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緊張數月的鋼琴比賽,就在今日。
我要再獨自一貓,不,孤身一人逆流而上了。
經過之前的經驗,就知道不需要成為波斯貓,能夠扮演好想要扮演的角色,就能全心投入了。
今天我就是全力扮演想像中的蕭邦,就足夠了。
自己爭氣,跟戰友兼對手,溫廷均一起晉級吧。
這次只有我們,身邊的人都因為忙而無法觀賽,恩師、嚴毅維、學長姐,更別說父母。說是因為忙,但可能跟這次只是初賽,沒那麼重視的緣故吧。
輕聲一笑,想了片晌,就穿青黑禮服出賽吧,或許能夠帶來幸運。
◆
到了現場,拿到參賽者名冊,跟溫廷均碰面了。
看參賽者名冊,一大目的是為了知道出場順序。
「咦?我看到了毅維的名字耶?」
「什麼?」我湊到溫廷均身邊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
嚴毅維,三個大字。
「咦?怎麼可能?還是這是小提琴組的?」
「不,是鋼琴組的。」
「怎麼可能?還是同名同姓?」
「那也太巧合了吧。」溫廷均苦笑。
這──嚴毅維,居然來參賽?還鋼琴組?不會吧?他一個拉小提琴的,跑來參加鋼琴組的比賽?
不,比起這個,他什麼都沒跟我們說啊,他真要參賽的話,會什麼都不告訴我們?
不太……可能……吧……
「雖說如此,但他什麼也沒跟我們說,所以──」
「你們在嘰嘰喳喳什麼?」
森冷凜冽的熟悉嗓音,於耳畔迴響。
我抱持不可置信的戰戰兢兢心態,轉過了頭。
「毅維?你真的來了?」
那個發生大地震或許都能保持從容的溫廷均也不禁錯愕,我的震驚程度自是不必多說。
沒錯,那個男人,真的來了。
「我本來就會來參賽,你們也在參賽者名冊上看到了吧,那個嚴毅維,就是我本人沒錯。」
聲調依舊沒有起伏。
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真的就是嚴毅維本人。
「嚴毅維!你為什麼要來參加鋼琴組的比賽?還有,為什麼你什麼都沒告訴我們!」我不禁高聲質問。
「沒有義務告訴你們吧。你們也沒問我是否要參加鋼琴組的比賽。比方溫廷均問過,要不要參加小提琴組的,我說沒這打算,這是事實;秦昕伶問我是否要來當聽眾,我也否認了。因為我確實不是來當『聽眾』的,而是來當『參賽者』的。」他再度強調:
「從頭到尾,我沒有說謊。針對你們所問的,我都據實以告了。我現在也坦蕩蕩地出現在這裡,跟你們打招呼了。」
語調一如往常地沉著冷峻,但不知為何,卻有難以言喻的寒氣,明明正值盛夏,卻覺寒氣逼人。
肯定不是會場冷氣太冷的關係。
「但是,也不用這樣隱瞞吧,還這樣嚇我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
「冷靜下來,昕伶。我想他不是惡意的,先聽他怎麼說吧。」
身旁的溫廷均又再度擔任了打圓場的工作,我強撐理智線,不讓其斷裂,就逐漸冷靜下來了。
「謝謝你願意這樣說,還是你理智,溫廷均。」他望向溫廷均,完全不看我一眼:
「之所以沒告訴你們,雖然也沒太重要的理由。真要說的話,不得不承認,確實是想給兩位一個驚喜。當然,這個驚喜效果不如預期,這已經被證明過了。」他回望我一眼:
「若還要再說一個理由,那這個理由大概重要些:那就是比起小提琴,我始終比較喜歡鋼琴,畢竟以前我是主修鋼琴的,因此我想給自己一個挑戰,以此做為試金石,看自己的鋼琴成就能到什麼地步。」
平淡的口吻,說著懾人的話語。
雖知道他過去是主修鋼琴的,但事到如今,對鋼琴還有比小提琴還深的執著,莫非他還有很多沒說的事情?
「當然這想法很瘋狂。過去的我也總是告訴自己,既然選擇了小提琴之路,那鋼琴還是算了吧,自娛娛人即可。但一直看到這新的全國鋼琴大賽,我才似乎覺醒了什麼。不,或許是逐漸積累的吧,就讀音樂系後,我看到了更多優秀的鋼琴人才。這些人才,總是讓我反思,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是這樣雖然安穩,但不很快樂的小提琴人生嗎?」
看似面不改色,但聲調卻逐漸黯淡了。
系上的優秀鋼琴人才,確實有不少,比方溫廷均就是。這也是我一直缺乏自信的緣故吧……
「我就想,假使我真能在鋼琴方面獲得成就,那換回鋼琴主修也非不可能。何況,即便大學不換,將來畢業後,我大可去國外進修鋼琴,反正方法是人想出來的。我可以用一切的方法,在鋼琴方面獲得成就。」他緊握雙拳:
「這就是我的想法,絕無虛假。若要笑我天真或浪費,也無妨。」
「不,我不會笑你,毅維。我必須說,毅維真的很勇敢、很有理想,才會有這樣的嘗試與抱負。」溫廷均不意外地大方稱讚了。
「你……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只能希望你想清楚了。這些是人生重大決定,不能隨便後悔,三思而後行。若你真覺得鋼琴才是你的路,那就勇敢去走吧。」
事實上,我真的被他的覺悟與行動力所震撼了,主修小提琴的他,對鋼琴念念不忘;主修鋼琴的我,對鋼琴卻充滿了矛盾心結,甚至曾經踟躕不前,如今仍缺乏自信。我,跟他比起來,算是什麼呢?
──難道,你最喜歡的,還是鋼琴嗎?
──誰知道呢,或許吧。但就算是,又如何呢?我只知道,我始終深愛鋼琴,至於小提琴……不討厭,至少不討厭,我想自己一直都不討厭它,吧。
當初下雨午後的對話,縈迴耳畔。
我黯然俯首。
「我明白,一定會再三思量的。謝謝兩位這麼說,我會記得的。」
他冷峻的語調,居然漸轉柔和。
他也不是那麼冰冷的,不然他就不會曾熱心地教我鋼琴,甚至有點像跟蹤……應該沒那麼嚴重,然後主動告知溫廷均這個鋼琴大賽的資訊。不過或許是那時候他就已經想參加鋼琴比賽了,才會比較關注吧。
另外。
「你說想給我們驚喜,那也是想跟我們做對手吧。」
我如此追問,總覺得他若真是那麼想的話,那他當時會在旁邊聽我決定要不要參賽,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不過他會想跟我做對手?
「跟系上人才做對手,也是我的榮幸。」
他語調謙遜。
「我不算是什麼人才啦……」
「不,妳是。」他一口咬定:
「妳就是這樣,不珍惜妳的才能,應該說,否定自己的才能。看樣子明明之前對妳說過那些話,還教過妳,還是不明白啊……」
「哪些話?教過妳?」溫廷均瞪大瞳眸,目光投向我。
「呃……」好像變成有點複雜的狀況,感覺說來話長……
「很久以前,我教過她一些鋼琴,只是路過剛好指導一下而已。」嚴毅維神態自若地一語帶過。
「哦……原來如此。」溫廷均微笑,但似乎五味雜陳。
怎麼有種不太妙的感覺,是錯覺嗎?
溫廷均應該沒誤會什麼吧?
「另外,還有件事要鄭重跟妳說。」嚴毅維一臉嚴肅:
「聽好了,我一向無法接受浪費才能的人,尤其那個人沒有自信的話。因此我要跟妳打賭。」
「打賭?」
我愕然。
「是的,認真的打賭。若我得獎了,妳沒得獎的話,那從此以後,妳要接受我的指導,直到妳能好好發揮才能為止;反之,我就請妳吃大餐,地點價錢隨妳開。並送一張我用不到的鋼琴獨奏會的票。」
「咦欸欸欸欸欸?」因為這實在太突如其來莫名其妙了,於是我完全無法反應。
「稍等一下,為什麼提出這種打賭?而且,若兩人都得獎了或都沒得獎呢?」溫廷均立即做出周全的應對。
「都得獎的話,看誰的名次高,若我高於妳,一樣,妳還是接受我的指導,也請妳吃大餐跟送票,反之就只請妳吃大餐跟送票;都沒得獎的話,就當作沒這回事。」
「等一下,這樣太奇怪了吧,都是你做事啊!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事?沒有義務為我這麼做……」
我立即反駁,現在總算是比較清醒了,可以好好應答。
「指導妳鋼琴是為了不讓妳浪費才能,我說過了,我無法接受浪費才能的人,不管是誰。至於請吃大餐跟送票,那只是慶祝妳得獎而已。」
「我沒有浪費才能,我只是──你到底有什麼執著啊?」
「沒什麼執著,我只是覺得很惋惜而已。能夠好好主修鋼琴,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妳知道嗎?」
總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
──主修鋼琴,這種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
與這番話重疊了。
「我只對才能有興趣,因此別想太多,並不是對妳有興趣,請別誤會了。」
嚴毅維面不改色,但忽然雙手抱胸,撇開視線。
「呃,不需要特別聲明這個吧……」
實在越來越感到汗顏了。
「毅維還真是看重昕伶的才能呀,這是為什麼呢?」溫廷均的唇角似乎微顫。
「你會不知道嗎?因為她的音樂有色彩,善加發揮的話一定會更有靈魂。這樣的音色並不是說有就有,那是天生的氣質。」嚴毅維加強語氣:
「因此,我認為必須珍惜。」
「即便如此,這個打賭也太奇怪了,請別勉強她。」
「我不會勉強她,她不願打賭的話也罷。」參加鋼琴組比賽的小提琴青年轉首問我:
「妳願意打賭嗎?這個賭局,對妳只有好處,絕無壞處。」
真的不是開玩笑。
何況他是不苟言笑的類型。
總覺得,自己不太可能得獎,他雖然是小提琴手,但也不容小覷,他敢來參加這比賽,一定是有所自信,或許可以大展身手。
而且,他本來就有「即便不主修鋼琴也與主修鋼琴沒有太大差別」的自信……
那麼,或許真的會發生我沒得獎,他得獎的事情。
那我就要給他指導了。
這樣真的好嗎?
即便我得獎了,那他若也得獎了亦然。
我得獎他沒得獎呢?總覺得不太可能。
都沒有得獎呢?說不定呢,那這個打賭就毫無意義了。
但是……
重點在於,我有可能會有跟他更多相處的機會,這樣是好事嗎?
還是不要吧。
我還不夠信任他,太常跟他接觸的話,也會被懷疑吧。等等,被誰懷疑?被溫廷均嗎?被他誤會可不好……
雖然我跟溫廷均也不是什麼關係。
「妳還在想嗎?」
嚴毅維開口了。
「嗯,想好了。還是不賭吧,要是真的賭成了,就會太麻煩你了,這樣會很不好意思的。」
這也是實話,我不喜歡麻煩任何人,這一直是我的原則。
除非是非不得已的狀況……
「其實沒關係,我不介意,畢竟是我主動提出的。不過,妳不想要的話,也沒關係,就這樣吧。」
「所謂的『就這樣』,就是不打賭了嗎?」
溫廷均還幫我確認一次。
「是的。」
短促有力的回答。
「那就好,你要是強迫昕伶打賭的話,我可是不會坐視不管喔。」
平時溫柔的溫廷均,這次的語氣明顯變強硬了。這是什麼心態?感覺很積極保護我啊……
「請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
嚴毅維鄭重承諾。
這件事應該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但重頭戲正要開始。
溯溪而上的時間即將到來。
●
滴答滴答。
雖然沒有擺鐘,但彷彿可以聽見鐘擺的聲音。
時間滴答流逝。
滴答滴答。
我們三人的出場次序,分別是溫廷均、我、嚴毅維。剛好前中後,我在中間,老實說有些尷尬。
現在溫廷均要上場了,我跟嚴毅維從後台看直播。
滴答滴答。
我想到了,之所以會特別聯想到「滴答滴答」,就是因為溫廷均要演奏的曲子就是──
〈鐘〉。
是的,鐘,這首曲子,是李斯特根據炫技小提琴大師尼可羅‧帕格尼尼(NiccolòPaganini)的小提琴協奏曲《b小調第二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鐘聲迴旋曲」改編而成,並對其曲調用手搖鈴進行了加強。
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曾使李斯特熱血沸騰,並滿懷豪情地創作《革命交響曲》。然而,七月革命沒有成功,人民更加貧困,李斯特迷茫的心又失去寄託,就在作曲家鬱悶時,1831年,小提琴鬼才帕格尼尼,來到巴黎舉行獨奏音樂會,這場音樂會讓李斯特深受震撼。
身為鋼琴之王,史上第一位鋼琴巨星的李斯特,他本就有成為鋼琴界的帕格尼尼的野心,便根據帕格尼尼《二十四首隨想曲》改編成炫技的鋼琴音樂《帕格尼尼大練習曲》(Grandes études de Paganini, S. 141),並獻給鋼琴家克拉拉‧舒曼──〈鐘〉就是其中一首。
又提到了克拉拉。這首曲子,可以說是鋼琴家間的贈禮吧。
那麼,似乎很在乎舒曼、克拉拉與布拉姆斯三人的他,是不是刻意的呢?
正思此,他,已經奏下第一個音──
並非燦亮華麗的開頭。
但我知道,這才剛開始。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那是進入高潮前的序奏。
手指跳躍。
琴音飄揚。
此首,始終洋溢這種氛圍。
這對鋼琴手而言,是極大的技巧考驗,如何跨音、如何輕靈,行雲流水地滑過音群,這無疑是挑戰手指輕巧靈活的極限。
但是,他做到了。
他無疑地,做得十分完美。
即便不是真的完美無缺,但依舊令人目不轉睛、側耳傾聽,享受其中了。
滴滴答答。
似乎更加跳躍了,聽似內斂其實滿懷深情。明明〈鐘〉並不是深情的音樂,為什麼他會如此詮釋?
他俯首,似乎更加傾盡心力,貫注於音樂之中。
琴聲逐漸激昂。
我愕然。
瞄了一眼身旁的嚴毅維,往往面無表情的他,似乎也目光閃爍。
這是怎麼了?
或許他也感到吃驚吧,畢竟平時溫廷均的音樂,就如他本人一樣,是溫和柔美的。但沒想到他也能在細節中,表達出這麼強烈的戲劇張力。
這次溫廷均是放手一搏了。
雖然只是初賽,但他深知這是門票,自然傾盡全力吧。
不。
肯定,還別有目的。
那目的是什麼?
我不禁流出手汗,一來為這樣的他深感心驚;二來再度體認到自己的對手是如此強勁;三來──就是無法名狀的感受了。
他想表達什麼?他想展現什麼?
這樣的疑惑,伴隨他的音樂一起飛揚,我的思緒被他的琴聲牽著走了。
曲子來到高潮,他也更加賣力,雖然明顯有些失誤,但那完全不影響他的表現,不如說他完全放開了自我,靈魂如同突破枷鎖,展翅高飛了。
這就是溫廷均。
他所想展現的,音樂情感。
終末,在意猶未盡的尾聲,做了完美的收束。
他的雙手高高舉起,台下掌聲如雷。
他選這首來炫技,是沒錯的吧。他的確有駕馭的實力。
在螢幕前的我也給予掌聲,身旁的嚴毅維也是。
●
不知道過了多少滴答的時間,終於輪到我了。
我從後台走出,原以為又要與河流對抗,意想不到的是,我幾乎感受不到河流的阻礙,只覺它潺潺流過,甚至是穿透過去。
是不是因為,我試圖變成音樂宇宙中的遊魂,去追尋我想像中的背影?
蕭邦的背影。
如此一來我就能不受拘束地尋求了。
只是更希望,我不只是追尋,而是能演銓他的音樂。那就必須扮演好他,就如之前的經驗。
過河後,坐上琴椅,沉澱心中雜質。
一念之間,就能決定是否彈下腦海中的,蕭邦夜曲作品27之1。這首夜曲跟許多夜曲一樣,開頭是靜謐深沉的。不心浮氣躁,很重要。
不能緊張(明明又出手汗了)。
我拿出手帕擦拭手汗,深作呼吸(思考該曲的注意事項以及要展現的環節)。
準備好了嗎?
我奏下的第一個音符回答了。
靜謐地流動,只有左手,這就是該曲的開端。
而後加入右手,右手的旋律雖然簡單,卻是必要的點綴。
讓音樂情緒更加豐富而有層次了。
一段樂句、一段樂句。
美麗的大圓滑,踏瓣的運用,情緒的醞釀,這都是疊加層次的關鍵。
無須緊張,現在一切都好。
聽起來平淡無奇,但那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畢竟,這首可是小型的「敘事曲」啊。
我最喜歡敘事曲的風格了。
琴聲更加內斂了。
時刻就要到了。
我屏氣凝神。
是的。
時刻將至。
是的。
時刻,到了──
我要訴說一個故事。
平時壓抑自我的人,在一個暴風雨的孤獨夜晚,待在屋裡的他,見景思情,想起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壓抑,於是他在暴風雨聲中,悲愴吶喊、聲嘶力竭。接著跌坐在地,捶打地面,痛哭流涕。他深知自己為何而哭,也不知自己為何而哭……
肯定有這樣的人吧。
我放縱手指,讓琴聲更加激越狂熱,狂熱、再狂熱。
將我的一切、全部的一切,宣洩而出吧。
原本的緊張焦慮感似乎消逝無蹤,現在的我在音樂宇宙漫遊,逐漸變成想像中蕭邦靈魂的形狀。
即便還是差遠了。
狂熱結束了。
激昂來到了終末。
回歸平靜。
並非要草草收尾,而是讓自己,以及聽眾,繼續沉醉於方才激情的餘韻之中……
徐緩從容地,我結束了演奏,脫離了宇宙。
起身。
掌聲。
掌聲如雷。
我俯瞰聽眾的鼓掌,以及有人起身鼓勵,再傾聽這掌聲,我才徹底覺得,原來音樂的舞台,是我穿越到宇宙的時空黑洞。
●
換他上場了。
接近壓軸了,這個男人,嚴毅維,終於坐上琴椅了。
我知道他要演奏的曲目,那便是蕭邦的夜曲作品48之1(Nocturne No. 13 in C Minor, Op. 48, No. 1),沒想到還真那麼巧,都選了蕭邦夜曲,而且風格還是比較相似的。莫非是因為,之前他知道我要參賽後,因為知道我要彈的比賽曲,刻意選相似的來跟我較量?
不,我沒有跟他較量的價值吧,雖然他是小提琴手,但絕非泛泛之輩。
居然選到蕭邦夜曲中,公認為最淒美悲愴的一首,該說他口味與我相似,還是真有他意?
其實當初我也考慮過選這首來參賽,但想想還是選了更有把握的夜曲27之1,想想也好,不然一旦撞了曲目,高下更是立判。
我真的會輸給這傢伙嗎?
琴音落下。
抑鬱、沉重,這就是本曲的開頭,本曲的整體氣氛。
一開始就讓我入迷了,一把心火,在心頭不慍不火地燃燒。
對於這種風格,以及他的演奏,我難以自拔。
幽深神秘,乍聽之下或許也有這種感覺。但我很清楚未來的發展。
那只是鋪陳醞釀,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最後的火山爆發。
岩漿早已蠢蠢欲動了。
我屏氣凝神,高潮的到來。
還在醞釀。
如同娓娓道來的,敘說一個故事。
從前從前、從前從前。
開頭或許時常難以捉摸,正因如此,才會想讓人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至少我想知道,他的能耐。
逐漸地,層次疊高了。
火山口即將噴發了。
這鋪陳厲害,確實引人入勝,穿越到他的音樂宇宙裡。
漸至高潮。
來了。
旋律流瀉之時,終於來臨。
但隨即平靜,但知道已經「變調」了。
風格變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簡直無法呼吸,起了雞皮疙瘩。
啊。
天啊。
嚴毅維,他的鋼琴實力,果然還是突破了我的認知。
那自由流暢的節奏,波瀾壯闊的旋律,細膩深沉的音色,我甘拜下風。
我啞然失笑,一個鋼琴組的,真的比不上弦樂組的人吧?
這下我更確信,他真的是個天才了。
「天才」總是令人羨慕,但是……真的什麼都要怪到天賦上嗎?還是對方其實更努力而沒看到呢?抑或是我,不夠上進呢?
在這樣的疑問之中,琴聲流向終末。
逐漸消逝。
全場空氣,為之凝結。
他從容起身,全場給予的掌聲之熱烈,不在話下。
這就是,實力的最佳證明了。
◆
很快地,我們知道了初賽結果,我們三人都入圍了。
「太好了,我們都入圍了呢!昕伶跟毅維的表現真的很棒,我聽得很入迷呀。而且兩位選的都是蕭邦風格近似的夜曲,還真是巧合呢。」
「是啊,我也覺得很巧合。」對於溫廷均的話語,我刻意應和,並將眼光投向那個傢伙。
「有什麼不好嗎?」被我注視的黑髮青年淡然問道。
「沒有呀,我還覺得很棒。兩人還真是有……默契呢。」溫廷均顯然是強顏歡笑,講客套話。
他總不會吃醋了吧?
「沒什麼默不默契。客觀來說,要選四到六分鐘的小曲,蕭邦的夜曲很適合吧,尤其是富有表現力的。」
嚴毅維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他說的很客觀,但是……
「那也可以選別的啊,就像他也沒選蕭邦的,」我一面指向溫廷均,一面繼續注視他:
「你應該是刻意選的吧?」
「選任何曲子都是刻意的,只要是主動選擇的,那就是刻意的。」他似乎開始跟我玩起文字遊戲,但又話鋒一轉:
「無論如何,我覺得我跟妳因為曲子風格相近,因此確實有較量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很好。」
「所以你真的是故意的吧?」
我再度追問,但他只是不疾不徐地說:
「我很喜歡妳的演奏,僅此而已。請繼續加油吧,讓我們在下個賽場上見。」
「好,你的演奏也很棒,真不愧是主修過鋼琴的,你的鋼琴技術在弦樂組中絕對是怪物──不,即便是鋼琴組,也還是怪物吧。」
「不,還不夠。我對於這次的表現,還不滿足。我的表現優秀與否,不是他人認定,自我肯定更為重要。」
一臉冷峻肅穆的他,說出了充滿自信的霸氣台詞。
「說的是呢,不先自我肯定的話,那他人再多肯定也是枉然。」
我更贊同溫廷均的說辭。
「那麼,接下來我們該回去了吧,各自回去?」
「不,入圍是件值得慶祝的事,乾脆我們一起去吃個大餐再回去吧。兩位是否願意?」
「咦?嗯……好吧。」
也沒什麼理由拒絕,只是又要花錢了,我也不可能叫人買單……不過,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我跟兩個男人一起吃飯?
「好的。那毅維呢?」
「若希望我來,那我就去吧。」
「既然都邀請你了,你願意來自然是歡迎的。」
客套話吧。雖然溫廷均一如既往的溫柔客氣,但那只是因為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不約他,基於禮儀,他才這麼做吧。
除非,他真的將嚴毅維當作好朋友,純粹想慶祝三人入圍,不然我想不到其它邀他的理由。
「好吧,我無所謂。」
嚴毅維語調似乎刻意冷淡,還撇開視線,總覺得……
「那就一起去吧!走!」
溫廷均拉高音調,走在前頭,我跟那個幾乎沒有表情的男人,就這樣跟隨在後了。
跟兩個男人一起吃飯會是什麼感覺?想了就尷尬啊……
(P.S:後來發現,那個看似眼中只有音樂的男人,意外的竟然是個吃貨……莫非這才是他願意跟著去吃大餐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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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因為來到了比賽環節,還有三個人的演奏,所以篇幅明顯比上一章長上許多了,這才是正戲,只是也尚未落幕XD
今回嚴同學也的確真的搞事了(?)以為只有兩個鋼琴組的人要比賽嗎?錯!我一個弦樂組的也要參一咖啦
然後,希望大家不要把重點放在最後一句PS
最後附上這次三首初賽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