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這章誰掉線了（呃
第十八章 黑色的雲端
１．
港口附近的快速道路兩側，零星地分布了幾座老舊的民宅。李秋華這幾個月的住處便在這裡，每天看著少少的車輛從門前開過，而走出門去前後百來公尺內都沒有其它人家，難免感到一種可笑的荒涼：一年前她哪裡能想像自己會落到這種處境？
一開始的確只是想殺了那個殺手而已。為此不惜和俞老上床，挺過了遠超出常人負荷量的訓練。可是最後隨著時間推移，恨意卻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名為薛晉嵐的仲介身上。
她聽俞老說了種種事。那樣的人，怎麼還可以厚著臉皮、作出痛苦不堪的樣子？
「可惡、可惡！」
──現在想那些也沒用了。李秋華站在客廳的電視機前，回憶起她在螢幕上看見薛家夫婦結婚那場隆重華麗的婚禮。為什麼上天如此不公？她必須忍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那些人還站在雲端上。
她掄起拳頭往牆上重重砸去，沉悶的聲響中，驀然聽見另一種聲音。
李秋華愣愣地抬起頭，凌霜已經不見好幾天了，顯然並不是他。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前，她不認得車子，可長久以來躲藏的生活，讓她反射地察覺到威脅。
她轉身便往房子裡側跑，對方並沒有將引擎熄火，但後方傳來了開門聲。
李秋華閃身躲進樓道中央的房間，那是她的臥室，床底和衣櫃都被衣服塞滿了，她被迫把櫃子裡的衣服扔出來、好讓自己有躲進去的空間。
久未穿上的洋裝、短裙，被胡亂地丟在地上，光是爬進櫃子便花掉了她有限的時間。剛把櫃門闔上外邊的腳步便已靠近……不止一個人。李秋華感覺後頸冒出冷汗，借衣櫃門間的縫隙，她見到兩個穿西裝的男人走入房間。
「是個女人。」
「不過，這是港口附近最後一間了吧？」
兩個男人一個較為年長，語氣沉穩、手一直放在腰間的槍上。另一個年輕的雖然同樣配著槍，但他輕挑地把雙手插在口袋裡。
他們來做什麼？李秋華不知道。他們可能是酒店那邊來報復的人、也有可能來自薛家。
相同的是，他們要取她性命！
李秋華將拳頭握緊了，她希望是年輕的男人上前，這樣還有機會奪槍逃走。
「走了吧？」
但他們只是停在近門處，年輕男人的提議並沒有得到回應。他們顯然都發現衣櫃前面異常散落的衣物了，有一瞬間，李秋華似乎和年長的男人對上了視線，但那人什麼也沒說。
「這間屋子還有男人。」
他只是對同伴這麼說道，李秋華心裡一驚，看著他拿起她床頭櫃上的涼菸，抽出了其中一根。
「客廳菸灰缸裡的，可不是這個牌子。」
她總算明白過來，他們主要在找的是凌霜。然而她與凌霜命運相連，就算不是酒店和薛家的人，他們住在一間屋子裡，仇家找不到那殺手一定也會想從她身上問出凌霜的下落。
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她和那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去別的房間看看。」
李秋華緊張地咬緊了牙關，她快速思考著。廚房、儲藏室、另一間閒置的臥房……凌霜睡覺都只在客廳沙發上，那些地方應該也不會有他的東西。他有鞋子嗎？好像有兩雙工作靴在玄關的鞋櫃裡，但那不能證明什麼。
對，這裡有男人，但他們不能肯定他是凌霜。
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似乎清晰可聞，李秋華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檢視自己的想法是否有所疏忽。
沒有。沒事的。
──正當她這麼想，那兩個男人回來了。
李秋華的瞳孔因驚恐而縮小，外邊，年長的男人戴上了手套，手指纏著一根長長的黑色頭髮。年輕男人大概接到了吩咐，拿起李秋華丟在床上的染髮劑。他打開紙盒、又舉起包裝看了看製造年份，回頭對著同伴聳了聳肩：
「剛用過的。」
又看了眼床邊堆積如山的垃圾，為了回收方便，李秋華將紙盒全裝在同一個塑膠袋裡，袋子裡有一半以上都是染髮劑的包裝，男人見狀便笑了。
「長期染髮的女人，在自家沙發上只留下了一根黑色頭髮，好像有點奇怪啊？我們要找的，貌似就是黑色長髮的男人呢？」
「問問她就知道了。」
他們把目光轉向衣櫃，那眼神讓李秋華寒毛直豎。
她知道躲不掉了，他們一步步走近，她只剩下放手一搏這個選項。是年輕男人來開的門，他的手探過來的瞬間，李秋華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手槍上。
對方拉開櫃門，她閃電般地伸手！
指尖碰到了槍身冰冷的觸感，可來不及握住，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嵌住手腕、把她往衣櫃外拖。李秋華重重地摔在地上，眨眼間，槍口抵住了她的腦袋。
「這女人有點意思。」
年輕男人還有心思和同伴說笑，然而他手上的勁道可沒減少半分。李秋華試著掙扎，他便把她抓得更緊。巨大的痛楚彷彿要折斷她的手，李秋華低呼了聲，痛到全身都沒了力氣。
「認識這個人嗎？」
年長的男人拿出一張照片，她都不必細看，也知道那是凌霜。可是，李秋華很快也發現奇怪的點，這是從監視器上擷取的畫面，顯示凌霜躲在一條暗巷中。他半側的臉龐似乎看著馬路對面，而路口有個路牌指標──
那件案子她知道，但俞老明明說凌霜沒有接下這個任務。
所以他是去支援的嗎？支援誰？當時仲介旗下還有哪個殺手？一個荒謬的假設忽然撞進李秋華腦海，俞老總說凌霜接近仲介別有目的、而那仲介單方面地糾纏她的師兄。
可如果事實不是那樣呢？她想起半年前在電廠，凌霜本有機會殺死仲介、卻沒有那麼做。
太噁心了。她不願意繼續想下去。
「這人是我師兄──可是，你們聽我解釋！」
高跟鞋叩、叩的聲響打斷了她的話，男人們轉過身，突然放開李秋華、相當恭敬地向來者行禮，李秋華呆住了，忘了趁機反抗、愣愣地看著站在門邊的女子。
「夫人，怎麼下來了？有發現什麼我們會回報您的，請在車上休息吧。」
「讓你們這樣找，永遠也找不到人。」
薛巧衣身後跟著一個更老的男人，李秋華不知道，這人正是老齊。他看了她一眼，向自家主人點了下頭。薛巧衣注視著她，危險地瞇起眼。
她哥哥失蹤第三天了。電話記錄被洗空，簡沁的美容院那邊只說薛晉嵐沒有來過。她讓人調了附近的監視器，可畫面早也讓人清理得乾乾淨淨，有人入侵過了，她雇用的駭客偏又追不出來搶先他們的是誰。
薛巧衣不清楚簡沁的底細，這種時候便不敢貿然動作，能找的剩下過去幾天曾與薛晉嵐接觸過的對象──
「那個叫凌霜的殺手，在哪裡？」
多虧了凌霜是出現在港口，他們挨家挨戶地找，總算也有了收穫。李秋華近距離地看著這位薛家的女老闆，即便神色略嫌蒼白，也不減她的美貌。為什麼世上就是有這麼幸運的人？李秋華不合時宜地想著，猛地回神、用力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他跟妳住在一起，妳也說這是妳師兄了，還不知道嗎？」
「不，我跟他根本不是那樣。我們只是……」
李秋華焦急地想解釋清楚，冰冷的槍管卻抵住了她的腦袋。薛家的女老闆早已失去耐心，繃緊著聲線：
「我沒有時間聽故事，我只要知道，這個殺手在哪裡。」
死亡如此迫近，李秋華唯有渾身發抖，淚水不知不覺地爬滿整臉，她拼命搖頭，難堪的樣子反而讓薛巧衣爆發了。她伸出空著的手、粗魯地抓住李秋華下巴，低吼著逼問：
「我丈夫不見了，前幾天才和妳那位師兄碰的面。妳給我老實一點，快說。」
花費好幾秒鐘，李秋華才聽懂了她的意思。她不管了，現在她只剩下讓自己活下去的念頭。她一把抓住了薛巧衣的碎花襯衫，激動地提高音量：
「我真的不曉得！但、很可能是他害了薛老闆！他對妳的公司有舊恨，有一年北灘的油船漏油……」
她說得語無倫次，但總算也把凌霜弟弟被殺的那件事講清楚了。薛巧衣按捺著不耐煩，聽完後神色變得有些陰沉。李秋華認為對方當真只衝著凌霜而來，便迫不及待地開始撇清關係：
「那個殺手，說白了也是我的仇人。他殺了我爸爸，我進入殺手界都只是為了接近他，找機會報復──」
「夠了。」
薛巧衣猛然喝了一聲，讓她瞬間噤若寒蟬。看她這副可笑的樣子也許真的不知道凌霜的下落，薛巧衣沉思著，瞥了身後的老齊一眼、又轉回視線。
「我知道了。不過妳也別想撇清關係，半年前是誰對薛晉嵐開的槍，他不說、我可以慢慢問妳。」
「不是我！」
李秋華尖叫，可薛巧衣壓根不理她。她退後了半步，前半段交代自己的部下、後半段則說給李秋華聽：
「把她帶回老家去，先關起來。我要打斷她的手腳，讓她在地上爬行，直到她想到什麼要告訴我們，再讓她死。」
「……妳憑什麼這樣對我？」
李秋華想衝向她，被一旁的男人按住了。她已經無法思考，只能把內心不經修飾的想法直接吼出來：
「你們成天享受榮華富貴，待在安全舒服的地方，永遠也不會體會到仇恨的感覺！妳出生的背景比較高貴，就可以站在雲端上踐踏我嗎？我失去的還不夠嗎？妳憑什麼！」
薛巧衣變了臉色，她蹲下身來，狠狠地抽了李秋華一巴掌。這個意志不堅定的女人早在復仇的過程中被嫉妒逼瘋──她忘記她原本的目的是什麼，導致現在連薛巧衣都恨。
「雲端？哪裡是雲端？妳也沒經歷過被自己的哥哥囚禁，每天每夜地強暴，直到懷孕吧？妳只顧著想像，以為世界上只有妳最悲慘。看清楚，我們所站的地方，都是地獄！」
說出這段話似乎耗費了薛巧衣極大的力氣，事實上，薛晉嵐不見後她已經找人找得身心俱疲。原先她還想有可能是他和凌霜走了，但李秋華的說法使她開始傾向於更令她恐懼的可能性──她哥哥被殺了。
「世上沒有人無辜，自知有罪的，反倒才是道德的囚徒。妳很自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妳這種讓人反感的自由。」
李秋華沒能聽懂她的話，只是不停地哭。薛巧衣轉頭要走，身體忽然晃了下。老齊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她才免於摔倒。
「小姐，我的鞋子給您吧。」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在部下的攙扶下，脫下了美麗的高跟鞋。這雙像武器似、讓她在人前總是光彩奪目的鞋子，包覆的竟是一雙處處潰爛流膿、趾頭變形的腳。
她穿進老齊過大的皮鞋，往房間外走去。
「我師父不會放過妳的！」
李秋華用最後的機會朝她喊出這句話，只見薛巧衣頓了下，回頭睨著她，唇邊忽地鑽出了一個微笑。
「那很好，妳倒是提醒了我。我也會找到他，讓他知道生不如死的感覺。」
「不！」
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李秋華絕望地哭喊起來，卻仍被男人們捆住了手腳。誰來救救她……俞老會來嗎？他早厭膩了她，現在恐怕也自身難保。那凌霜呢？自己剛剛才故意對女老闆說了不利他的話、而他已經救過她兩次。
連那個總是向著正義的白髮女殺手都要殺她，她終於發現沒有一個人會來。為什麼？為什麼！
「吵死了。」
在聲嘶力竭的叫喊中，她被折返回房間的薛巧衣一槍打穿了腦袋。斷氣之前她仍張大著嘴巴，彷彿有許多冤屈，至死不能瞑目。
然而這名曾被許多人同情的警察之女，最終淪為酒店槍擊的嫌疑犯，幾天後經過的人聞到屍臭味才報了警，沒人知道誰殺了她、而為何她會出現在離家幾百里遠的港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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