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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美術館,S市,稍早)
塔緹雅娜感覺有人正在注視著。
「我能幫什麼忙嗎?」她爬下梯子,禮貌地詢問佇立展覽廳中央的年長女士。
「您就是塔緹雅娜‧戈梅茲?」
「是的。」
「我是莉茲‧達爾頓,抱歉在您工作時打擾。」莉茲誠懇地笑著,塔緹雅娜能看見記者證從對方外套露出。
「來採訪嗎?」她示意莉茲員工休息室的方向。
「如果您方便的話。」
「當然沒問題。」
塔緹雅娜坐進沙發打量眼前的女士,莉茲再次投以誠懇笑容。
「我們就省去敬稱吧,叫我塔緹雅娜就好,妳今天想來採訪什麼?」她拿起咖啡杯。「或是先自我介紹好了,妳的氣質不像我平常碰到的記者。」
「我曾在工作之餘寫過幾本小說,勉強能算個作家但不太成功。」莉茲聳了聳肩。
「別這麼說,時間能改變人們對好作品的定義。」
「三十年前我嫁給我的採訪對象,一位水下考古學者,便暫時脫離記者工作投入家庭,但學者的妻子並不好當,與他離婚後我又重操舊業了。」
「學者之妻確實不是多輕鬆的選擇。」塔緹雅娜歪嘴笑著。「現在反而像我在採訪妳。」
「不,並不會,認識新朋友不是壞事。據我所知,妳的未婚夫似乎是位歷史學家?」
「是啊,我們正好都各有任務要在S市待上好一陣子,他當他的訪問學者,我辦我的畫展。」
「亞歷克斯‧史克爾格魯伯?是他對吧?」
「嗯沒錯……看來妳事前做了點功課,還想知道些什麼呢?」塔緹雅娜翹起二郎腿。
「史克爾格魯伯教授的父母是我的舊識,塔緹雅娜。」莉茲定睛注視她。
她翹起眉毛。
「妳不是來採訪的對吧,莉茲?」
「我找到他父母謀殺案的關鍵線索,但沒有他的聯絡方式只好先找上妳。」
「我想美術館不太適合談謀殺。」她瞄了周圍一眼。「亞歷克斯帶狗去理毛,我們能先回家等他。」
「真是太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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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樹對帖木兒發出警戒的低吼,黑色人手彷彿受驚嚇般顫抖。
帖木兒對牠吼了回去。
那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理查摔回地面時暗忖道。
帖木兒扯出點滴架插回血盆大口,指爪伴隨鱗片從肌膚浮出,在怪物癱倒時攫住桌面般的軀體撕咬。令人作嘔的吞嚥聲不斷撞擊金髮殺手的聽覺,伴隨黏稠鹹腥的體液從垂死巨獸身軀流出。
「帖木兒!」理查奮力抓住老搭檔,卻被對方揪住衣領高高舉起。
「別妨礙我……」
「別這樣!」理查再次感到空氣被擠出喉管。「我不想再失去……任何……」
帖木兒立即把他放了下來。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帖木兒緊抱他低語,不祥的銀白雙眼逐漸恢復原狀。
「你受了重傷……」他喘息地看著鱗片退回肌膚之中。
「傷口不見了……但我肚子餓得要命,所以才會……」
「那東西看起來……不太好吃。」
「呃……至少現在不餓了。」帖木兒扶著他起身,隨即不快地瞪視房門。
「看來那次試驗相當成功。」尼可洛對兩人鼓掌。
「德‧拉以克呢?」
「他好得很,我們還有要緊的事得辦所以不便久留。」死屍從尼可洛背後湧出。「喔對,屋頂的無線電機房有幾個醫護人員還活著,就算是殺手也不會毫無良心吧?再見囉。」
「別跑!」他大聲咒罵,尼可洛像陣煙消失在空氣中,死屍們尖聲怪叫著逼近。「幹!」
「現在不是抓狂的時候。」理查發現鱗片又從老搭檔手臂浮出。
「我得保護你。」
「別再亂吃東西就是了。」理查只能無奈地笑著。
「好啦我知道!」他咧嘴而笑,利齒從唇後突出。
或許他正在學習如何當個怪物。
即使人們早就視他為怪物。
或許是莉茲‧達爾頓不在場的關係,死屍們在殺手反擊下紛紛倒地,兩人循著亞伯拉罕先前的指示往屋頂前進,果然在停機坪旁的無線電機房找到幾具醫護人員的屍體。
「天啊……」理查絕望地瞪著地板。
「開膛的痕跡,這不像那堆活死人的傑作。」帖木兒撿起仍在傳出雜訊的對講機。
「該不會是達爾頓……」
「兩位想我嗎?」莉茲倚在門框上興味盎然地注視他們,雙手捧著一個大牛皮紙袋。
「果然是妳!」帖木兒舉起槍,隨即想起裡頭已無子彈。「該死……」
「別急,直升機快來了,你們不會想待在快要爆炸的瘋人院。」
「妳做了什麼……」他聽見引擎聲從遠處傳來。
「回S市辦點事情、幫老友們善後免得桌樹被世人發現,當然還有跟你們打聲招呼。」莉茲從口袋掏出一截腸子,暗紅色黏液再次從她腳邊漫出。「臨走前給你們點線索好了:湯普森紀念精神療養院的醫療團隊有部份源自拉以克生技公司,除了暗地照料他們的前董事長之外另有目的。亞伯拉罕厭惡千年會,但從未放棄我們當年的狂想。」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莉茲被黏液包覆然後消失無蹤,直升機已近在眼前。
爆炸聲從樓下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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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意思?」潘蜜拉灰頭土臉地質問兩人。「我父親到底跑哪去了?」
「天知道?」帖木兒惱怒地繫上安全帶。
「你們在場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扯住對方衣領,隨即嫌惡地鬆手。「噢天!你聞起來超噁!」
「尼可洛抓走他,但我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理查向她解釋。
「尼可洛?!他不是已經被屁普給……」
「妳父親被抓走前留下一些訊息給我們,他堅稱尼可洛就是千年會創辦人普羅米修斯‧湯普森。」
「等等,我不懂,千年會是什麼?這一切到底是……」她焦慮地抓耙頭髮。
「妳爸對我們隱瞞不少事情,潘蜜拉。」帖木兒掏出《莉茲的超棒鬼故事集》,髒兮兮的小書奇蹟逃過點滴架刺穿。「從飛天放屁魚怪到阿卡特拉斯島那場該死的藥物實驗都是。」
「噢……我才在煩惱要怎麼跟你們解釋那魚怪其實是……」
「比利。感謝王吉米的大嘴巴。」
「很好,但你們為何會出現在D市?」潘蜜拉依然不信任地瞪著兩人。「我父親不可能平白無故找上你們。」
「當然是為了調查屁普。」帖木兒指指理查失去右耳的腦袋。「我們獲得你爸曾經研究過類似屁普物質的情報,所以就到瘋人院向他查證,離開沒多久他又打來要我們回去找他。」
「於是我們趕了回去,瘋人院爆炸前簡直和地獄沒兩樣。」理查輕描淡寫地補充。
「然後你爸就被尼可洛趁亂抓走了。」
「那爆炸到底是……」
「尼可洛和他那堆千年會同夥搞的鬼。」帖木兒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汙,難以想像剛才竟有辦法吃下那麼噁爛的東西。
「尼可洛,或是你們說的千年會……」潘蜜拉嘆了口氣。「希望我們還能從我父親留下的東西裡找到線索。」
「但妳這時趕來也挺奇怪的。」
「命運總會把倒楣鬼給湊一塊。我剛好來D市的分公司開會,椅子還沒坐熱就得衝出門救人。」她無奈地回應帖木兒。「我秘書會把你們那台髒車子放在分公司門口,我們大後天在我家見面,在那之前請給我點建議讓我知道千年會是怎麼一回事吧。」
「王吉米。」帖木兒不情願地吐出那名字,順手阻止想插嘴的理查。
「王吉米?」
「我們曾在一個案子裡和王吉米他們合作,碰巧得知千年會的事情,死鳥頭應該了解更多而且樂得和妳分享。」
「好吧……也只能這麼做了。」
直升機在拉以克生技公司位於D市市中心的大樓屋頂停下,理查回到地面後不悅地瞅著老搭檔。
「你最近似乎過於信任王吉米。」你不會想知道那渾球對我做了什麼。他悄聲說。
「死鳥頭偶爾還是能派上用場。如果千年會真想把世界搞得一團糟,我們之間的嫌隙或許就不算什麼了。」帖木兒試圖安撫他,鼓起勇氣握住對方的手搓揉。「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嗯。」
他努力把剛才在瘋人院見到的畫面鎖回記憶深處。
黑色雪弗蘭在D市邊緣的汽車旅館停下,兩人踏進客房後像洩氣的皮球頹然坐上床沿,帖木兒在幾分鐘後沉默起身走進浴室,理查仍能隱約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鹹腥。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任何他在乎的人。
但你終究會成為怪物,對吧?
他顫抖著縮成一團,淚水從髒污滿佈的臉頰流下。
「你沒事吧!」帖木兒顧不得浴巾還沒包好就衝到金髮殺手身旁。
「沒事,別擔心我,我只是……」理查試圖推開他。
「你今天經歷太多事情了,小混蛋。」他爬上床將理查緊摟懷中。「我真的很抱歉那時差點弄傷你。」
「你不會傷害我……」
「絕對不會……」他撥開金黃色亂髮,親吻沾染血汙的額頭。「我保證……」
「嗯……但你這樣會弄髒自己。」理查虛弱地笑著。
「再洗一次就好。」
「先讓我洗好嗎?還是你想跟人共用浴室?」
「……拜託不要。」帖木兒只能故作憤怒地看著破涕為笑的老搭檔。
理查洗完澡時發現帖木兒早已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打呼,他搖了搖頭便爬上床加入對方,拉起棉被蓋住自己和老搭檔,當睡意逐漸取得勝利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當然,帖木兒也連帶被吵醒並發出不滿的咕噥。
「怎麼了?」他驚訝地發現來電者是亞歷克斯。
「塔緹雅娜……塔緹雅娜死了……」嗚咽聲從手機飄出。
「什麼?!」深藍色雙眸瞪得老大。
「……有人殺了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