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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誌2019-02-10 20:54

醫學生觀察日記（七）：老師，我可以不要再殺生了嗎？

作者：芊芊∣ㄑㄑ

這次的感觸很多，篇幅稍長，希望大家願意感同身受這充滿罪惡的自白。
 
從大三開始，要修基礎生理、基礎藥理等等的必修科目。
既然有生理、藥理，也就會有生理實驗和藥理實驗。
 
那是第一天上生理實驗，講桌上擺著一袋活蹦亂跳的青蛙，而白板上寫著：「青蛙腓腸肌標本實驗」。
「大家拿青蛙回去，你們就抓住牠、拿穿刺針從脊椎刺下去，把肚子皮膚剪開，內臟撥到上半部再從脊椎剪下去。」
「找到坐骨神經之後，把腿的皮膚剝掉，再把大腿肉之間的坐骨神經挑出來，剪掉大腿肉和腳，這樣就可以了。」老師一派輕鬆地這麼說。
 
聽起來毫不費力是吧，但我永遠也無法忘記我把一條生命硬生生截成兩半的那個當下。
光是一開始要抓青蛙在手中，就可以感覺到牠的緊張、牠的驚慌，牠就在我的手中逐漸膨脹，而我卻根本摸不到牠的脊椎，摸不到該下針的點。
我多想快速解決牠的痛苦，但我卻辦不到。
 
好不容易才破壞了牠的神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快速地過去，而我也不願一一細想。
我剪斷了牠的脊椎、剪開了牠的皮膚，費了好一番功夫挑出牠的神經，最後終於完成腓腸肌標本。
「欸，我們終於有醫學生的樣子了。」
「好酷喔！」
「第一次做這種實驗耶。」
大家對於實驗的討論不絕於耳，大部分的人都抱持著新奇、有趣的角度看待。
 

但在下周的實驗，大家看了一眼桌上活跳跳的青蛙，你看我、我看你。
「幹不是吧，又要殺青蛙？」
「可以不要嗎…」
大家儘管心裡很不情願，但還是俐落的做完實驗。
 
 

「今天的實驗比較困難喔，大家要先把青蛙斷頭，再去穿刺脊椎，接下來把牠的心臟挖出來、接上導管，小心不要把心臟也破壞了。」
到了第三個星期，實驗的難度更高。本來我們這組只拿了一隻青蛙來做實驗，但實驗的難度真的太高，第一隻青蛙的實驗宣告失敗。

「欸芊芊，我們再拿下一隻來做吧。」同組的男生這麼說。
「你要做哦？感覺很容易失敗耶…」我不想白白犧牲一條生命。
「不試試看不會知道，我們去拿吧。」
我們兩個人走到講桌拿了一隻青蛙，同學接過青蛙，小心的放上斷頭鍘，於此同時，我也別過頭去。
「喀！」
我嚥了一口口水，接過那隻鼓脹的無頭青蛙，拿起穿刺針，對準青蛙的脊椎。
「呱！」
在我下針的時候，牠不只在我的手裡失禁，同時也發出一陣響亮的叫聲。
牠沒有頭了，牠怎麼會叫？我有點驚慌地看著同學，而同學也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事後我才知道，當穿刺針破壞脊椎，青蛙會洩出體內的空氣，那洩壓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青蛙的叫聲。
那聲音同時也在警惕我，我是多麼殘忍的結束掉一條生命。
 
「這個實驗…好像失敗了耶…」我沮喪地看著解剖盤中，那顆越跳越慢、不斷出血的小小心臟。
「……現在的心情，就跟手術失敗的醫生一樣…」在我旁邊的同學小小聲地說。
我和他一同拿起被肢解的青蛙，輕輕地放進充滿死亡氣味的屍袋中。
 
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
 
 
「心臟導管？哎呀那本來就很容易失敗，妳下星期就知道，妳還會遇到更難過的事。」聽完我的一連串抱怨，大我一屆的學長這麼說。
而在下個星期，我終於理解他的話中含意。

「大家記得，青蛙要活著先做完反射測試，再找我去幫你們做脊髓蛙。怎麼做脊髓蛙？我等等會把青蛙的腦袋整個剪掉，你們接著重新做一次反射測試。你們做完反射之後記得，再把沒頭的青蛙吊起來，做化學刺激實驗。」

老師講解完，組員流暢地做完青蛙的反射測試，把老師請來桌邊。
「你們不敢看的不要看喔，殺生的罪孽我來擔就好。」老師拿起一把銳利的大剪刀，輕輕地抓起桌上那有著無辜眼神的青蛙。
「喀喀。」
當我睜開眼時，一隻沒有頭的青蛙依然端坐在桌上，我不敢回想方才我閉眼時所發生的事。
接下來的一切像電影一樣，發生的如此迅速，而對其中幾幕難以忘懷。
無頭青蛙踢著水彷彿在游泳、無頭青蛙被吊起來，浸泡在酸類溶液中卻還大幅度的踢著腳，這幾幕畫面我大概永遠也別想釋懷。

拜託，別再要我做青蛙實驗了。我這麼希望著。
 
 
課程真是會開我玩笑，從那天起我再也沒碰過青蛙，但卻開始碰上白鼠。

解剖大白鼠的那一天，是記憶最鮮明的一天。
被綁在解剖盤上的大白鼠還保有呼吸和體溫，雖然已經昏迷，但我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氣息。
大白鼠呈現十字的姿勢，腹部朝上，甚至連下刀的位置老師都做了記號。
一旁的男同學已經開始動作，我看著旁邊遲疑猶豫（或是害怕？）的女同學，我開口說：「我來吧。」
左手捏起白鼠的皮──白鼠的皮膚和肌肉很容易分離──右手拿著剪刀，小心的對準記號剪下去。
剪開皮膚、腹壁肌肉，觀察完內臟情形，我拿起針線，仔細的縫合起牠的肚子。
縫針和縫線到我手裡似乎有了生命，我在同學們目瞪口呆的眼光下迅速縫合完成，我很難開口向他們描述我複雜的心情。
我知道再怎麼細心縫合，牠也不可能再睜開眼了。
 
我奪走了牠的生命，但我有責任還給牠一個乾淨完整的身體。
 
 
之後，在藥理實驗的課堂中，又做了更多白鼠的實驗。
我給牠們注射了興奮劑、鎮靜劑，給牠們在跑步機上跑步；也給牠們注射高濃度的酒精，觀察胃潰瘍的狀況；或者是注射藥品，看著牠們癲癇發作。
起初，還可以讓牠們回復健康的生活；到後來，我們破壞了牠們的內臟、牠們的神經，再也無法正常的過活，而不得不終結掉生命。

為什麼在救人之前，我得先犧牲掉這麼多的小生命呢？

 

在整個學期，我曾經因為強烈的罪惡感，向朋友哭訴，而他們這麼說著。
「妳如果因為這樣而難過，那看大體老師怎麼辦？」

「那些動物已經沒辦法復活，妳有學到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牠們的犧牲，是為了讓妳在未來能拯救更多生命，別自責了。」
 

這半年來，我直接或間接的終結了十數條生命。
我很懷疑，我在牠們身上學到的知識之價值，比的上牠們的生命嗎？

也許這些課程，不只是學習理論，也是讓每個學生清楚知道，自己手中的生命，不分物種，都是一樣珍貴。
希望在未來獨當一面之時，我能夠拯救千倍、萬倍的數量於那些因為學習而不得不犧牲的生命。
 
 
 
下次的內容是「解剖檯邊，我和大體老師的初次見面。」如果你喜歡這篇文章，GP、訂閱、留言都是很好的鼓勵方式！我們下次見！

（偷偷宣傳一下醫學生日常IG：qian011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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