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來巫女,是源於日本東北恐山地區的巫女,往往是天生弱視或是眼盲的女性,跟隨前輩進行艱苦的修行後成為靈媒。
在正式成為潮來前一百天,要穿白色和服。在冬季把自己泡在冷水中,在最後三星期不能吃肉、盬與穀物、熱食。在儀式當天她們打扮成新娘,表示嫁給一個神。
潮來夠呼喚死者,讓死者附身在自己身上。
平時也從事占卜農作物收成狀況,預測他人的運氣及健康,或給予負責地區的居民各類建議。
311大地震時有許多的失蹤人口,於是有很多家屬便求助於幾位碩果僅存的潮來巫女,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想將他們的遺骸迎回家鄉。
守護亡者,也守護生者的潮來巫女。
她們守護死去的人們,潮來巫女在守護的是沒有成為歷史的人們。
可是對於那些人與他們的遺屬來說,那就是他們的歷史。
【一】
確實有能,偶爾會被請託尋找審神者遺骸的潮來巫女。
受過恩惠的政府人員,通過某種協議,讓某一把刀能夠藉由她的力量顯現,陪伴並照護予她。
於是此刻裝束齊整手握盲杖的潮來巫女正端坐在木椅上面對著以她之能所顯現的刀劍。
——三日月宗近。
「哈哈哈哈哈,我不擅長打扮呢,一直是由別人幫忙。」
——誰照顧誰啊。
幫忙仲介此事的政府人員默默的在心裡吐了個槽。
【二】
面目清瘦的巫女,在沒有請託者的閒暇,瘦削的手總是不停的織著小小的、紅色的帽子與布料。
看她的動作很是熟練,他無意打擾她,只手裡捧了一杯茶,邊慢慢喝著邊看著她動作,靈巧得不像是個盲人。
帽子小小的,她一個下午可以織好多個,半個月下來就攢了厚厚的一疊。
然後又一個下午裡,她執著盲杖出了門。
他攏著袖跟在她身邊慢慢的走,看她停在了一尊小小的地藏像前,慢慢蹲下身,摸索著摘下了小地藏頭上看上去已有些髒污的帽子,再從懷裡摸出了一頂小小的帽子,然後再摩挲著慢慢的戴上去。
潮來巫女。
平安太刀靜靜的看著她完成了一系列動作,復又站起身,繼續往前走。
小小的地藏臉上有柔軟的笑。
每一尊小小的地藏都是來不及長大的孩子。
紺色太刀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折得有些歪歪扭扭的風車,插在了小地藏身邊的土堆上。
平安太刀與潮來巫女走遠了。
紅色帽子藍色風車,小小的地藏,溫柔的笑。
【三】
因為眼盲不易打理,她一向不會讓自己的頭髮超過肩頭,一旦頭髮有稍稍觸及肩膀的跡象,她就會動身前往鎮上一間小小的家庭式理髮廳。
老闆也已經習慣為她處理多餘的長髮,沒有什麼特殊的髮型,就是一刀平,乾脆俐落。
——好在她不是頭髮特別多或是自然捲的類型,不然光是過多的髮量、蜷曲的髮絲就夠她麻煩了。
於是今日她摸了摸已經垂過後頸的頭髮,也打算如過往習慣一般動身前往鎮上。
——卻沒有想到恰逢老闆出遊。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過等個幾天,頭髮並不會在這幾天突然瘋長,於是她只是頓了頓,握著盲杖又循著來時路回去 途中還包了一小疊甘納豆打算捎回去給三日月配茶。
卻沒想到平安太刀一手接過了甘納豆,另一手卻執了剪刀,聲音聽起來頗有幾分躍躍欲試。
「不過是一刀剪嘛,讓老頭子試試?」
聽起來是詢問,但他已經把剪刀弄得嚓嚓響。
她想,也是,就一刀平,就讓他試試吧。
於是也就讓他下刀了。
喀嚓喀嚓幾聲,頭一輕,她摸了摸後頭的一點碎髮,問,好了嗎?
後頭安靜了一瞬,然後很快響起了老人家哈哈哈哈的笑聲。
……懂了,大概是剪歪了。
她默默的再摸了摸那點碎髮,嘆了口氣。
算了,眼不見為淨,反正她也看不見。
又過幾天老闆回來了,因為聽見鄰居說她曾去找過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她該理髮的時候了,於是甫一回來便找上門。
她開的門,聽見老闆多年如一日爽朗的聲音,手中被塞了一盒土產,然後就聽見老闆那熱情的嗓音有些遲疑。
「您……您怎麼不等我回來呢?」
「哪個臭小子給您剪成這樣的這不是欺負您嗎?」
後頭傳來了一聲清雅不失尷尬的低咳,她握著那盒土特產忍不住笑了出來。
【四】
——刀劍是否擁有靈魂?
聞言,她頓下了正撿著豆子的手,似乎在思考著怎麼言語。
「有哦。」
最終,她說。
「在您顯現前,我剛巧,見過一位三日月宗近。」
「見過?」
「是的,潮來巫女天生目盲或是弱視,現世之物不可見,卻是能見得那些已經屬於彼世的存在。」
她撥了撥手,將沾附在那雙蒼白手掌的黃豆撥掉。
「他來問我一個問題。」
「人死後,會去往何處。」
「那刀劍又該如何呢?」
「哦?」他聽上去有幾分興味,接過她遞來的籠子,撥弄起躺在裡頭,飽滿渾圓的黃豆,發出了清脆的沙沙聲。
「人類的話,會去往地獄接受審判吧,」她慢慢的撫著竹簍粗糙的紋理,「至於付喪神……我實在並不清楚。」
「我這麼的回答他了。」
那位三日月沒有說話,死去的靈魂很安靜,沒有心跳,沒有呼吸聲,她只能嗅見很清淡的鐵鏽味,卻不知是緣由自血液或是鐵片。
『……這樣啊,』他的聲音裡有淡淡的笑意,『小姑娘曾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但看來,老人家是沒有辦法把答案帶到小姑娘身邊啦。』
「同為三日月宗近,您知道為什麼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嗎?」
她彎了彎嘴角,把問題拋了回去。
他又笑了,寬和而無奈的笑意。
「您說了,刀劍有其靈魂。」
「而既然刀劍有其靈魂,代表其為獨立個體,即便同為三日月宗近,我又怎麼能知曉與我為不同個體的另一個存在,在想些什麼呢?」
「有道理,您說服我了。」 她嘴角笑意深深,抬手指了指他手中那筐黃豆,「明早打豆漿。」
「老人家不喜歡豆渣。」
「濾掉就好,濾網在廚房大櫃子從上數來第三個抽屜。」
「……其實也不喜歡豆漿。」
「喜歡吃豆腐卻不喜歡吃豆漿……但豆漿對老人家身體不錯。」
「您要這麼說的話其實幾兩玉鋼能起的保養效果更好。」
盲眼的潮來巫女瞪(?)了平安太刀幾秒,然後無奈的嘆口氣。
「行吧,豆腐就豆腐,我去找石磨出來。」
潮來巫女敲著盲杖走了,紺色的平安太刀捧著茶坐在了原地。
「……為什麼啊。」
他輕輕的啜了口茶,然後淡淡的嘆了出來。
「即便不是三日月宗近,也能觸到一些心思吧。」
已經死去的刀劍掛念著愛著的審神者。
只有這個答案了吧。
無論是什麼形式的愛,親情,愛情,友情,總歸都是愛,原本僅為鋼鐵的付喪神對人間產生了眷念,於是掛懷不能離去。
到底,付喪神擁有靈魂,是不是一件值得歡愉的事情呢。
「……嘛。」 紺色太刀慢慢的放下了茶杯,淡淡的笑起來。
終歸這樣的事情,箇中滋味,只有自己能品得其中苦甜。
至少此刻,品著淡淡茶水,他覺得,也不賴。
以前可沒有人會給刀劍澆茶水的。
他站起身,也往廚房去。
「其實如果有加糖,豆漿也不是那麼可怕……」
「……您的囉嗦真的也是五花級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