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古味直志這個漫畫家，大多數人直覺想到的應該都是「偽戀」、「幹古」、「一條垃」吧。
《偽戀》確實讓古味直志聲名大噪，單行本25卷、完結時總銷量已經破千萬、兩季動畫、一部真人改編電影，這樣斐然的成績也成功讓他擠身進入暢銷漫畫家的行列。
姑且不談歷史評價，單從銷量、連載長度來看，這部漫畫是真的達成了連當年《I"S》、《草莓100%》這些戀愛喜劇前輩也達不到的漂亮成績。
當然，最後結局的無腦拆旗、強行餵屎，也讓「古味直志」這四個字成為一場惡夢，更被很多人當成拒絕往來戶。
但是大概很少人知道，古味在連載偽戀之前——準確說，是在《偽戀》走歪之前——他也畫了不少出色的作品。
2008年，於少年Jump上開始連載，古味直志的第一部長篇作品，總話數24話、單行本共計3卷。
Double Arts，台灣翻譯《双藝士》，或稱作——
《双生輪舞》。
我是從小看Jump長大的小孩。
如果要我選一部情懷最深的作品，那大概是《火影》、要選一部目前最喜歡的，大概是《我的英雄學院》、選一部覺得最厲害的，大概是《獵人》、選一部最常重看的，大概是《出包王女》。
但是如果要我選一部最可惜、最希望能夠繼續連載的，想都不用想，毫無疑問，《双藝士》。
坦白說，短短24話，單行本不過3本，連載期間甚至連半年都不到，這不管在哪個時代的Jump都是徹頭徹尾的不及格。
但也就是這樣短的篇幅，迅速抓住了我的目光、就是這樣短的篇幅，讓我惦記這部作品惦了十年。
Jump的讀者票選其實是很殘酷的，好不容易拼上了連載機會，還得每週排名、與其他數十部作品競爭，一個不小心掉到後半段，就得一直擔心腰斬通知。
而且影響讀者票選的因素很多，劇情不夠有趣、設定不夠新穎、每週進度不夠有爆點、女角不夠可愛、作品本身不太適合填進回函裡頭，都可能造成腰斬。
這對於慢熱型的作品是非常吃虧的，而剛好《双藝士》就是這樣的作品。
世界觀非常有趣、角色設計非常有趣、女角也還算過得去，但是鋪陳的時間花了太久，所以在連序篇都還沒結束之前慘遭腰斬。
非常可惜。
《雙藝士》的故事發生在虛構的幻想大陸，有一種名為「特洛伊病」的病症，靠著皮膚接觸傳染，患者會全身痛苦，最後身體透化而消失。
唯一能夠治療這種病症的，是被稱為「巡迴僧」的修女組織，她們能靠著天生對特洛伊病的高抗性，將病人的特洛伊病毒吸收到自己體內。但這並不能使病患痊癒，他們身體裡仍然帶著病原，一輩子都不能觸碰其他人。
而作為吸收了其他人特洛伊病毒的巡迴僧，也只是抗性較高而已，當吸收的病毒過多一樣會消失，同時也跟病人一樣，一輩子不能觸碰其他人。
女主角艾爾蓮恩是一名十六歲的巡迴僧，但卻救治了上千名特洛伊病患，也因為這個原因，她幾乎不可能活過二十歲。
就在她體內的特洛伊病發作時，她碰上了不受感染、並具有抑制病徵能力的少年基里。
他的特殊能力能夠讓他在碰觸病人和巡迴僧的時候壓抑症狀，而這項能力也許是全世界唯一一人。
也因此，基里成為了這片被病毒蹂躪的大陸的唯一希望。
世界觀淺白好懂，但又相當新鮮，男女主角兩人必須一直牽著手的設定也有相當大的發揮空間，可以算是我所看過的幻想題材中，最有趣的開局。
再加上當時古味平淡卻很有味道的畫風和敘事風格，跟Jump有時候太過濃烈的口味比起來，看得相當舒服，幾乎可以說是清流。
同時，這份平淡下方卻又隱藏著很深切的悲傷。
特洛伊病是不治之症，劇情也把這個病帶給人的影響、巡迴僧受到的痛苦做了非常高明的發揮。
同時也藉著這種以悲傷為基調的背景，訴說強而有力的堅定意志。
以及希望。
有些漫畫家擅長用超長的篇幅烘托一次經典的感動，但古味很明顯不是這種類型。
他擅長用少少的幾個分鏡、幾句台詞，重擊讀者內心。
這種構思說難不難，可是的確需要某種成熟和歷練。
實在很難想像那時候的古味才二十出頭歲。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讀《双藝士》的時候，一個人坐在租書店的沙發上被這幾格搞得又燃又感動，真是受不了。
說真的，能帶給我這種感覺的作品還真的不多。
同時，在兩人必須牽手、以及基里本身的特殊能力為設定基礎上，也做出了很厲害的發揮。
因為某種不明原因，某個集團聽說了基里的特殊能力後，開始派刺客狙擊他。
兩名主角也因此而衍伸出非常特殊、可以說這部作品獨有的打鬥設計。
這也是翻譯《双生輪舞》的來源。
事實上，看得出來《双藝士》的出場角色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設計。
不敢說設計得有《獵人》那麼全面，但是幾乎所有角色的武器、招式都很特別，名副其實的幻想類作品。
如果說《妖精的尾巴》、《七大罪》是幻想類的王道，那這部搞不好可以叫做幻想類的邪道吧。
敘事上，《双藝士》是以艾爾蓮恩為主視角出發，對話和戰鬥之間摻雜了大量的內心獨白，從艾爾蓮恩作為巡迴僧的視角看待基里、看待特洛伊病、看待這個絕望和希望並存的世界。
這就要提到這部作品的另一個特色了，也就是台詞。
有些漫畫家擅長感人的台詞，例如岸本、有些則擅長熱血的台詞，例如尾田。
還有一些大師本身就在台詞上下了極大的功夫，處處講究，讓整部作品的台詞昇華到了另一種境界，被反覆拿來做捏他，歷久不衰。當然，不用我多說，荒木飛呂彥。
至於《双藝士》時期的古味，則是跟他當時的畫風一樣，擅長那種淡淡的、帶點酸楚、帶點正向力量的句子。
我不會說朗朗上口或足以讓人銘記，但是結合劇情和世界關來看，帶出來的韻味和後勁卻是無比感動。
用字非常通俗、非常直白，卻會讓人心裡一揪。
但是回過頭來，古味還是敗在相對平庸的配角描寫，還有溫吞的劇情推進上。
除了主角基里和艾爾蓮恩，另外兩名主要角色瑞依和法朗，可以說是相當沒特色，或是說特色還沒完全發揮。
再加上劇情過了前期之後，一直沒有什麼讓人大呼過癮的展開，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讀者投票低落。
而且說真的，古味對於世界觀和角色心境的發揮好歸好，但確實不適合少年漫畫這種崇尚熱血、大鳴大放的類型。
如果今天這部作品是放在少女或是青年漫畫上連載，也許會有完全不同的結果。
甚至不放在Jump就好。
那樣的話，這部情感深切、設定特別的作品想必能夠在準備萬全的情況下發光發熱吧。
從這部作品來看，古味最初其實是以幻想題材出道的。
只是時不我與而已，才讓這部作品草草收尾，但不論如何，他也透過這部作品證明了他是有設計幻想設定的能力、有寫下精彩台詞的能力、有編排衝擊人心故事的能力。
至少對我來說，這短短的三本漫畫，我大概會記一輩子。
既然頭都起了，那就順勢來聊聊古味的其他作品吧。
首先，古味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短篇型作家。
長篇的《偽戀》連載期一拉長，後續就顯得鬼打牆、各種拖沓，最後搞得自己也收不回來。
反觀只有二十四話的《双藝士》卻將情感傳遞很到位。
其餘他曾經發表過的短篇也是，篇幅越短越精彩。
這是古味在偽戀結束時發表的短篇，《刻どき》，沒有正式代理，網路翻譯叫做《心動時刻》。
不是我在臭蛋，超好看，好看得亂七八糟。
五十頁，就短短五十頁，讓我回想起當年追《偽戀》學園祭篇的感覺。
推薦給還沒看過的你。
另外，古味還有出版一部短篇集《戀愛的神明大人》，收錄了他從出道到《偽戀》連載前的所有短篇，這本台灣有代理。
從這本短篇集就可以一窺古味初期的風格。
大多數設定說不上有趣，但是內容深切、情感豐沛，每一個短篇都相當感人。
短篇漫畫似乎以愛情、搞笑為主軸的作品比較多，但古味初期的作品幾乎都跟這兩個要素沒什麼關係，即使如此還是十分吸睛，相當難得。
以末世世界為題材、純粹的嚮往和希望為主軸的〈island〉。
初試啼聲的愛情喜劇〈戀愛的神明大人〉。
述說夢想、熱血的〈威廉斯〉。
以反烏托邦背景為皮，實際則是控訴現代社會虛偽的〈個體裝束〉。
用純真角度描述責任和情感的〈Apple〉。
還有用來試水溫的〈偽戀〉短篇。這個版本的〈偽戀〉比起後來的連載版，愛情元素減少了，反而多了更多少年漫畫式的熱血。
由此可知，古味初期的風格其實是飽含了相當多的想法，頗有一點假掰文青的味道，與後來《偽戀》那種單純明快的節奏不太一樣。
大概也是經過了一步步的調整，最後才生出《偽戀》這部作品吧。
說來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最後卻是《偽戀》成功大紅大紫。
沒錯，是的，就讓我們把那個大家都不願意碰的傷疤撕開吧。
《偽戀》。
雖然現在講大家可能不信，但《偽戀》當年在連載初期，聲量也是非常高的。
不敢說有現在的《五等分の花嫁》這種這般詭異的大，但至少也是一線熱門作品的等級。
《五等分の花嫁》現在玩的風生水起的「戀愛＋推理」模式，最早的開山鼻祖大概就是偽戀，當年三把鑰匙一個鎖，那個要推理下來也是論文一篇接一篇發，沒在客氣的。
尤其是前五十話，甚至是一百話，可以說是《偽戀》的全盛期。
前半醞釀的情緒和鋪陳在學園祭篇一口氣爆發，那個羅密歐朱麗葉即使是被強行餵屎的現回去看還是好看到不行，可以說古味將過去所有短篇和《双藝士》連載的經驗全部濃縮在裡面了。
後來以學園季篇定下的基底發展，後續的數十話也還算是有維持了當時的熱度。
可惜的是大概是受到編輯部的指使或類似大人的原因吧，《偽戀》開始狂加女角、劇情推進進度也明顯慢下來，開始搞一大堆不著邊際的單元劇。
一開始看著還算有趣，但是這個套路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膩，一百五十話後就像雪崩一樣，曾經號稱要贏過《草莓100%》的戀愛喜劇聲勢不再。
接著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萬里花搶婚篇，各個角色——尤其是一條垃——的道德觀開始無止盡下修，瘋狂試探讀者的底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Jump的生態其實是很病態的，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古味最後會玩成這樣的原因啦。
從他後來替真人電影畫的短篇就能看出來，他自己最中意的似乎也是學園祭篇。
只能說是一樁在讀者排名蹂躪之下的慘劇。
古味老師自從《偽戀》完結後，除了發表短篇以外一直沒什麼大動作，至少臺面上沒有。
也是有可能他靠《偽戀》這部賺的就足夠他吃穿一輩子了，這的確是有可能的，但我個人還是希望他回來畫《双藝士》，超級希望。
雖然沒什麼前例可循，但依照他在短篇集的後記提過的，有很多讀者都希望他繼續把《双藝士》畫下去，他自己也透漏了一絲可行性，搞不好真的有機會連載再開。
至少他現在已經跟十年前不一樣，是毋庸置疑的暢銷漫畫家了，說話的份量，應該還是有的吧？
再說，有了《偽戀》的經驗，其他的不提，古味的人設之出色是有目共睹，畫技也遠比《双藝士》時期更加出色。
就算不畫《双藝士》，以幻想題材的新作再次連載，也必然值得期待。
至少我會一直懷抱這樣的希望，等下去。
我不會說《双藝士》是一部出色的作品，但確實是一部有趣的作品，至少對我來說是。
某方面來說，在現在這種漫畫漸趨速食、題材不斷朝偏鋒靠攏的時代，那種純正卻特別的老牌幻想漫畫，讀起來反而更難得。
天曉得我有多想看基里和艾爾蓮恩跳完雙戰舞，這大概已經算是我的童年遺憾之一了吧。
2019.06.12
香港正在水深火熱之中。
不論立場為何。
天佑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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