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面猶有餘溫,昨天新鋪好的路段特別平整漂亮,整體來說比舊的部分高出一點,但也沒人有力氣開罵;不論是摩托車或行人,都視而不見的踩過。連不得不經過的路面都這麼容忍,那她在騎樓前的馬路躺了30分鐘,卻沒有人在乎,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其實她也曉得,不可能有任何人來找她說話,或試著把她扶起來,畢竟她只是柏油上一道不起眼的(女高中生!)粉筆輪廓。更精確的說,她是被自己造成的粉筆輪廓圈住,而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雖然粉筆勾勒的線條從外觀分不出正反面,但她清楚知道自己是以仰躺的姿勢黏在地上,因為現場被處理完善之前,她已經仔細地觀察過自己了。
四肢沒有奇怪的扭曲,面目平靜,身旁的地面也非常乾淨,如果沒有那一聲掉落的巨響,恐怕每個經過的人都會認為她只是昏過去了;除了意外的巨大碰撞聲(很對不起鄰居),對於脫離肉體的過程她其實沒有不滿,如果不是遇到那件事的話......
她本來在自己的正上方漂浮,看著自己半睜半閉的眼瞼,一邊盤算要去哪裡......突然她腳邊竄過一個黑影,害她嚇的往後跌去,正好跌在粉筆輪廓中間,一次失足換來半個小時監禁,而且這個狀態看起來會持續下去……
她很想嘆氣,可惜卻連嘴都沒有;就算仰躺著也看不見夜空,粉筆線30公分以外的場景都是一片模糊的塊狀。
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聽覺完全不受影響,甚至比活著的時候更好:街道上充塞著川流不息的引擎聲、不定時響起的喇叭聲,但透過對街傳來的呼嚕聲,她能知道撞上自己的是一隻貓,脖子上戴著鈴鐺。莫名的,那隻貓的存在感異常地清晰,甚至比從她身旁呼嘯而過的摩托車更加讓她在意。
小小的鈴聲,和肉球著地的聲音一起逐漸放大;驚人的車流似乎不成障礙,貓踏著安穩的步伐走向她,在她面前坐下,柔軟的尾巴擦過地上的粉筆痕,說也奇怪,她覺得自己的腳尖可以移動了。
然後貓開口了,『你也躺夠久了吧?走囉。』
從地面剝離幾乎是在瞬間發生,腳尖鬆動之後緊接著是腳踝、膝蓋、大腿、臀部、腰部、胸部、脖子,頭部從地面剝離時她的視野也隨之恢復,原先遮蔽視線的黑暗色塊全都一掃而空。她還跟不上這番大轉變,只好盯著腳邊的貓,貓卻沒有看她,自顧的理毛。
『走好,』貓站起身,背對她揮揮尾巴離去,『並且記住你是什麼。』
鈴聲隨著貓的步伐遠去,留下一道能夠行走的人形粉筆輪廓。
那是某一個黏膩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