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 起源追溯 (13)
整支隊伍正行走在只有貴族才能走的漫漫長道。起點是城門，終點則會落在王宮，路途不是單純的直線，它將在途中多次轉向。有時是上坡，有時則是大彎，但路況都不會太險惡。
拜之所賜，她能夠悠閒地眺著車廂外的風景，欣賞這一座親北的城郭。
多奇碧里雖不是個繁華榮茂的國家，但建設的基礎倒打得齊全。艾瑪斯托作為多次出使他國的克爾梵使者，每次前來此處都會為廣設的民用設施而深感佩服──成年男子的五十步內必有一井，每三條街就有一座以烏托洛斯之名而敞開大門的教會。
城裡的中心部分設有完美的渠道，供予貴族階級每日的用水。她記得那是引附近山上一條名為濕淒河流的清水，才得以竣工的。以一條主要的粗渠為幹體，每條分枝都會將流水導至每戶人家的地底。即使是在水利工程行之有年的克爾梵，也少見像此處漂亮簡潔的設計。
就和每座城一樣，居民總是被分為好幾個階級。她聽說最卑微的賤民們會群聚在城南的角落，在那裡無所事事，成天等著城中央每日會分配的食糧；狀況好一些的是農民，被農莊主聘請的他們多數居住在城外；商人或攤販主瓜分了城裡大部分的土地，而貴族宅邸的分布則很是奇異。
每一棟大得嚇人的莊宅都沿著長道而建，在圍牆外至少都有十名以上的衛兵站崗。她不喜歡街道上有人佩戴武裝，因為肅殺之氣總會弄得她很難受，但在多奇碧里似乎無法避免。街區永遠都有兩組以上的衛兵在巡查，她想這座城多年來從未發生過一起叛亂，就是多虧於此。
馬車的速度又慢了一些。在她們周遭，圍著數量足足有十倍的馬匹。在每隻馬匹的背上都坐著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從他們身上那打磨精細的盔甲和手上所持的寒光利刃，就能明白這支護衛隊並非泛泛之輩。
雖說她們的車上坐著安洛斯的一城之主，但她也不免認為這樣的陣仗太過浩大。在北方的情勢如此緊張的狀態之下，夏莉覺得她們是被一群士兵挾持了。裁決長在門口拒絕了此次的護送，而自然是被對方駁回。
「我城之主沃茲大人命令我們不得怠慢，不然今晚就罰我們砍上百公斤的柴。很抱歉，但我們不會退讓的。」
那句話是走在最前面的高大青年說的。他的臉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從左臉頰劃到鼻子，但是他的鼻子看起來不怎麼歪。她想那人便是護衛隊的隊長。他嚴正地打斷還想說話的夏莉，隨即命令所有人踏上貴族長道。
艾瑪斯托不怎麼意外。所謂的貴族，就是血液裡流著尊嚴與特權的人類，他們只憑藉著奢華而呼吸。
地位比起平民稍高一點的小官是如此，更不須提握有實質統治權的王家──在克爾梵，王家禮遇重要賓客的場合還更盛大一點。她記得貝爾德雷‧泰蘭曾命工匠打造金酒杯，只為了讓遠道而來的南方王國君主在喝酒時目瞪口呆。
「克彼特‧沃茲雖然不怎麼討喜，但骨子裡還算得上是好人。我們不需要對接下來的事情抱有過多的想像。」
葛洛利德說著。他那銳利的眼神和顯露老態的身軀不太搭，卻仍然有著貴為城主的偉大風采。
真不愧是流著貝爾德雷血液的人。她心想。葛洛利德的這副模樣和泰蘭有得較量，當年若貝爾德雷家族權力鬥爭的勝者是葛洛利德，那她也相信克爾梵今天也能有與現在同等的繁榮。
「問題是，奧瑪的王家已經抵達此處，而他們是不會默不吭聲的。」夏莉嚴正地反駁葛洛利德，當然，她們討論的聲音已經壓到最低，外頭的士兵們是聽不見的。「葛洛利德，我希望你還沒有老到會忘東忘西，但多奇碧里算得上薩托力科的友邦。也許沃茲會協同魔神教作戰，揮軍南下。」
車廂內的氣氛被這一番話弄得凝滯成冰。奈特和尼克互相看來看去，表現出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葛洛利德則是挑高了眉毛，哼出一鼻孔的氣。他似乎想對剛才的話發表意見，但終究是三緘其口。
艾玟擺出一張苦瓜臉。以女孩的年紀而言，她的確不該接觸這方面的事情，不過現在別無選擇。
艾瑪斯托回想起過去。她在艾玟這年紀時，還在書房內抄寫書本或練習魔法，一直到舉行成人禮的前兩年，才真正被泰蘭派去鎮壓山賊團。一個人能變得成熟固然不錯，她很期待可以看見艾玟發揮她自身的能力到極限的那天。
「不用那麼激動。假若他們真的和奧瑪那幫人籌畫好了，那邊他們只要叫垛上的弓箭手狙擊我們就好，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迎接我們。」她冷靜地講出自己的想法，「這代表我們還很安全。」
大多時候，她不會給夏莉意見，或反對裁決長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除了剛才夏莉在講述「那名女人」時，她有因為事件的荒謬而燃燒起微微的怒火。比起那些來歷不明的事情，她認為把艾玟教導奈特魔法的技巧記錄起來更重要。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夏莉稍微別過頭，這使得她的視線不再和夏莉的重合。「我想提醒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大家絕不能放下戒心。」
有誰不曉得這個道理呢？她在心中暗暗地嘖了一聲。在場的三位魔法師都足夠強大，只要騎士可以掩護她們三秒鐘，她相信她們將能把多奇碧里的王宮連根拔起。
「多說無益。」葛洛利德再次發聲。他的手指搓揉著眼窩附近的穴道，神情略顯疲憊，但臉上卻掛著歡愉的笑容。「雖然我不像我兄長一樣維持著強健的體魄，我的權勢也在逐漸式微，但還是得讓你們瞧瞧政治的力量有多強大。」
貝爾德雷‧葛洛利德在說這話的時候，雙眼散發著煥發的光彩。某個瞬間，她似乎明白身為特別的人所擁有的器量是多麼地宏大。
城門升起，她們進入多奇碧里的王宮。
王宮本身並不大，只比沿路上的貴族居所還大一些。它建在緩坡上的崖邊，和所有宮殿一樣易守難攻。除地形上的優勢外，配置在城中的守衛也相當密集，在她視線所及，沒有看不到衛兵的地方。
馬車穿過中庭後，她們被請下馬車。「接下來得用步行的。請跟在我等身後。」站在她們面前的是不再是身穿甲冑的兵士，而是一群長袍拖地的學士。他說完之後，轉身就往敞開的大門走，速度之快，完全沒有要等她們跟上的意思。
護送她們到王宮的衛兵沒有跟上來，這讓她鬆了一口氣。看見奈特的腰際上還繫著他那把劍，艾瑪斯托開始相信沃茲並無惡意。
「待會兒覲見沃茲城主時，各位大可不須拘泥於禮節。」
走在她斜前方的一名學士說著。光看容貌與體態，她認為他的年齡不比自己大。「大人希望一切從簡。他說，時間緊迫得很，讓我們直接觸及對話的核心。」
走過不知道是第幾盞的水晶燈飾，她們停在一扇華美的木門前。駐守在門前的兩名衛兵吃力地推開門扉，一個寬廣的空間顯現在她面前。
學士們的腳步就此停下，而葛洛利德果斷地踏入廳內。一名中年男人坐在一張特別的石椅上，他的身邊沒有其他人，只有燃燒在燭台上的火焰正在飄舞著。他的衣著樸素而不華美，沒有過多的絲綢，看起來只是幾塊麻布而已。
帶領她們的衛兵只走到整個廳堂的一半就停下了，她們也不再動作。她還在懷疑此處是否真為王宮，但這一切已是相當明顯。
克彼特‧沃茲從那張椅子上站起身子，他看上去不足一尺七，不過絲毫不減他的英氣。「請原諒我的打扮如此失態。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忽然，我不得不省下那些穿衣服的時間來處理紛紛而至的問題。」
葛洛利德微微屈身──雖然已被告知不必用禮，但那似乎已成了貴族們的習慣。他向前走了一步，代表著在場所有的人說話，「眼下此種危急時刻，即使我不多說，相信您也可以明白為何我出現在此處。我的老朋友，沃茲。」
在下一句話被說出來之前，廳內有一瞬間是沉默的。沃茲的臉上充滿餘裕，卻沒有對葛洛利德表示什麼。「容我單刀直入吧！您是否有接受奧瑪王家的請求，並庇護他們？奧瑪的大火是場不義的悲劇，您應該十分清楚。」
如果幫了他們，那你也沒有仁義可言──艾瑪斯托聽得出這句話多少有點指控的意思。葛洛利德的語氣雖不到義憤填膺，但仍然是重了一些。
面對質疑，克彼特‧沃茲只是露出微笑。他拉了拉衣領，點著頭，不知是在贊同剛才的話，亦或是不以為然。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多奇碧里的王家也許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不錯。」沃茲說著，眼神則飄向了葛洛利德的身後。他注視的不是隊伍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站在門邊的學士。幾道聲音異口同聲，「是！」緊接而來的便是腳步聲，她知道他們已經離開廳堂了。
沃茲走得更近了，那距離不到五步。這幾乎稱不上是貴族間的會面，僅僅是好友間的閒聊。「安洛斯的貝爾德雷‧葛洛利德，你的確明察秋毫。你那犀利的視線從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謹慎的態度並未隨你的年紀而老鈍。」
沃茲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掃視了在場的所有人。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卻不討厭這種感覺──在泰蘭的身上也有類似的味道，那是屬於某些人才有的威懾力。「前三日，奧瑪王家的溫托諾的確進入多奇碧里，而我也把他們接到王宮了。」
奈特輕嘆出一口氣。奧瑪發生的慘劇不會那麼輕易就被在場的人遺忘，但每個人都知道此處並非是發脾氣的場所，也不是該指著沃茲的臉大罵的時刻。氣氛異常凝結，可沃茲本人依然保持著那從未改變的悠閒態度。
「哈哈！我當然明白奧瑪在那晚歷經多兇惡的大火，也知道溫托諾他們早已和魔神教勾結的秘密。」沃茲開始來回踱步，語氣也變得較和緩與滑稽。這是在削減我們的敵心？艾瑪斯托仍然搞不懂這名掌管多奇碧里的貴族在想什麼。
「所以我為你們帶來好禮。」
當沃茲語畢，一隊衛兵從外頭整齊劃一地走了進來。他們押解著兩名男人──她本來因為他們被揍到不成人形而沒有發覺，但她還是在多看了幾眼後察覺到了，「溫托諾！」
她這一叫，其中一人便猛地哆嗦一下。她相信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沃茲，而他只不過聳了聳肩。「如何？這樣我還算是有仁義吧？」
「您……真是佩服！」葛洛利德笑著答道，同時也走上前去，和沃茲相互抱了一下。「很高興多奇碧里沒有受到邪惡的驅使而墮落！」
沃茲搖著頭，用比剛才還要宏亮的聲音說道：「不只這些，我還要告訴你們更好的事情──多奇碧里已和艾伊派司組成聯軍，準備進軍北方薩托力科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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