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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9-01-30 17:00

[達人專欄] 【短篇小說】被電燈砸死的同學(二)

作者:希布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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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來到當年國中的鐵柵欄門口,望向那棟熟悉無比卻又覆上些許風霜的建築,我不可思議地撫摸自己臉龐,觸碰肌膚之際還能明顯感受指尖發顫。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回來了。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曾經我們還在這玩鬧,向對街偶爾會來擺攤的早餐店大吼要吃什麼,丟錢丟早餐;曾經大喇喇想從正門曠課,卻被主任破口大罵。當時,也是救護車停在這,把她帶離的。


  曾經我們每天都從這個校門來,從這個校門離開。
  如今,一個人回來了,另一個卻不會再回了。
 

  理應踏出步伐的,但腳跟賴在原地,連同頸脖也是,想移開視線都不願。怪異,先前的恐懼此刻卻是變得柔和如此,就好像,有個人正輕柔的撫摸那顆為此發顫的心,想讓它停下畏怕,好好面對。
 
 
  「呼……」吁一聲氣,閉上眼眸稍稍沉澱思緒。許久,睜開眼後,那份欲求了結一切的心變得實在多了。
 
 
  走至鐵柵欄旁較小的人行通道,很訝異的,門竟然沒有鎖上。我探頭看向警衛室,沒有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是平時的上學日?照理說應該是不會讓人進來的啊。都想好說詞的我,卻發現以前那個親切的警衛大叔已經變成另一個又瘦又高的年輕人——而且還在睡覺。
 
 
  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不用說服對方反而省一件麻煩。只希望到時別被當作壞人抓去派出所才好。
 
 
  說來實在太過衝動,走進校園後我才後知後覺我根本不曉得該去哪裡,就連當時班導退休沒都不清楚就跑來了。按了按額頭,停住想大罵自己是白癡的衝動,漫無目的地晃呀晃。這麼久沒回來,確實有些地方變了,但過往的影子卻依舊清晰。
 
 
  明明平常都忘光的事情,現在卻莫名記得很清楚。
 
 
  晃著晃著,腳步很自然地將我領到當時的教室。
 
 
  果然心理上還是有些不適,一走近就有種背脊發涼的不舒服感,反射性地看見她的座位就想偏頭,那一幕似乎又在眼簾低垂之際不停重播。喘氣幾聲,我望向當年我所坐的位子,椅子高度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改變,但也只是看起來。
 
 
  現在這間教室似乎不再是學生班級,而是一間備用教室。我臉接近玻璃看向裡頭,桌面全被佈上一層厚重的灰,這間教室大概是很久沒人使用了,會是因為當年的事情嗎?
 
 
  「……噗。」突然想起學生總喜歡互傳鬼故事,把自己嚇得屁滾尿流,記得當時自己也是這副模樣的。不知怎地心中的不適順下許多,我坦然笑出聲來。
 
 
  彎彎眉後舒服多了,但心中那份詭異感依舊。我嘗試轉動門把,不出所料是緊緊鎖上的。
 
 
  教室進不去,只好當個怪人死盯著教室裡頭。
 
 
  回憶的漩渦總是來得快,在玻璃片內的教室點上光亮,裡頭混雜著學生的嬉鬧笑聲,頭頂大電扇正喀喀緩慢旋轉著,裡頭的我手藏在背後,手心悄悄握住一隻塑膠製假蟑螂,望著正在看書的她,不懷好意地竊笑著拍拍她的肩,隨即扔出手中的假蟑螂。
 
 
  記得那時身邊圍著的同學們都嚇死了,各個叫得比對方還大聲。但是她很淡然的只是瞧了我一眼,連唇瓣都沒張開過。
 
 
  那時我略為失望地問:「欸,妳怎麼沒被嚇到啊?記得妳會怕蟑螂的啊。」
 
 
  「因為你也會怕。」她邊盯著手中的小說,邊回應我的問題。
 
 
  啊……似乎從那時開始,相較起幼稚的我們,她對於某方面更為成熟。她是個情感纖細的人,還記得在剛入學時的運動會,她因為進行活動時沒有做好一點小事情,她就哭著自責地一直道歉,怕同學責怪嗎?我想有點,但最主要她還是把輸了比賽歸咎於她的失誤吧?以我對她的認識。
 
 
  其實她真的想多了。誰都清楚我們本就沒有那實力,當時互不熟悉的我們支離破碎,每個人對那場比賽看似都不是多有興趣,後來連練習都免了。這才不是她的問題。
 
 
  我想她是知道的。
  只是她從不肯放過自己。
 
 
  玻璃窗內位於她頭頂的電燈一閃一閃,愈來愈暗。
 
 
  漩渦來得快也走得快,恍惚間被一陣耳熟的鐘聲喚回意識,回過神來耳畔盡是孩童歡樂的吵雜聲。多麼熱鬧的環境啊,此刻看見孩子們在走廊東跳西跑的,為他們擔心安全的同時也倏然感受到歲月的流逝是多麼快速,恍若昨日我還和她混在這群孩子中一同胡鬧。
 
 
  就算時日過得飛快,快得我們快要追不上它的影,我們,還是得走下去。
 
 
  胡亂地在校園中走來走去,突然慶幸自己有張酷似高中生的年輕面容,或許是因此,師長也僅是多看我幾眼,沒將我攔下。擦肩而過的師長有幾個是認識的,但都相處不深,他們是我生命中的一個,碰見才會想起的過路客,相反而言,我抑是對他們如此,只不過或許碰見了一時還是會想不起。
 
 
  過不久,鐘聲再次敲起。方才還轟隆隆的校園又安靜了起來,只剩微風夾帶著老師的講課聲輕輕拂過臉龐。
 
 
  「啊……周傑瑜?」
 
 
  繼續著我的旅行,忽地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回過頭看,是導師。不同於以往,他本就稀疏的髮更是不剩幾根,稍數年齡,他的歲數差不多落在五十幾,近六十。
 
 
  「嗨,老師,好久不見。」


  出口竟是出乎意料的平淡,噗,想當年自己還是他的小老師呢。這個老師總歸是不錯的,某些方面計較了些──至少他擁有雖然笨拙但溫暖的關懷──他是個不錯的人,但當老師或許不是他最擅長的。啊,他教的科目是我考科中最糟的。
 
 
  「好久不見啊!你也大學畢業好幾年了吧?最近過得還好嗎?」他手搭上我的肩。他與過往相比似乎變得和善許多。
 
 
  稍微想了想,我搖頭。「某方面來說是不好的。」
 
 
  他若有所思的瞧著我,而後爽朗地道:「過來吧,下節我沒課,跟你敘敘舊吧。」
 
 
  突然有目的的腳變得輕快許多,遇上之前相處的人比較不須拘束,我稍微思索,或許我可以問出導師,那時跟著他去喪禮的那個女人是誰。
 
 
  走進教師辦公室,望見長沙發還有簡便的小廚房,我驚嘆一聲,這教師辦公室怎麼和以前差那麼多啊?
 
 
  「前任校長搞的,花了不少錢。」他一眼看穿我的驚訝,無奈地聳肩。「不過他本來就是個有錢人。有很多閒錢的有錢人。」我想也是,這花費鐵定不是什麼小數目,通常的校長是不會花錢花在這上頭的吧。
 
 
  「坐吧。」他拍了拍椅墊,我也不客氣,一屁股往那看起來很好坐的沙發上壓。
 
 
  他端了兩杯茶過來,還從他座位上拿幾片餅乾。望著桌面的餅乾,想起當時她下課時還會揪著我陪她去辦公室跟導師要餅乾吃。過了那麼久,導師還是一樣啊。
 
 
  「呼,儘管吃吧。」他也坐了下來,「睡不好啊?」
 
 
  點頭。
 
 
  「是因為……王淩的『那件事』,對吧?」
 
 
  聽見她的名字,我不禁抿唇。點頭。一點也不意外他猜得出答案,王淩身亡的那事鐵定會被導師記住。
 
 
  「那……回來是想問什麼?」
 
 
  他從前就是個直接的人,不喜歡拐彎抹角說些不要緊的,還好這點他沒變。教書生涯漫漫,他或許是看多學生們的煩惱才練就這樣的敏銳。
 
 
  見他眼神直盯著我的眼睛看,吐一口氣,這才把這些年來的煎熬和痛苦發洩出來,說來還挺羞赧的,竟然說著說著就眼眶發熱。好似很久沒說這樣多話了,組織語言的能力退步許多,東漏西漏,花了點時間才好不容易把事情完全說完。
 
 
  我有注意到,當我描述她在臨死前的笑容時,導師身體很明顯的一顫,明顯想說什麼卻選擇不語。待我敘述完,他沉默著,暫時把視線轉開,似乎在想著要用什麼安慰方式。
 
 
  「噗。」
 
 
  他也不出聲,只是把餅乾又拿了幾包過來。我不禁笑出聲,他安慰人的方式總是這樣笨拙,就和以前一模一樣。不知道在他教書的這段時間,有多少人跟我和她一樣,對於他的溫柔,感到無比暖心。
 
 
  「我沒事啦。」
 
 
  「當時她也總跟我說,她沒事。」
 
 
  飄茫地嗓音呆愣愣地,細若蚊鳴。
 
 
  霎那,好不容易平靜的湖面又漾起漣漪,我咬唇仰頭,不讓在眼中滾動的淚珠淌下。
 
 
  是啊。她總說著,她沒事。而到了最後的最後,她也從未和我們談起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一切如此像一場被安排好的戲劇?沒有答案,她不回頭的離去,徒留疑問和哀愁。
 
 
  「我想你知道什麼,對吧?」我吸吸鼻子,打破沉默。
 
 
  「是知道,但也不多。」他低沉說道,「就像你剛才說的猜測,她的確是到了輔導室接受心理諮商。」
 
 
  我點點頭,等待他將話全說完。
 
 
  「那一天的中午,她是來向我請假的。
  拿著一張已經寫好所有內容的假單,想跟我請病假去醫院檢查。
 
  換作是平時我鐵定讓她過的,但我注意到她要請假那天我們有些重要的活動,問她可不可以換時間,她先支支吾吾的說醫生很難約,但學校方面的重要活動她不能不參與啊,要換時間也不是很容易。因此,我提出要向家長協調這件事,那時她才慌亂地懇求我,不要和爸媽說。
 
  我馬上發現了疑處,追問之下她才低落的說她其實是要去看身心科。
  那跟平時我對她的認識反差太大,我皺眉繼續詢問,但她卻只搖著頭,無奈之下我也不懂得解決這方面的事情,只好找輔導處的駐站心理師來幫忙。
 
  後續聽心理師說,她有憂鬱傾向。」
 

  導師拿起一杯茶飲下。不得不說,我有種不意外的感覺,他的說法,只是證明我心中所想罷了……心理師嗎……輔導室……心理師……等等!
 
 
  「導師!你還記得她的喪禮對吧!」他看似是被我的反應嚇到了,連忙點頭。
 
 
  「你身邊的那個女人……」
 
 
  「就是那個心理師啊,陳音媛。」他疑惑的挑眉,「怎麼了?」
 
 
  「她知道些什麼!絕對!」聽到我篤定的話語,導師笑了笑,「她不知道的,當時我早問過了。」
 
 
  不被相信也無所謂!「導師,她還在學校嗎?」
 
 
  「不在了,也不曉得到哪去了。唉,找她沒用的啦,當時我們已經談了很多了。」導師還想勸我,但我已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
 
 
  「為什麼找她也沒用?」
 
 
  「因為她是個守信用的人。」他無奈扯唇,又抿了口茶。
 
 
  大概摸得出這句話的涵義,我咬唇思忖。不管如何,既然已經有新的進展了!說什麼我也不會放棄!我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沒關係的,導師知道她大概在哪裡嗎?」
 
 
  他見我堅持的模樣,嘆聲氣,大抵是在暗忖年輕人怎麼都那麼難搞吧,但還是把他所知的都如實告訴我,我得到幾串女人可能在的地址。


  「不過,她真的如你所說的一樣嗎?我不覺得一個國中生能夠聰明到去利用這個機會……」


  「無論如何,也只能往這個方向去找了,不是嗎?況且,我確實看到了,而我也確實被這困了好幾年了。」
 
 
  「這些年來也辛苦你了。」臨走前,導師拍拍我的肩。
 
 
  「沒關係的,就當作……磨練吧。」我苦中作樂地淺笑,是啊,這一切都厭煩得令人噁心想吐,但日子總得過下去,或許有了這段經驗會使得我更堅強也說不定?哈。
 
 
  向導師告別,在離去前我又深深回視這所學校。
 
 
  ──我還會回來的。而到時,就是了結一切的時刻了。
  我無比堅定地在心裡默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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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了這不是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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