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身影也隨之遁入黑暗。
一、糟糕的早城
醒來的時候,首先迎來的是劇烈的頭痛,然後是難受的口乾舌燥。
「......米亞,給我水。」
青年──米格爾用痛苦的聲音喊著某人的名字,然後在毫無動靜的幾分鐘後,他才想起呼喚的對象已經暫時搬離了這個家。
沒辦法,他只好拖著因睡姿不良而痠痛著的身體走向廚房,昨天晚上任務結束回來之後,他就直接累倒在長椅上,也不管身上滿是髒污與鮮血。
明明臥室近在咫尺,卻沒有走到床上好好睡下導致今天全身痠痛,讓米格爾不禁對昨晚的自己產生不滿。
不過要是自己以這身衣著躺在床上,恐怕他也會痛罵昨晚的自己吧。
從水壺倒出稍嫌冰涼的冷水一口飲盡,之後又倒了一杯直接淋在自己臉上,米格爾才終於找回些許神智,他環顧四周,然後深深的嘆了口氣。
「還真是髒阿......。」
抱怨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自從會打理環境的人搬走之後,米格爾一次都還沒有清理過這個家,放餐具的櫥櫃已經有些灰塵,流理台堆著幾個只用水隨便沖過的碗盤,餐桌上也有沒喝完的酒瓶,倘若被米亞或梅爾特看到,肯定會被臭罵一頓。
不得已的米格爾只好提起精神收拾,幸好因為長期出門在外,實際上累積的垃圾並不多,認真做起來花不了多少時間。
大約十分鐘後,米格爾總算把這裡整理到還算可以的程度,不只是廚房,客廳跟臥室他都順便清理了。
完成了工作,心中升起莫名的滿足感的米格爾,這才想起他還有正式的工作要做,也就是把昨晚的工作概況報告給他的上司。
想到這裡,米格爾立刻準備出門。
然而就在他要踏出門口的時刻,他卻突然僵住。
因為他注意到了自己是多麼不修邊幅。
「......還是先沖個澡再去吧。」
早晨是街道一天中最為朝氣蓬勃的時刻,這是常識。
帝都裡的金木樨大道每天早上總是人滿為患,大人帶著無憂無慮的小孩走在雕琢華麗的建築間,孩子的嬉笑聲是街景最好的背景音樂。和煦的朝陽懸於藍天,倘若不耐那股陽光,修剪整齊的行道樹也能提供一片綠蔭。在以精緻的石磚鋪成的整齊道路上,馬車總是絡繹不絕,上面載著達官貴人,也有些是商店的貨物。偶爾會看到盡忠職守的士兵在街道上巡邏,他們會對路人一一投以和善但不失威嚴的微笑。若你抬頭而望,還能看見遠處的皇居,畫著百合的皇家旗正在那隨風飄揚,還有三大騎士團的團徽也是。
然而這份美景只屬於帝都的人民,而米格爾不屬於其中。
米格爾換了一套衣服,只有那件深紅色的斗篷仍然披在身上,不過這是備用品,原本那一件正晾在家裡的後院中,跟其他洗好的衣服一起。
走出家門,來到街上的米格爾立刻就因為迎面而來的風塵皺起眉頭。
「與其說是興盛,不如說是匆忙。」
絕對稱不上寬敞的街道上滿是奔走的人潮,這些人大多是商人,他們之所以行色匆匆,是因為不久之後就是店鋪開張的時間,是以為了開店前的準備而奔波吧。若是在其他的城鎮,這可是商業蓬勃發展的象徵,是一座城市的榮耀,不論何人看見米格爾眼前這副光景,都會因此感受到這座城市的勃勃生機。
只看表面的話,這座城市確實是繁榮的吧。
只不過邊境城艾爾利斯,還沒有習慣這等的繁榮。
要說為何的話,只要試著不要被熙熙攘攘的人潮奪去視線,仔細觀察一下周遭即可。
人們臉上的疲倦與不安、街角的髒亂、神經兮兮的空氣、陰暗巷口里的孤兒、不懷好意的眼神、過於膨脹的物價。
這也沒辦法。直至二十年前這裡還不過只是一座邊境小城,如今說不定已是僅次於帝都的大城。
使艾爾利斯變成這樣的原因,是過多的人潮。
至於這些人潮從何而來,答案很簡單。
人們之所以會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只有兩個理由。不得不去,或不得不走。
當然,本來不過是不毛之地的邊境城對商人是沒有吸引力可言的。所以聚集此地的人,大多面帶愁容。
流動的人潮、膨脹的經濟、不安的情緒,能同時造成這些現象的事件,人類歷史中向來只有一個。
思緒流動間,米格爾仍繼續前行。
就在拐過一個街角之後,眼前的街景突然變了樣。不同於剛剛的雜亂,這裡相對有秩序許多。這裡是這座城市最為繁華的地帶,雖然不及帝都的石造建築那般華麗,這裡的房屋至少也經過一番巧思設計,商家的生意也很好,人潮也相當多,打著赤膊的壯漢扛著箱子,顯然是在搬運貨物,吆喝叫賣著的小販為這座城市帶來稀有的生氣,與其針鋒相對的殺價聲是這裡常有的背景音樂,用餐時間的餐廳也總是座無虛席,其中傳出的喧鬧不絕於耳,到了晚上,餐廳會變成酒館,同時變的更為喧嘩。若是只看這條街道,或許會誤會這是某座商業大城的街景。
這是這座城市最重要的經濟命脈,費德街。而米格爾的目的地,就是這裡最大的餐廳,梅爾特之亭。
餐廳門口上仍懸掛著寫有「準備中」的牌子,似乎來的太早了,米格爾心想著。
然後,他無視那個木牌,就這樣推開了門走進店內。
「不好意思,我們還沒有開始營業,請稍後──歐歐,是米格爾阿,早安。」
迎接他的溫柔聲音來自一名散發成熟韻味的女性,她綁成三股辮的蜂蜜色長髮懸在一側的肩上,親切的表情搭配上她的美貌,給人一種鄰家大姊姊的感覺,樸素的服裝包裹住了豐滿的胸口與纖細的腰枝而不顯得色情,保養得當的白皙皮膚絲毫不見歲月摧殘,優雅的舉動更是為她添增了韻味。
她是這家店的老闆娘,梅爾特。對米格爾來說,是既像母親也像姊姊的人。
「早安,齊格在嗎?」
「在的呦,不過或許還沒醒。」
在知道來者是米格爾之後,梅爾特就繼續處理剛剛停下來的工作,現在她正在吧台裡準備餐廳的事務,就她的動作來看,應該是在料理。
除了梅爾特,餐廳裡還有一些服務生正做著各自的工作,因為米格爾是這裡的常客,大部分的服務生他都認識,就在他走進來的時候也有人向他揮手致意,只不過因為在工作不方便過來搭話而已,唯有身為老闆娘的梅爾特不受此限。
「知道了,我把他叫起來。」
「阿,這樣的話,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早餐就快做好了。」
看來梅爾特正在準備的不是餐廳的料理,而是早餐,以她的個性不可能只準備齊格一個人的份,估計連員工的早餐都有準備。
「要我拿上去給他?我可不是服務生小弟阿。」
「就當作是幫我個忙不行嗎?」
「不太想。」
「這樣阿......米格爾也到叛逆期了呢,已經不聽姐姐的話了,姐姐有點傷心呢......。」
梅爾特垂下眼簾抿起雙唇,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清,仔細看的話她的眼角已經泛起微微的淚光。
每次只要她露出這樣的表情,米格爾都不知如何應對,最後只好投降。
「我知道了啦,我拿就是了。」
「太好了,那你先坐一下,很快就好了。」
梅爾特立刻就換上開朗的表情,剛剛的失落就像是裝出來的。
不,一定是裝出來的。
體認到這點的米格爾覺得自己有些可悲,但是沒辦法,他就是不喜歡看到梅爾特悲傷的表情,就算因此被吃得死死的也只能坦然而受。
畢竟梅爾特對他來說就像是親人一樣,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親人難過。
至於在一旁偷偷笑著的店員,米格爾默默記下他們的臉,這筆帳以後再算。
「好了。來。」
梅爾特把一個盛放大量食物的托盤放到了吧台上,當米格爾將它端起時,雙手因為比預想中的要重而微微沉了一下。
「就以早餐來說,這會不會太過豐盛了點?」
「對一個人來說或許是呢,不過若是兩個飢腸轆轆的大男人,這點分量剛好。」
「兩個人?」
米格爾一時之間沒能理解梅爾特的意思,看到這樣的他,梅爾特不禁嘆了口氣。
「包括你的份。看你的臉就知道了,不只是早餐,你連昨天的晚餐都沒吃吧?我知道你的工作很辛苦,齊格也是從昨晚就忙到清晨。但是你們至少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阿,齊格住在這裡我還能提醒他,但你可就不是了。當初你跟小米亞可是答應我能照顧自己我才讓你們搬走的,但是現在小米亞走了之後沒人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你的生活肯定變得一團糟,在這樣下去的話你就給我搬回來知道嗎?」
梅爾特嘮嘮叨叨的念了一大串,雖然煩人,可米格爾也沒膽量打斷她。
更何況他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
「總而言之,至少三餐要好好吃。下次我會去你家看看,要是那裏也跟你的生活一樣一團糟的話......。」
「不、不會的,我有好好收拾。」
「只收拾一次不算是收拾。」
「......。」
看到米格爾的表情,梅爾特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今天晚上我過去一趟。」
「......知道了。」
帶著沉重的憂鬱與托盤,米格爾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看著他的背影,梅爾特不忘叮囑。
「吃完後餐具就放在樓上就好,我再讓人上去收拾。不可以剩下歐!」
在樓梯上踏出腳步的米格爾沒有轉頭,只是騰出一只手揮了揮表示他聽見了。
「真是的,一隻手端托盤很危險的。」
看著深紅色的背影逐漸遠去,梅爾特嘆了口氣,這孩子還是那麼令人擔心。
不過她真正擔心的不是那搖搖欲墜的托盤,而是米格爾身上那赤紅的負擔。
就算明白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梅爾特終究沒辦法就那樣釋懷。
因為她還記得,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米格爾時,在黑夜中閃爍的眼眸,還有在寄宿其中的意念。
那一天,她還以為眼前的是一頭猛獸。
在一起生活了許久後,經過梅爾特的不斷努力,當初的不信任感已經消失無蹤。
可是還有一股冰寒的殺氣,儘管後來再也沒出現在梅爾特面前,她也知道那僅僅只是被米格爾藏在心裡而已,梅爾特曾為了抹去那殺意廢盡苦心,可是那不是梅爾特能夠消除的東西,不管她用什麼方法嘗試都不行。
據說,米格爾身處戰場時,不時會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神色,梅爾特知道那一定是他的殺意顯露於表。
而梅爾特對此無能為力。
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關心他,支持他。
「晚餐要帶些甚麼過去好呢?......果然還是肉好?」
帶著些許的煩惱,梅爾特把大門上的木牌翻了過來,迎接今天的第一組客人。
「歡迎光臨梅爾特之亭!要點些什麼呢?」
大概兩個月前寫的小說,心血來潮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