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的終點
夏天的雨夜之中想起的雷聲遮住了發生在小巷內的悶響,我後退一步,看著眼前的老年男子碰的一聲倒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垃圾桶上的野貓用牠們又圓又大的眼珠瞪著發生在眼前的命案。
我將沾了血液與腦漿的鐵橇擦乾淨,收進我的主婦購物袋裡面,跟我剛剛買到的特價雞蛋和菠菜放在一起,我將那名被我打爆腦袋的老頭從臉著地的姿勢翻身,將他張大嘴巴翻白眼的死像朝上,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
我上傳照片到殺手論壇”閻羅王快遞”APP,兩秒後,用小貓圖案當頭像的客服傳了個大拇指手勢過來。
“幹得漂亮,奶油西瓜炒飯─小姐,客戶給您五星好評”
手機傳來匯款的簡訊,快速合約價五萬新台幣,扣掉APP平台抽成和清潔費,我大概能拿到一半,兩萬五千元買一個醫療疏失害死十歲小孩的無良醫生的命。
這年頭真是誰都不好過。
我走出暗巷,輕鬆的避開二十幾年前出道時就已經熟記的攝影機位置,去街角的便利超商繳了這個月的水電費,心思全放在今天要煮的晚餐,明天要去的家長會以及怎麼要我們家那幾個大爺省吃儉用的方法了。
我隱隱約約聽到貓咪的叫聲,牠們跟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一樣,對殺戮都已經無動於衷。
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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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時代─其實也不過十多年前,我是個年輕的家庭主婦─所謂的職業殺手可以說是集所有神秘邪惡組織的幻想與浪漫於一身的工作,我們有專業的聯絡人,神秘的接送黑頭車,嚴厲但緊密的師徒制度,紙醉金迷的酒店談話包廂和彷彿從工匠精神依然昌盛的十九世紀頑固留存下來的武器技師。
如果這些都不能讓我有所介懷,那我唯一懷念的便是當時的風氣了。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接單出任務,暗殺一個不識相敢於和現在某個任職立委的地方角頭搶土地的縣議員,我的師父─現在是一間麵店老闆,前陣子數錢數到肌腱炎住院了─帶我去吃了一碗當時只要十五塊錢的大碗滷肉飯,開車送我到目標地點,我翻牆進那個倒楣鬼的別墅,一槍打爆了那個不長眼的傢伙的腦袋,全身發抖,差點尿出來,直到我回到家裡時看到信箱裡裝滿鈔票的牛皮紙袋才平復過來。
對於那個時代的殺手來說,我們這一輩的師傅有很多都是日據時代和國民政府來台時的特務和情報人員,他們是真正的專業人士,傳承的殺人技藝與戰亂時代獨有的秘密文化讓職業殺手圈變成一個神祕感與儀式感壓迫入人骨髓的一種工作環境,說不上非常喜歡,但肯定令人印象深刻。
在我繼承師傅的名頭與圈內地位後,我也算的上是有點名號的殺手了,當時要我殺一個人必須提前一周預約,價碼不低於一百萬,神秘而可靠的情報仲介會替我送來目標的資料,在我抵達任務地點附近時長期合作的送貨人已經把我愛用的德製狙擊槍準備到位了。
然後,網路時代的來臨改變了一切,所有的行業都受到資訊化的衝擊,職業殺手自然也不例外,一台可靠、保密的電腦勝過一百個中間傳遞人和包商,神秘而緊密的殺手組織瞬間破滅,不是被視我們為天災的黑白兩道或政府機構打敗,而是被數據機、網路線和電子郵箱摧毀了,職業殺手的名號如今比爛掉的柿子還不值錢。
網路摧毀了環環相扣的中間承包環節,也摧毀了整個職業殺手圈子獨有的文化,沒來得及轉型的中間承包商都垮掉了,殺手們雖然變得相對自由了,但資訊化的結果便是掌握先機的年輕一代殺手迅速搶食了老派殺手的生意,進而造成削價競爭,隨著中間成本不斷降低,人命的代價也越來越便宜,殺手也越來越難以靠取人性命維生,如今買凶殺人已經不比叫一台計程車困難。
跟那些在資訊化時代失業的人比起來我算是比較幸運的,早早就買下了師傅廉價脫手的小公寓,然後趁著都更以小換大,住進了台北市三線城區,接著08年的金融危機爆發,我持有的有價證卷和股票變成廢紙,但我畢竟撐了過來,結了婚,有一個對家庭漠不關心的電腦工程師丈夫和兩個我懷疑是我槍下亡魂轉世來折磨我復仇的可怕小孩。
「妳叨叨念念在念啥,老媽。」我的大兒子從餐桌前擺放的參考書上抬起頭,疑惑的看著我一邊洗碗一邊看放在調理台上IPAD播放的韓劇。
「念我這輩子命苦,生來花容月貌結果淪落到幫碗洗澡,螢幕裡的臭女人卻像大便吸引蒼蠅一樣引來一堆男人追捧。」
「妳還有我跟老妹一對孝子啊。」
我斜眼看像這個露出一臉無辜神情的小妖怪。
「少來,我養的烏龜都比你們孝順,成績單拿出來給我看看。」
我的大兒子在成績單的”成”這個字還沒念完就一溜煙跳下椅子跑的無影無蹤,這速度倒是頗有我當年勇闖敵營突圍時虎口脫險的風采,我洗好碗,整理好廚房,確認了到垃圾的時間後便拿起我的IPAD坐到我買的柔軟沙發上。
這時,聊天室內出現了找我的人。
『聽說妳最近又賺了一票,不錯啊,學姊(>_<)。』
這個帳號名稱”爆炸馬鈴薯噴子”是小我幾年的後輩,也是殺手圈子崩潰之前接受老派殺手體系訓練的最後一批新人,曾經叱吒風雲一時的恐懼代名詞,如今在速食店當經理。
我敲動鍵盤。
『走運而已,接單時我剛好在附近,沒被搶標。』
『賺多少?(`・ω・)』
『三天買菜錢。』
『(;´Д`)<不用繳房貸真好啊。』
當我不知如何回應這句現實到極點的話時,有人在聊天室貼了張照片,那是一雙穿著全新的名牌高跟鞋細長美腿,鞋子就我的大媽品味來說有點太過珠光寶氣了,但聊天室裡的女殺手們紛紛發出羨慕的哀號聲,讓我不禁回想起我以前也收過類似這樣的東西當報酬而感到高興的時刻,年輕真好。
『這個月的報酬都在這裡了@奶油西瓜炒飯@韓國冷麵殺手@綠帽批發,怎麼樣啊?』
被這名後輩點名的幾個老殺手除了我之外沒人在線,要不就是開了隱藏離線的功能,我抓了抓頭。
『可是現在才三號,兔兔。』
說完,我打開資料夾,複製了我常常救濟財富管理不慎的同行的祕方:雜草配醬油的菜單到群裡。
兔兔發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過來,她是標準的新生代殺手,對我們來說如同危機四伏叢林的網際網路對他們這一輩來說就像魚入大海,我很少打探同行的底細,但我曾經受人之託照顧兔兔一陣,也是靠她我學會了一些利用網路繼續在業界工作的技巧,知道不能夠輕視這些後起之秀,兔兔殺的人一點也不比全盛時期的我少太多。
『對了,西瓜姊,令郎的成績單我已經批好了,妳看一下信箱。』
我打開加密郵箱,從”二中助教小兔兔”的來信裡收到了截圖,看到上面的分數我差點把IPAD捏成兩半。
『最好多注意一下因式分解這塊,西瓜姊,他這樣期末會很危險。』
說完,兔兔寄了一個壓縮檔,裡面是她做的考古題庫,我發了感謝給她,兔兔的教師才能跟她的殺手天賦一樣好,只可惜一個實習助教在台北實在活不下去。
『最近哪裡有比較多單可以接啊。』
『等選舉完吧,秋後算帳的時候都要死掉一大堆人。』
『我人在高雄啦,如果不嫌錢少可以找我,旗津那邊一堆想領保險金的。』
『滾你媽的,嫌的就是錢少。』
這時聊天室一旁的公佈欄亮起了一個燈泡,是管理員發佈的臨時委託。
+安安,臨時急件,接單時間五分鐘,地點在信義區,車費補助200元,裝備自帶,酬勞三萬一口價,手法不拘,必須九點之前處理完+
『靠北啊,我剛回板橋,不想動了幹。』
『我粧都卸,不出門,謝。』
『還沒下班( TдT)。』
我看了一下目標位置,又看了一眼時鐘,我還可以趕回來到垃圾。
『兔兔妳要接嗎?』
『不了,釣男人去了,沒空殺人。』
『好,我接了,@管理員1101,發委託過來吧。』
『幹,西瓜姊又在瘋狂搶錢了。』
『住台北不容易啊。』
真的是不容易,我穿上拖鞋,把IPAD拿去充電,把廚餘打包好,接著從寫著”枸杞奶油軟糖”的方盒子─這個盒子我放到現在有十年了,就沒人想打開過─拿出我裝有滅音器的葛拉克和一個裝滿子彈的彈匣。
接著我穿上我的涼鞋,拉了拉T-Shirt就出門了。
後來我沒用到葛拉克,我將目標從20樓推了下去,及時趕在垃圾車到巷口前回到家,倒完垃圾之後,我家的小子很快就會面臨他人生最悲慘的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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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殺手生涯有教會我什麼能夠在日常生活中學以致用的道理,那就是”不要在洗澡時唱歌”這一點,我家三個傻子都很喜歡在淋浴時高歌一曲,以至於經常把垃圾車或燒開水的聲響給忘了,免不了要吃我一頓粗飽。
最簡單的道理到哪裡都適用,我眼前這個正在五星級旅館的大理石鋪牆面之間一邊淋浴一邊高歌的五十多歲中年女子顯然就沒有把這句話記在心裡,她一邊唱著張學友的老歌加上開到最大的蓮蓬頭水量讓這位自以為偷偷轉移三十億銀行血汗錢沒人知道的前財務總長沒有注意到一個穿著夾腳拖的家庭主婦正拿著鐵橇鬼鬼祟祟的來到她背後。
當我從浴室走出來時,那位財務總長的情夫跌坐在地上,瞠目結舌的看著我手中血淋淋的鐵橇,我用浴巾將鐵橇擦乾淨,手機傳來了”閻羅王快遞”這個APP客戶給出評價的叮咚聲響。
「三星?」
我瞪大眼睛看著上面的評價,又看了看臉色慘白的情夫。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銀行的業務員態度都那麼差了,就是有太多這種服務到府還挑三揀四的刁民。」
他胡亂的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將鐵橇收好,把他丟在富麗堂皇的房間裡,搭上捷運之後坐車來到劍潭的一間小牙醫診所,我預約了下午三點的牙齒檢查。
主治醫師是一名在圈子內人稱”豺狼”的密醫,我那個年代活躍的職業殺手幾乎都受過他照顧,或被他摘過器官,我少了一節盲腸也是他害的。
豺狼年輕的時候長了一副高大英挺的身材和英俊風流的臉孔,和眼前這個笑容和藹的白髮矮胖老先生一點都搭不起來,豺狼笑呵呵的送走一名剛剛發出殺豬似的哭喊的小朋友,看見我時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像掉到夏天柏油路上的冰棒一樣消失得一乾二淨。
「躺下來。」
「你不會又要偷摘我的盲腸了吧。」
「都二十年了妳怎麼還在記恨這件事情?」
「不是,我只是很懷疑為什麼有人會想要別人的盲腸。」
「那時候的業界都比較有創意,現在給我躺好,張開嘴。」
我乖乖躺在豺狼的診察椅上,看著這名密醫拿著小手電筒在我的血盆大口裡面照來照去,皺成一團的眉頭每當他看過我一顆牙齒後就變得更緊,幾乎要黏在一起了。
「妳左顎的那顆智齒,不會是我之前建議妳拔掉的那顆吧?」
「正是。」
他用看著傻子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我不得不開口解釋。
「我那時候全身麻醉腦子變成一攤糨糊,不小心就忘了。」
當你身中五六槍躺在手術台上跟死神搏命的時候你大概也不會注意到手術密醫提醒你智齒該拔了。
「忘了十三年?」
「真的要拔嗎?我挺喜歡它的。」
「周末再來一次,妳的牙疼都是這顆智齒搞的鬼,周遭都發炎了,我開點消炎藥給妳。」
「好喔。」
豺狼幫我的牙齒做了一些檢查,越看眉頭越皺,喚來一個前凸後翹的小護士,讓她去必要的工具。
「妳有一顆牙已經蛀掉了,現在就拔掉。」
跟豺狼爭執是沒有意義的,我只好躺在手術台上,跟所有牙科病患一樣心驚膽戰的看著各種可佈的針頭和鉗子一字排開放在我旁邊,我感覺我就像一隻準備要被剝皮拆骨的小豬,大概是注意到我正在發抖,豺狼開口說道。
「妳以前可以不打麻醉藥讓我挖子彈出來,怎麼拔個牙就縮成這樣。」
「你以前還又帥又有錢呢。」
「我現在還是又帥又有錢,現在躺好。」
「啊!」
當我腫著臉爬起身子時,豺狼坐到電腦前慢條斯理地打了張藥單,讓護士小姐姐拿藥去了。
「話說你為啥還在工作?你不是已經賺夠了嗎?」我用有點模糊的聲音說道,麻醉藥讓我的半邊臉動彈不得。
「拔牙比摘器官好賺多了,我打算再買一套房子,然後再去日本找幾個老婆。」
「呵呵,你加油。」
「聽說妳還在業界活耀,每天都要殺人。」
「貼補家用而已,不然哪付得起看牙的錢。」
「我看妳的腎臟挺不錯的。」
「我很寶貝我的肝腎心肺,你另請高明吧,那些火拼的新人呢?你大可以從他們身上拿。」
豺狼發出一聲分不清是遺憾還是惱怒的悶哼聲,開口時換了個話題。
「妳師傅之前來找過我。」
「找你幹嘛,難道你也偷摘過他的盲腸嗎?」
「他拿他的化療報告給我看,問我他還能夠活多久。」
我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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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就像一個不誠實的頑童,每當回憶起當年勇就要加油添醋一番,直到與事實完全背道而馳讓人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
我看著我從衣櫃裡整理出的衣服,看了看腰身,默默的把這件做工精緻的黑色禮服扔進回收袋。
與這件禮服一起被丟掉的還有我第一次到國外出任務的記憶,那時我才剛剛在這個行業站穩腳跟,師傅決定讓我去國外開開眼界,於是我偽裝成當時經濟起飛的台灣不算罕見的暴發戶貴婦,以旅遊的名義去日本殺了幾個跟本地人搶生意的人蛇頭子,順便把京都腔日語也學會了。
那段日子帶來的激情連同這件當時價值十萬多日圓的衣服一起被我扔進回收桶,留下來的只有陰魂不散的卡路里和我網購美容品時還能用得上的日語能力。
今天是大掃除的日子,我將家裡不用的東西─過期的雜誌、缺角的杯子、尺寸不合的衣服、老公偷情的證據以及破襪破衣─全部清理完畢,這又是一個殺手跟主婦的共同點,兩者都很喜歡清理東西,清理過後會覺得很爽。
正當我看著整理好的櫥櫃洋洋自得的時候,我家的小妖怪走了進來,這個長得跟以前的我七分神似的國中小屁孩是我的大女兒,今天本來是她趁著我忙著打掃時偷偷跑出去幽會的日子,因此我有點納悶她怎麼不趁我刻意埋頭整理時跑去見那個被她騙得團團轉的工具人可憐蟲。
「如果妳要零用錢的話我昨天已經給過妳了。」我一邊說著,一邊把一盆水果放在矮桌上,順手拿了一顆蘋果準備等下一邊看韓劇一邊享用。
她朝我吐了吐舌頭,轉身彎腰去拿我放在矮桌上的橘子的時候,我瞥見她往下滑去的裙擺露出了腰際。
那是一節黑絲。
嗯…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捏爆了手中的蘋果。
我的葛拉克被我收到哪裡去了?
正當我滿腦子開始策畫準備暗殺那個準備對我家大便出手的蒼蠅的時候,她輕巧的跳到我面前,露出每次想要討糖吃才會出現的笑容。
「我今天可能會晚一點回來,不用幫我準備晚餐了,老媽。」
「好喔。」
讓妳的男朋友吃一頓好的吧。
這個臭小鬼從我整理好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樸素的針織外套,配上平光眼鏡跟黑色長髮裝出一副清純的外表,呵呵呵,不愧是我女兒,穿衣服的眼光跟我一模一樣,都很差。
她開開心心的梳好頭髮,綁起一個俐落的馬尾,穿上凸顯她長腿的靴子後三步併作兩步出門快活去了。
我微笑將她送出門,大門關上的時候冷哼一聲,把從旁邊經過的丈夫嚇了一跳,我拿起手機準備發出暗殺委託,正當填好那個王八蛋的住址和個人資料準備按下送單的時候,我轉念一想,取消了訂單,撥了一通電話給兩個人。
半小時之後,我坐在街角的咖啡廳,對面是一對老夫老妻,我氣呼呼的吸著星冰樂,讓對面兩人面面相覷。
「小紅,妳股票又賠錢啦?」我的師父在我喝到一個段落的時候不得不開口說道。
「我女兒被人拐了,晚上就要被那個臭小子打樁啦。」
師父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師娘,一個過去以美貌與狠辣手腕惡名昭彰的女殺手,如今變成一個駝背捲髮、穿著俗氣到令人窒息的大紅外套大媽嚇了一跳說道。
「有妳這麼說話的嗎小紅,幾年不見而已,過去那個外表冰清玉潔的高嶺之花到哪裡去了?」
「我快四十歲了,四十歲還是高嶺之花的女人不是神經病就是公主病,都是禍害。」我毫無形象的用吸管挖出最後一口鮮奶油塞進嘴裡。
一旁的師父摸了摸他還不習慣的帽子,一邊厭惡的看了正在吃鮮奶油的我一眼,嘆了口氣。
「妳女兒如果有妳的一半精明,你就應該擔心那個跟她出去的男生,我可以猜想到他被榨乾錢包後留在冷風中的樣子了。」
「她是個蠢材,除了長得像我之外毫無優點。」
師父半張開嘴,不知道如何回話,只好喝了一口水。
師娘突然哈哈大笑,惹的周遭的年輕人一陣側目,不過我們三個臉皮都很厚,子彈都沒打死我們,幾個乳臭未乾的小鬼的視線當然沒什麼用
「師娘,您癲癇又發作了嗎?」
呸,眼前的中年婦女啐了一口,
「妳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小崽子在說什麼,我只是在想,我以前可沒想過能夠活到聊妳崽子的時候。」
「您還不如死在那時候,因為以前的您要是看到現在的大媽就是未來的樣子立刻就會自殺。」
「哼,結婚生崽之後嘴還是一樣臭,以前那些叫妳冰女的人眼睛都瞎了,妳引退結婚的時候讓多少人哭泣啊。」
會哭的大概只有我的吸血房東吧,因為我買房搬出去了。
「師娘,令公子我記得在中鋼高就吧,缺女友嗎?有一個長得跟我很像的隨時可以出貨。」
「滾你媽的,我才不讓殺手當正群的岳母,哪天妳看他不順眼一槍崩了他我不就虧了,還要再生一個。」
師娘盯著我的臉看了幾秒,搖了搖頭。
「其實妳外表也沒老多少,稍微打扮一下還是跟以前挺像的,就是皮膚糙了點,臉黃了點,腰粗了點、眼神呆了點,冰女是叫不了,當冰棒還可以。」
「呵呵呵,怎麼比得上師娘您的滾滾福態呢,相貌反映人心,您的心胸肯定裝得下整個信義區啊。」
正當兩個中年女人劍拔弩張的時候,師父咳了一聲,說道。
「小紅,妳女兒繼承了妳的血統注定是招蜂引蝶的命,妳總不可能把每個接近她的男人都幹掉,早早認命,妳以前不也很擅長在一群男人間長袖善舞嗎?如果那小子真要幹什麼出格的事情,請人打他一頓就是,就像妳師娘也請人打斷了那個想拿酒騙妳開房那個孽畜的脊椎,說難聽點,妳的女兒看男人的品味可比妳強的多。」
最後一句話我想了半天居然無法反駁,只能哼哼兩聲,用力地吸了一口已經被我喝乾的塑膠杯。
「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師父做出決定,轉頭看了我一眼。「妳找我們出來還有別的事嗎?」
還真有別的事。
「聽說您得了癌症啦?」
師父一愣,眼珠子轉了轉,馬上就想通了是怎麼回事,細長的雙眼露出殺機。
「豺狼那個老混蛋完全不把病患隱私當一回事,當初就該把他殺了。」
「別,他還欠我一條盲腸呢。」
師父嘆了一口氣,摘下那頂一點也不搭調的帽子,露出稀疏的白髮,雖然這麼想是大不敬,但我看不出與二十年之前有什麼區別,我當然不敢說出口,只是鄭重的點了下頭。
「金盆洗手前在東歐幹了幾票大的,現在報應來啦,幸運的是我至少可以死在錢堆裡。」
師父嘆了口氣,我看著這張年邁而熟悉的寬臉,認真地說道。
「您放心,等您歸西之後,我會好好照顧您剩下的房產,還有烏龜。」
「妳個兔崽子。」師父氣得吹鬍瞪眼,一掃剛剛憂鬱的感覺,整個人瞬間精神百倍「我養的烏龜都比妳孝順,妳這小畜生憑啥拿我的房子。」
我一愣,不是因為眼前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口無遮攔─現在想想我人見人愛的講話方式都是這傢伙教我的─而是我不久前才說這句話。
「之後師娘要回上海吧,如果您還在台灣,可以來我家住,我丈夫可以睡壁櫥。」
「哼,用不著,妳好好相夫教子就行,我的遺產一毛也不給妳,葬禮妳也別來了,看到妳我可能會氣得活過來。」
我只好扔下這個叨叨唸唸鬧脾氣的老頭,轉問師娘。
「情況是怎樣?」
「大概還能活半年,那些蘇聯時代留下來的粗製劣造的髒彈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跟他同行的幾個殺手只有他還活著。」
「不會傳染吧。」我將椅子往外挪了挪。
「去妳媽的,不會啦,妳的物理老師被妳暗殺了嗎?」
「我沒上過學,學歷都是買的,師娘您忘記啦。」
我到結婚之前只學了怎麼殺人跟四則運算─如果我能跟師父一樣請專業會計師,我連這個都不會學─而已,所以我目光精準的選擇了一個只看美色不看內涵的蠢貨當丈夫。
「總之,您如果不想去令公子家給他添麻煩,隨時可以來找我,我正好缺人手刷油漆呢,聽說現在油漆都有致癌物質,但對您應該無所謂吧。」
師娘哈哈大笑,一點也不覺得我很無禮。
師父似乎把發脾氣的力氣也用光了,疲憊的揮了揮手要我閉嘴。
「總之不管是我的事還是妳女兒的事情妳都沒什麼可以插手的,只能順其自然,癌細胞也好,想給妳女兒打樁的膚淺男人也好,妳是殺不完的,就算妳是二十年來殺人數最多的殺手也一樣,會發生的就會發生。」
雖然我很想就後一個例子進行反駁,但我忍住了,我有預感在這之後我們可能就沒辦法這樣碰面了。
「滾吧,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在妳身上,我賺夠了錢就是為了下半輩子可以紙醉金迷的過,開豪車、喝美酒、玩女人……不,玩女人就算了,我還沒享受夠呢,最後給妳一個忠告。」
「師父請說。」
「如果妳喜歡當殺手就繼續殺下去,別聽什麼金盆洗手之類的屁話,這個世界上只有殺手跟妓女永遠不會失業,妳沒有當後者的才能,事實上,妳除了殺人之外什麼才能都沒有,所以繼續殺下去吧,妳只有這條出路。」
「或是您也可以把遺產分給我。」我用期待的聲音說道。
「滾!」
將這個糟老頭送走之後,我躺在星巴克的軟沙發椅上,對店員投來目光視而不見,千頭萬緒在我的腦子裡爭執,搶著要當我第一件處理的麻煩事。
我抬頭瞪著天花板的吊扇,看著讓我聯想起把人丟進大型工業攪拌機那時快速旋轉的刀片的吊扇槳葉徐徐轉動。
離我去突擊檢查那兩個小鬼還有大概四五個小時的時間。
「…來接個單打發時間吧。」
我拿出手機,連上閻羅王快遞APP,看看我的腳程內有沒有謀財害命的機會。
看了手機滑幾圈才滑到底的任務清單,我想著師父還真說對了一件事,殺手永遠不會找不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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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KTV,掏出滅音葛拉克朝著對我叫好─顯然把我當成正在COSPLAY的陪酒妹,所以看動畫真的會害死人─的年輕人腦袋連開兩槍,眼角餘光瞥見這名得罪政客的建商的小兒子的同夥伸手去掏他們腰際的鼓起,只好無奈地也朝這些傻子開槍。
幾秒後整個包廂只剩下我和三個正牌陪酒妹還活著,我拍照上傳工作照片,臨走前還幫忙這些呆若木雞的年輕女孩穿好衣服,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哪個時代都一樣猴急。
「喔,運氣不錯。」
我看了一下手錶,這個單子我只花了預期的一半時間,我還來得及趕去超市買特價的豬肉。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原來是我丈夫打來了。
『梓紅不好啦,咱們家遭小偷了。』
我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壞殆盡,我瞪著我的手機,不知道該說什麼,遭小偷就該找警察,找老婆跟殺手有什麼用?
我嘆息一聲,轉身打死一名正從外套暗袋中掏出迷你手槍的一名陪酒妹,保鑣數量與情報不符這種小事也沒辦法讓我的心情更差了。
我回到家中,看到一臉興奮的女兒和露出愁眉苦臉的丈夫與兒子,心中暗自嘆氣,我先泡了茶安撫這幾個傻蛋,然後檢查了一下家裡。
還好重要的證件或家具都在,少了一萬五千四百元現金,兩件花色的襯衣,三副我丈夫偷買給外面女人的昂貴首飾,除此之外沒啥大不了的,如果我在睡覺甚至懶得起來看一眼。
不過遭小偷就是遭小偷,我決定利用這個機會給我兩個小傻蛋豎立一個榜樣,而不是像他們老爹那樣當個無頭蒼蠅亂竄不知如何是好,於是我帶著兩小去警察局報案。
沒錯,殺手遭了小偷也要找警察,曾經有自己追殺小偷的殺手,發現在追兇過程上花費的時間都能把損失賺回來,還因為技術不精被判殺人罪關了起來,我有按時繳稅,實在不用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
負責立案的警官跟我很熟,他不是殺手,卻也在業界小有名氣,身為一個有數百萬懸賞在身的前大盜,綽號猴子張的這名年輕男子活用前一個職場經驗來回饋社會的方式就是去當警察捕捉同行。
想買他命的人很多,但這名神偷身懷兩張保命符,一是機靈,二是有錢,總能搶先買兇幹掉雇殺手殺他的人。
他打款的速度超級快,每個殺手都喜歡接他的單。
猴子張每次看到我都有點緊張,因為他胸前有兩個彈孔是我留下的,正當我要朝他腦子補槍的時候我的業主打電話來說單子取消了。
他非常鄭重的接下了這個案子,問了我一些警察會問的問題,還有一些只有專業小偷才知道的情境描述,我一向很佩服術業有專攻的人,這名前神偷很快得出結論。
「這是隨機闖空門,大概三天就能抓到人了。」
「真久啊。」
「填報表立案很煩的,如果只靠我自己的話,今天晚餐前就能捉到那些小賊,妳想要這樣嗎?」
「不了,照正常程序就好,被偷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那些首飾真的挺醜的,難怪他的小三也不想要。
「我請人去調閱街角監視器了,你們家又窮又偏僻,還是沒有增值價值的老區,買下這裡的人等於人生完蛋,不會有上頭的人想遮掩什麼,我想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你以為你在警局我就不敢殺你嗎?」
猴子張揮手叫來兩名年輕的警官,俐落的分配任務,他熟知闖空門的人的心態和手段,因此特意交代了必須重點檢查的時間段和區域,我家兩個小子邊聽邊點頭,希望他們不是要學來當以後闖空門時的參考。
「你怎麼跟我媽這麼熟?你們是什麼關係?」我兒子看了太多沒營養的韓劇,問了同樣沒大腦的問題。
「呵呵,不愧是母子,妳們兩人的思考方式簡直一模一樣。」猴子張摸了摸那個混小子的頭讚道。
我有點後悔我把我的鐵橇放在買菜車上了,正當我的水靈靈大眼在警局內四處轉動尋找兇器的時候,警局門口走進一個人。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凝重,左腳步伐遲鈍,右手甩動時會慣性的維持在腰際兩三秒,足夠一個高手拔槍射擊眼前兩百七十度內的所有目標。
一個中槍的業界人士,我的目光從他的手移動到他的腰際,刻意拉上拉鍊的厚外套下方有一塊布料露了出來,跟我家丟失的衣服款式一模一樣。
我瞇起眼睛。
「小子們,你們到裡面喝茶吧,零食隨便你們吃。」鬍子張冷靜地說道,他將小孩強硬的推進一旁的房間後朝旁的警官們使了使眼色。
警局內頓時劍拔弩張,我卻沒有感到多大壓力,一名女警想把我護在身後,我輕輕將她推開。
「妳就是冰女?」
以一個中槍的人來說他的聲音堪稱渾厚有力,我一邊回想什麼時候得罪了這樣的人還沒殺掉對方,一邊冷靜地開口。
「不是。」
壯漢哼了一聲,對將他隱隱包圍住的警官們說道。
「我是來自首的。」
「你犯了什麼罪要來自首?」猴子張的緊張聲音中透露出納悶,搜查才剛開始,似乎沒有必要如此自投羅網。
「我闖了空門,搶走這位女士的財產和金錢,我來投案。」
猴子張瞥了我一眼,我輕輕搖頭,我對此一點頭緒也沒有。
「東西呢?在你身上嗎?」
壯漢搖搖頭,說道。
「我把錢全部花掉了。」
現金是藥費和跑路錢,衣服是緊急包紮用的材料,首飾是為了之後變現或不方便現金交易時的最後手段,唯一讓我不解的是中槍後還能想到這些層面的殺手或打手似乎都不會那麼快落網,更別說自己投案了。
猴子張繼續問道。
「你跟這位女士有仇嗎?」
「不,我當時不認識她。」
那就是之後才知道闖了我家空門,這就更奇怪了,我可沒有那種被人得罪之後趕盡殺絕的習慣。
壯漢不再說話,兩個員警靠了上來準備將他押進去做筆錄,犯人自動送上門而且供認不諱,這種事情不能說是天天有,但該走的程序還是不能落下。
「喔,你在這裡啊?」
又一個聲音從大門口傳來,那是一個充滿朝氣的元氣女聲,二十出頭,有著一頭齊肩短髮,臉上掛著月牙一般的笑容。
那是兔兔,輕浮但認真負責的中學助理教師,也是近五年來殺人數最多的新生代殺手。
我看見壯漢臉上露出的表情瞬間就明白了。
「剛才這位先生掉了這個,費了我老大的勁才跑來這裡想還給他,熱死我啦。」她將一張手巾遞了過來,手巾是黑色的,但我能聞到上面的血腥味。
她又大又圓的眼睛看到了我,露出一絲驚訝。
「我以為是…」
我一把接過手巾,沒讓警察仔細觀看。
「這是我的,顯然也是他偷走的東西。」
「偷走?我以為…」
兔兔不說話了,看了我又看看壯漢,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
「我…」我直視兔兔的大眼睛,「不認識這個人。」
我轉頭看向面如死灰的壯漢。
「但我希望他能在牢裡好好反省一天。」
我只能做到這樣了,殺手百無禁忌,但還是有一些底線是絕對不可以去觸碰的,我朝猴子張點點頭。
「我什麼時候來拿筆錄比較方便?」
「三天後吧。」
「好。」
我走進一旁的辦公室,一手一個拎起我家的小鬼,兩人一句話不說,感受到了警局裡異常的壓抑沉悶氣氛,默默地快速從出口走了出去。
兔兔已經不見了,壯漢呆坐在地上,沉的向一塊水泥墩子,員警拉也拉不動,臉上掛著悽慘的微笑。
「哈哈,一天,你只給我一天。」
我原本想點破他根本活不過接下來的十分鐘,但我什麼也沒說,殺手不會對其他人的性命說三道四,太矯情了。
「好好反省,好好做人。」
說完我離開了警局,載著小孩回家了。
三天後,猴子張發了一份措辭正式的通告給我說已經偵破了闖空門竊案,但竊賊已經將錢才揮霍殆盡,警方對此十分遺憾云云,我沒有表示反對,事情就到此為止。
我翻了翻報紙,在地方新聞的一小塊版面上找到了警局附近發生的一起街頭衝突,一個高大、強壯的醉漢被人從背後拿鈍器砸死,兇手沒有找到,警方研判是口角引起糾紛。
『抱歉讓妳為難了,西瓜姊。』我一上線兔兔就在私人頻道上對我說道。
我不知如何回應,想了下,最後寫道。
『殺人沒有什麼好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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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蚊子大開傍晚演唱會的季節,這些婊子才是真正的殺人狂魔,幹掉的人比所有的職業殺手都多,我每天都拿著蒼蠅拍在家裡大肆屠殺,但蚊子飛的比子彈還快,比最機靈的警犬還要機警,比想跟我討錢的夫家窮親戚還要狡猾。
正當我在昏暗的客廳揮著空拍,像極了正在跳神秘的民族舞蹈的時候,我的手機傳來收到簡訊的聲音,我一愣,將被叮了滿臉包的事情放到一邊拿起手機。
『走了,剛剛。』
師娘傳來的簡訊,我沉默了一下,輸入幾個字。
『日期時間?』
『下禮拜四,早上八點。』
我將手機收好,繼續打蚊子。
聊天室內誰也沒有提起這件事,在這幾天內我又殺了幾個人。
告別式在板橋舉行,我一早就趕到,師傅那張寬臉從照片中瞪著前來弔念的不肖女兒,一如既往地嚴厲而沉默。
我在現場看到了很多以前的同事,有許多人我以為他們都死了,然而他們只是跟我一樣,換了層皮,還是離不開這個業界。
十六個殺手,不同的身分加起來總共超過一千多個死刑以及關到整個台灣沉掉大概都關不完的有期徒刑,殺過的人頭尾相連可以從台北一路排到北京。
兔兔和幾個年輕的殺手來了,那個喜歡用顏文字的王八蛋卻沒來,不殺素食主義者的偽善者也沒來,殺手不講人情冷暖,但我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幾個早已經沒了影響力的黑白兩道前代老人也來了,他們是師父的雇主或幫手,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分明,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都害怕師父,連死了也不敢表現出放鬆的感覺,我替他們感到可悲又可笑,於是大聲說道。
「師娘,那個老頭有說我可以繼承哪套房子嗎?」
周圍的人不是驚愕就是鄙視的側目相待,那個穿著大紅外套的老女人只是淡淡一笑,這時她像極了我記憶中那個會在訓練完後煮粥給我吃的美麗女子。
「他特別囑託要我看到妳就把妳打出去,不過,他倒是有說把烏龜送給妳養。」
「好耶,我小時候就想要那隻烏龜了。」
告別式開始了,一個老到讓人擔心會不會在儀式途中暴斃的和尚頌了經,做了儀式,到了中午儀式暫告一段落的時候總算是沒有掛掉,讓一眾殺手懸著的心都放了下來。
告別式稱不上莊重,甚至可以說很淒涼,除了師娘之外師父一個家人都沒有來,就連師父的兒子也沒來,或許那個老頭預見了自己告別式上會有太多的危險人物刻意要他們不來也說不定。
正當我要走出會場時,有一個人說了一句話。
「死後家裡無人過問,可悲。」
那句話不比火盆裡火焰劈啪作響的聲音大多少,我也只是正好聽到。
我猛的一轉頭,看見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人,一個將來或許在政壇上不可限量的新星,太過年輕,太過生嫩,沒有見識過真正危險的初生之犢。
我走到他面前。
「把剛剛的話再說一次。」
年輕人驚訝的看了我一眼,露出這個年紀就取得足夠前景保證的人特有的那種融合了傲慢與鄙視的表情,但是這個表情只維持了不到兩三秒,因為他夠聰明,知道來給師父送行的都是什麼樣的人。
「我沒有別的…」
「把剛剛的話再說一次。」
沉默的殺手們將目光都放在那個年輕人身上,他或許是某個政客的強力鷹犬,又或者是冉冉升起的商界之星,但在此時此刻,他面對眼前任何一個人即使一根手指都沒有還手之力。
「我很抱歉…」
「把剛剛的話再說一次。」
他求助的轉頭看向他的上司,一個沉默但強壯的老殺手按住他的頭不讓他轉動目光,他像一隻被拋上岸的金魚,嘴巴一張一闔卻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年輕人承受不了,昏了過去。
「死後家裡無人過問,可悲。」
我大聲重複這句話,我是說給我自己聽的,在這個瞬間我知道這就是以後我的下場,殺戮的終點,接著我繼續說道。
「他很可悲,但我是他女兒,我會過問。」
我看了一眼師父的遺像,那張寬臉以沉默回應,沒有因為我的宣告有任何改變,依然是一副嚴厲而挑剔的樣子。
我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無話可說,只好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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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西瓜姊真是靠杯帥。』一個白癡在聊天室裡面開了這個話題,引來一堆附和,可是讓我納悶的是這些附和的人完全沒出現在現場,卻繪聲繪影描述當時發生的鬧劇。
難道這就是電視上常說的懶人包效應嗎?又是哪個白癡製作懶人包的。
『放屁,她只是想博得一些關注好名正言順佔走那老頭的房子而已。』
這條留言精準命中我的想法,但顯然沒什麼法律常識,於是我不做回應,只是給了個讚。
被點讚的那人嚇了一跳,很快就把留言刪了,沒料到我會在下午三點上網吧?這又是家庭主婦跟殺手的共通點,在這個目標和家事都在中午之前搞定又不用考慮晚上時間的尷尬時刻無事可幹,只能上網打混。
接著我往下看到一張圖,我本人的臉(眼睛打上了黑條)被P圖在一張海賊王式的倒三角形肌肉猛男頭部,掉嘎上用大寫的新細明體寫上”我過問!”三個字。
我立刻就把這張曠世梗圖存了起來,換成我在聊天室的頭像。
這就是這件事情對我最大的影響,討論的熱度不超過一個下午,殺手比普通網民更容易對一個話題感到厭煩,尤其是沒有賞金可拿的事情更是兩三下就拋諸腦後。
我將IPAD扔到椅子上,看了一眼師娘寄來的烏龜,就是我小時候受訓的那隻,當時被我用立可白寫字的龜殼上還殘留著些許字跡。
家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這又是一件怪事,因為我的小孩都在上學,我的丈夫正在外面偷情,似乎沒有人有理由造訪我家。
我慢條斯理地走到儲藏櫃前,打開寫著奶油枸杞軟糖字樣的方盒子,將上好膛的手槍藏在身後。
在我走去開門前我又看了一眼那隻烏龜,納悶著我跟他到底誰能活得比較久。
殺戮的終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