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未來』,來自香港,請多指教!」
充滿精神的招呼,儘管只有電腦上的文字顯示,也可以感受到那裡頭包含的熱忱。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某個網頁遊戲的群組裡。那個遊戲因為必須從對方的話裡找出線索進行判斷來推動遊戲進程,因此相當注重玩家間的互動,一起玩過幾場後就自然熟稔了起來。
雖然沒看過真人,但是從聊天的語氣和遣詞感覺是個天真且充滿元氣的孩子。偶而也會鬧點脾氣或消失不見,但之後都會回來道歉,相當少見。
為什麼會說相當少見呢?因為在這個網路世界裡,雖然建立關係很快,但同樣的也很脆弱,因為很容易就可以離去、封鎖、再也不相見,很少見到像他這樣還願意回來的,讓我在意起了他。
私聊過幾次後,我知道他是高中生,因為覺得老師說的一些話很奇怪因此想要問問看其他地方人們的意見,但又對語言不同的人們感到恐懼,因此先選擇了雖然可能語言不一樣、但文字還是可以溝通的我們。
我們什麼都聊,甚至聊到了升學,以及之後的規劃。
「你升上大學後,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嗯……想要出國到處去看看吧。」
「不過這樣會花不少錢喔?不考慮畢業後工作再去嗎?」
「我當然不會自不量力選些超貴的國家先去啦,會先選些比較近的國家吧,而且我擔心畢業找到工作後說不定就沒辦法出國了,之前大概跟你提過吧?我們這邊生活壓力還算蠻大的喔!」
「這樣啊……那萬一有來我們這邊的話,記得通知我啊,讓我好好當一回東道主。」
「好啊,如果有去的話,第一時間通知你。」
這下換在螢幕這頭的我愣住了。
「哈哈……沒想到就這麼直爽的接受了,跟我想的不太一樣啊。」
因為處於同一個文化圈,所以不小心使用自己的經驗預設了他的回答。而當回應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樣時,對他的好奇心又多了幾分,甚至開始期待起他的來訪。
時光荏苒,他從高中畢業,也順利考上了大學。
某天他傳了訊息給我。
「我下個月要和幾個朋友一起去你們那邊自由行喔。」
期待許久的來訪,正常來說應該會很開心才對,但我的心中卻是恐懼和欣喜掙扎著。
大概是害怕會讓彼此的想像破滅吧,即使已經約定過了,但膽小的我卻害怕的不敢去實行。
最後,我以太忙為由逃避了接待他們的諾言。
如果被他發現的話,應該會很瞧不起我吧。
在那之後,我們的聯絡次數就越來越少了,最後只有在擁有相同的節日時才會簡短的恭賀。
因為是我自己選擇逃避的,所以也沒資格有怨言。
逃進反抗、憤怒的麻藥漩渦裡,企圖讓自己忘記這件事。
直到發生了「反送中」事件。
「七個人就有一個上了街……」
新聞不斷播報那裡的狀況,情勢似乎已經相當嚴峻。
我突然想起了他。
他現在怎麼樣了?
是不是跟著上了街?
會不會被捲入了無可挽回的事件裡?
雖然想要傳訊息問他是否安好,但自己真的有這個資格嗎?
難道自己不是已經欺騙了他,先毀了約嗎?
坐在桌前,顫抖著雙手打好了訊息,卻遲遲沒有送出去。
會不會他在遊行隊伍中,收不到訊息?
沒錯,他一定會收不到訊息的。
收不到訊息,等他收到訊息,一定都沒事了。
於是,我再次欺騙了自己。
也唯有再次欺騙自己,我才能按下那輸入鍵。
「你那邊還好嗎?」
沒想到,那邊很快回了訊息。
「怎麼辦?我的朋友被警察抓走了。」
當我回過神時,雙手已經打好訊息並按了送出鍵。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被警察抓?」
「我不知道,他跟我說要去遊行然後就沒有回來了,跟他一起去的人說他好像被抓走了。我該怎麼辦?我現在手拿著雨傘一直發抖,我該去遊行嗎?不反抗的話就沒有未來,可是我好怕……」
儘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字句間傳遞過來的恐懼卻是真實的,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恐慌。
這次,我絕對不會在逃避了。
一字一句踏實地敲打鍵盤。
「仔細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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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沒錯,這是一個「現在進行中」的故事。
雖然多少有點美化,但卻是正在我們眼前發生的事情。
希望能夠做出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希望香港能夠平安。
希望,不會是最後一則訊息。
天佑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