「謝謝。」西提微微笑,接受了老奶奶的好意。
這公車會帶他去哪,其實他也不很清楚,等會要去的地方,他可能很熟悉,也可能陌生,憑著模糊記憶去追尋的話,迷路的機率相當大。
好想見妳。
裘坐在餐桌上,往前看去,媽媽和爸爸兩人坐在客廳的長沙發裡,兩人間有段距離。最近媽媽開始愛漂亮,也開始喜歡往外跑了,對於這樣顯而易懂的改變,爸爸是否注意到了?
是真的還是假的,都好,就是無動於衷到讓人心寒啊!如同催化劑,加速這感情的滅亡,間接影響了他與傑西。
傑西你為什麼不珍惜,我跟你僅剩的日子呢?裘站起身,無精打采地走上樓,敲了敲傑西的房門。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距離他打工的時間還早得很。「你在睡覺嗎?」
傑西坐在書桌前,不出聲音,就此裝作自己正在睡午覺。
裘又敲了一次。「我知道你沒睡。」
被拆穿的傑西,知道躲不過,認命地前去打開房門,一開門就對上裘微怒的眼神。「什麼事?」
好冷淡,裘忽視調內心的不快,小聲地問。「媽媽她有外遇對不對?」
「你想太多了。」
回答得太快,反缺了真實性。
「從現在起,傑西你說得話,我都會當成是騙人的。」
裘走進房間,順勢將門關上後,突然逼近傑西,來不及後退的傑西,兩個人就貼在一塊,距離近到讓傑西第一次感到何謂被逼迫。
他墊起腳,親吻傑西的唇,卻讓後者產生極大的抗拒。他第一次推開裘,讓他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比起跌在冰冷地板上的痛,裘驚訝地抬頭看傑西,受傷的眼神,讓傑西不知該如何應對。
裘帶著疑惑站起身,拍拍自己屁股。「為什麼要一臉震驚?我們不是還做過比接吻更難為情的事嗎?」他脫掉上衣,露出無暇的白晳胸膛,他指著自己的頸部,劃到鎖骨的位置。「這裡,跟這裡,你不是都吻過了?」裘低頭看著自己手指著的位置,語氣發抖著,眼睛感到一陣酸。「為什麼,你到現在才拒絕我?」
一開始不要理我,當我在發神經不就好了?正因為你給我回應,我才以為我們可以!
裘哭著用手臂胡亂地擦去淚水,看起來好脆弱,需要人去保護的可憐模樣。「你不會是因為爸爸的關係,才想對我好的吧!如果是這樣,你根本就不需要委屈自己,讓我誤會,你很開心嗎?騙子!」
傑西第一次看到裘如此情緒化的一面,他上前試著安撫裘,卻被一把推開。
「你明知道那天我在洗手台前說的話是氣話,為什麼不承認,我一直認為傑西你是喜歡我的。」如果說那天傑西受到了打擊,裘也被自己的話所傷。
記憶中,傑西從沒認真地對他說過『喜歡』這字眼。
不是因為父親選擇了繼母的關係,要說是兄弟情誼來解釋之前的所作所為,都太過牽強。
坦承到沒有迴避的空間,如果這是個契機,傑西也很乾脆地順著裘的意認了。「我並不是因為爸爸的關係,才想對你好的。」
傑西上前,拿過他的T恤上衣,讓裘的心跳漏了一拍。傑西像是在照顧還不懂如何穿衣的幼兒,替他穿上衣服,裘不動地像個人偶,任傑西擺弄,直到將衣服穿好。
傑西退了幾步,打量了一下裘,神情凝重地開口。「我是喜歡你,你並沒有誤會。」嘆息,接著再度開口。「只是,沒那麼喜歡了。」
依偎在一塊看電影,不避諱地親密舉動,聽著對方心跳入眠,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轉瞬間,已成過去式。
沒那麼喜歡了。
裘突然覺得自己站在傑西面前,變得難堪,想逃走,可是腳卻像生了根,動都動不了。
「我想我會喜歡你,只是一時的鬼迷心竅吧!就如你所說的,如果你是女的,我還可以得到好處。可惜,你是男的。」
反正都到這地步了,裘自暴自棄地笑著。「還是有好處的,你要不要試試看?沒那麼困難的。」
傑西沒有說話,他的沉默讓裘的處境變得更悲慘。
裘咬著下唇,忍著羞恥。「我知道這種話,很下流。可是,因為我喜歡傑西。」拜託,別這樣對我,說些什麼都好。
「裘,你是認真的嗎?」
「你想我怎麼做,才會覺得我是認真的?」裘無地自容地看著地板,渾身顫抖不已。
「裘你只是還沒碰到更喜歡的人,說真的,我對你的喜歡很沒把握,只要你不討厭,不是誰都可以嗎?你現在不是在跟亞修交往嗎?如果你想玩的話,應該去找他才對吧!」傑西一反以往的好哥哥形象,他不看裘,嘲諷地說著。「說得再清楚一點,我可不是同性戀,你就放棄我,跟亞修好好相處。」
傑西上前拍他的肩膀。「我們當兄弟就好,有事還是可以來找我商量。」
說完後,傑西就打開房門,離開了房間。裘站在原地,默默地抬起手,拭去滿臉的淚水,被拒絕得十分徹底。
「笨蛋傑西。你忘了我說什麼了嗎?」裘哽咽著。
從現在起,傑西你說得話,我都會當成是騙人的。
結束了,雖然不是處理得很漂亮。
傑西走出家門後就開始狂奔,一路跑到街上,他覺得很累,可是他不想停下來,想再跑得更遠一點,直到裘追不上的地方。
不知不覺就跑到了市區公園,傑西停下腳步,喘著氣,疲憊地走向長椅。
這樣就可以了,裘不要緊的,一定很快就會回復的。因為能代替我安慰你的人,還有亞修跟西提,不需要擔心。只是裘你要好好地珍惜他們,不要因為被愛而忘了分寸。
漸漸的,你就會忘了我。被遺忘是件悲傷的事,但如果我成為你往後日子不開心的原因,我沒關係,因為我也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