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多美代的委託後,艾蓮娜回到公會城的租屋處。
能夠使用金錢解決的事情總是最簡單的,不論是母親、舅舅或是去過西域國學習的姑姑們對她就是如此教育的。
所以在一開始選擇租屋處時,她比同伴們要花得金幣來得多,卻又爽快的提前預付一年的租金,不然在開拓團那類的長期任務下,回來後還有沒有住處也是個問題。
房間與離開前沒有多大差異,不論是賽米拉宅第、洛桑吉的伊修梅爾王城、狼族宅第,她的房間總是那樣,絲毫不輸穆小姐的書店混亂狀況。
「還是軟床好!」
雖然很想直接撲上寬闊的床,在開拓團幾個月下來的帳篷野營後,還有被裁決者三不五時的突擊演習,艾連娜還是決定先把身上的十二單先換下,換成輕便的睡裙。
「嗯......果然還是麻煩呢」
雖然是夏季的料子,類似絲綢一般柔軟舒適,但十二單畢竟是由單衣、重袿、打衣、表著、唐衣、裳組成的禮服,即便布料單薄疊加下來都像是背了幾床薄被。
單衣的繫帶、長袴(裙褲)的腰帶,重袿雖是三重衣也因為縫在一起,而單獨一條腰帶,更別說表著、唐衣與裳有著小腰固定,等到她自己換完衣服,早已汗流浹背。
「好看是好看,但真的不習慣......」
整個換衣下來也將艾蓮娜本就不剩多少的睡意給消磨乾淨,自動勤奮一點開始整理起房間。
艾蓮娜將高貴的禮服收回衣櫃,接下來是四散在地板的棉紙,細膩絲滑的紋理一向是她作畫的第一選擇。
棉紙的粗顆粒布紋也傾訴著沒有因為三個月的時光,而有所潮濕或發霉。
當然還是需要以實際行動來測試,艾蓮娜習慣將所見所聞使用紙張記錄,更何況繪畫也需要時間來重新掌握手感。
準備好洗筆的水盆與新鮮的顏料調色盤,她開始思索著要"回顧"什麼事情來選擇作畫。
「曼海姆圍城是很好的題材,可是無論是獅子與老虎、未亡人與俊美騎士都是最常被描述的......」
後人以該戰役編撰出來歌謠故事—曼海姆之淚,就像騎士的冒險故事一樣,有著眾多創作。
「騎乘著八足赤馬的人帶著孩子還有座狼護衛...... 」
唯一的共通點是騎士坐騎,雷文講述的夢境中提到八足赤馬,而日後繼位的陽炎王也是以八足赤馬做為坐騎。
「聖誕節時已是曼海姆圍城兩個月,從我們護送"那位"離開虎嘯城後,直到現在半年過去......」
雷文的夢境,直到現在仍然讓艾蓮娜覺得有種突如其來的“想說點什麼”的衝動,在困擾多時的情況下,終於她找到了突破點。
「等等,座狼、赫拉列斯家族!」
艾蓮娜的筆尖開始在畫紙上飛躍,墨色滴落在棉紙上渲染出夜色。
暴風山莊的庭院冰雪素裹,鳥兒在細瘦的枝幹間巢穴安睡著。
『爸爸!』
跑入庭院的小女孩步伐濺落片片雪花,紛紛揚揚的雪花在風中旋轉飛舞。
『哦,我的小姑娘……』
父親的身影沐浴在飄飛的雪花中,漆黑柔軟的頭髮是賽米拉家族的遺傳,烏髮與白雪形成的對比宛如人界素雅的水墨畫。
『不是海波爾,是信鴉嗎?』
異色的眉眼總是隱密了許多情緒,凝重的憂愁像是山間濃厚的霧氣,但對於家人則是溫柔笑著,那是她一直無法勾勒出的精緻面容。
『是啊,要猜猜是誰寄來的嗎?』
父親的海波爾是一隻白鷹,但窩在父親肩頭的是一隻小烏鴉,信鴉早在她跑入庭院時被驚醒。
父親輕輕安撫著小烏鴉,胖嘟嘟的信鴉歪著小腦袋,偷瞄著打擾安睡的訪客。
『如果是領主叔叔們,應該不是信鴉的!』
『還有呢?』
月影山脈的貴族們都有著鳥類信使,即便沒有也會由信差騎乘巨鷹轉交,而山外寄來的信件則會有著形形色色的圖案。
『可是南方群狼比起信件更喜歡山腳聚會,嗯……』
艾蓮娜盯著父親解下信鴉腳上的信件,防水的牛皮信封與封口的鮮紅色臘印家徽是仰頭的狼。
『曼海姆嗎?爸爸最喜歡的曼海姆?』
『猜對一半,也是你喜歡崇拜的人—』
她終於看清楚了,父親的眼睛倒映出什麼,那是精巧细致的雪花,小小的六棱柱外加精美的花纹印在信紙的尾端。
雪花繼續飄落,父親的眼底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憂鬱。
『等你過完生日,我們就去曼海姆度假。』
「當白雪降下寒風吹起,獨行狼死,群聚狼生,鷹也一樣。」
那是艾蓮娜最喜歡的父親,即便父親隱瞞著生病的事實,她都認為父親是偉大的人,以父親做為崇拜景仰的目標。
「父親......」
父親是在她六歲生辰之前說要前往曼海姆的,可是——
可是那麼多年來,父親都是為了家人在考量著想。
「世界上沒有不愛父母的孩子,也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女王的信是在提示父親必須離開,去東邊或是西域國都好,本國已經不安全。
「但群狼都選擇退守南方的時候,必須有人注意本國。」
所以最終他們只到了利博,旅程就結束了。
艾蓮娜想起來了,不論當初是歌謠、床邊故事等形式,她都想起來了。
「父親他一定會認出我的......但......我必須再訪曼海姆。」
畫紙早已被艾蓮娜推開,取而代之的是羊皮信紙,她握筆的手卻沒有如作畫時一般肯定,指尖止不住顫抖。
「父親他死前......曾對母親說過,他在夢裡看到了長大的我......」
艾蓮娜的房中並沒有鏡子,但她相信現在的自己一定緊皺眉頭,嘴唇發白。
如果真在曼海姆相遇,父親會怎麼看待我?
心頭滿懷酸楚,艾蓮娜強壓著情緒,讓書寫的文跡平順。
敬愛的主教大人
尋找真祖神骸之旅,一切順利,切勿憂心。
夜母的庇佑、月神的指引,令我在人界尋獲無數線索。
重責在身,考驗無數,也請饒恕我無法透露過多訊息。
山內王之試煉,想必教派事務繁忙,伊修梅爾也一再請您前去。
若非其中線索指向山外,我不該如此從忙寄出此信。
不知主教大人能否為我調查一事:獵鷹少主是否已回到山中獻劍?
願黑夜大母帶走您的疲倦,赤紅月神引領您進入夢鄉。
艾蓮娜敬上
比起聖誕節前的信件內容短上許多,隨著完筆的當下,艾蓮娜的精神也放鬆許多,但伴生的哀痛發作在手腕。
父親大人,對不起......
我很愛您啊……
……真的,很愛您.....
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做的她,一直都是被父親嬌寵的她,年幼的她不知道是誰逼死了父親,不敢去問母親、不敢去面對親人,即便在夢中能夠看見父親也一樣,因為她很害怕真相。
艾蓮娜無數度懷疑過自己的人生,頻繁的多夢與真祖言語幻聽是否代表她患病了?
至今為止的這一切的確不可思議,即使只是心病幻覺也無法欺騙自己如此真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病,對我們這種長生的種族而言尤為突出啊,不是嗎?】
那麼仔細想想,如此這般單純的她,也才會是最適合尋找尋找真祖神骸的後繼者。
因為她深信著真祖的遺澤,必然能夠讓這類的事不再發生,所以她真的很想見一見一個人——
畫紙上所描繪紫髮男子,父親的好友、深信不已的盟友,以利爪挑戰一切的弒日狼,環抱先祖舊夢的人——
潔洛西迪斯.赫拉列斯
惶恐的城民、邪王的直覺、欲言又止的雷文、嚴肅的裁決者、漠然的多美代、不顧一切的自己、結束委託後歡笑聚會的同伴們......
今天一天實在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錯綜複雜的情緒交纏在心裡,說不出的不是滋味。
幾乎,整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