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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誌2019-07-01 11:22

【轉載】和平醫院SARS隔離日記 (上)

作者:Hermit

轉載2003年台北市立和平醫院爆發SARS,千餘人遭無預警封院
和平醫院SARS隔離日記
林秉鴻(和平醫院小兒科醫師)
(轉載自http://wiki.newzilla.org/SARSQuarantineDiary
前一日(2003423日)
早上起床之後,電視用很驚悚的報導和平醫院有7SARS極可能病例,爆發院內集體感染。其實這件事情在昨天院內的耳語就已經沸沸揚揚,只是院方一直沒有公開的說明與措施,處理的時效是有點晚。媽媽驚慌失措的叫我不要去,反正我都已經要去另外的醫院任職,我說先去醫院看看上級有什麼指示,我相信醫院應該會有一套有效的管理防疫措施。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當初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
來到醫院之後,可預期的,除了病患家屬人心惶惶之外,所有醫護人員也是人心思變。整個上午病房忙翻了,所有病人都吵著要出院,院方的指示要把全體病人轉往士林的陽明醫院,可是萬華離士林實在有點遠,大部分的病人還是選擇提早出院或是自動離院再自行前往其他家醫院的急診為多。但還是有4位病人表示要留下來繼續住院,我們醫生護士都笑笑說應該叫院長頒發「和平之友」獎章給他們。
下午召開科內會議,院方指示和平醫院關急診、病房、及門診,只剩下預約門診的部分,本科也精簡留下大約1/5的人力,大家輪流在家休息。其實我們科內的住院醫師都有輪值急診,誰會被感染都不曉得。
護理站驚傳出與我們科同一樓層的婦產科病人X光片發現肺右葉白色區塊,而且比昨天的來的大,科內同仁紛紛議論這兩張X光片,並且狂罵收她住院的主治醫師。這位病人正是B8病房的看護工,28歲印尼籍人士而且是名孕婦,不巧的是她這次照顧胡姓超級散播者隔壁床的中風病人。前天背病人的時候出現下體流血,晚間開始發燒,這位婦產科主治醫師明知其危險性還把她收來我們病房,自然被大罵豬頭。我們會本院感染科醫生但他一直遲遲未出現,最後是一名胸腔科醫師來看,他看了也說不能排除SARS的可能性,然後就走了。我們有4位照顧她的護士小姐聽了臉都綠了,她們事先並不知情
全院籠罩在一股不安的氣氛當中,所有醫護人員強迫照胸腔X光,我照了,沒事,可以準備回家了。一位學姐照了之後發現有異常立刻被要求切一張電腦斷層,後來切出來只是一些纖維化組織,是舊的發炎留下來的痕跡。科內大家虛驚一場。
回到家後我立即沐浴更衣,晚餐自己一份菜飯並使用免洗餐具,我也盡量離爸媽遠遠的,兩位住校的妹妹也通知她們不必回來了,整晚接到親友的安慰電話不斷,甚至報秘方的都有。我心裡想想其實沒事的話有一段長假也不錯,在憂喜參半的心情之下也就睡了。
第一日(2003424日)
早上睡覺睡到自然醒,起來看看午間新聞發現還沒什麼事,一樣用過自己一份的早餐之後,一邊回email一邊心裡盤算這一兩個禮拜有什麼計畫。但不巧下午三點鐘便接到所有和平醫護工作人員緊急召回的電話,我搬了一只旅行箱,收拾好衣服、電腦和幾本書,和下班剛回到家的爸爸說明情況,然後就開車往和平醫院進發。路上我還特別到7-11狂購一些餅乾糧食和一副撲克牌,接著又接到學長的一通特急電,說如果一小時之內不到的話就要被罰六萬塊錢。心裡想政府怎麼會發明這種隔離措施,把一千多名和平醫院員工全部召回和SARS病人關在一起,這不是要做一千多份的病毒培養嗎?在SARS的傳染途徑不明的情況之下,一千多人在一起很容易就交叉感染,然後就一個一個發病,剛好便證明台北市衛生局這個措施是不對的。
在無奈的心情之中,最後到達和平醫院,戴口罩的員警把黃布條拉起來,我就驅車下停車場,停車場的出口已經被一座長椅堵住,不過我想想搬開其實不是難事,只不過現在萬夫所指,離開已經不太可能,而且在外面社區遇到也是遲早的事。兒科的醫師幾乎全到齊,只有一位R1到現在還在落跑。大
家聚在辦公室一邊看新聞一邊抱怨連連,婦兒科三班的護士小姐也幾乎全到,開始把嬰兒室的嬰兒床全部推出來,然後消毒嬰兒室,她們今天晚上全部都要擠在那邊過夜。院方高層現在更是忙著開會和應付記者,沒有任何的指示或說明,整個醫院簡直是無政府狀態。我們還被通知家人要被居家隔離,心情更加沮喪。科內有位新生兒科的主治醫師,妻子也是本科的護理師,兩個人同時被隔離,六個月大的女兒還在家中不知託誰照顧
我們幾個住院醫師開始打掃清理病房並領東西(棉被、睡袋、枕頭、牙膏)等等,後來聽說衛生局長邱淑媞要來,便吆喝去堵邱淑媞,但是側門有兩層黃布條圍著,中間有警衛擋著,外面的布條圍著大批的媒體記者,裡面的布條聚集著我們和平的工作人員,等了半天不見邱淑媞來,大家就自行離去。
晚上大約10點,我剛好備好一份資料給科上的小兒感染專家蔡醫師,走進院長室看見黃主任、蔡醫師及吳院長等醫院高層正在和邱淑媞開視訊會議。好個邱淑媞!原來說要來是這種來法。
主任和蔡醫師激動的說衛生局和疾病管制局應該要指派專人來指揮和平醫院,但是邱叔緹卻反要求我們醫院內部自己要組織起來,並要求院長要約束一下自己的手下。我聽了心裡真的是涼到谷底。沒辦法!現在的內科主任黃蓮奇、總醫師詹尚易與全體內科醫師等人運用和平醫院僅有的11間負壓隔離房(其中有兩房不能用),一肩扛起第一線救治SARS的責任,等衛生局的人來實在太慢。當主管的人無法身先士卒,怎能夠瞭解第一線的實際情況呢?邱淑媞妳好歹也是和平醫院家醫科出來的吧!因為家醫科主任不讓妳升主治醫師,今天妳就來報復了嗎?所有醫學界人士摸著良心都知道,現在每家醫院都藏著SARS病人隱瞞不報,SARS的滲入台灣,不是因為今天和平醫院漏看了一位病人然後爆發集體院內感染所引起的這麼單純,而是今日兩岸交流實在太頻繁,SARS早已悄悄進來了。
台大醫師說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SARS防護網終於破了,這句話實在說的很沒知識也沒良心。不過也好,他們的壓力也很大,如今終於可以找一個台階下。台大的成就在於卓越的ICU照護技術,使我們SARS的死亡率保持為零,這點我們必須向台大致敬,不過以後感染人數不斷攀升、呼吸器不夠用的情況之下,死亡率恐怕就沒有那麼漂亮了。
全台灣的醫療單位和衛生單位有個共同認知在,要在北中南東各找一兩間SARS專門醫院,誰早被抓到院內感染誰就倒楣,所以大家都知情不報,以致於在和平醫院爆發之前,全台SARS疑似病例只有30例左右。今天將和平醫院一千多位員工及病患及家屬留在這裡,除了加強社會大眾「哦!原來SARS就是從和平醫院傳出去。」的懲罰性隔離之外,實在想不出來這種隔離法有哪一點符合防疫的原理?為什麼不把沒發病的的醫護人員居家隔離就好?要辦集中隔離為何不做好分區隔離?沒辦法!台灣人民好騙!政客愛演戲!
晚間又出現一位和平醫院護士搭乘阿囉哈跑回高雄的新聞,我心想這下和平醫院真的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晚間12點鐘行政院發佈命令讓符合七點條件的病患家屬能夠離院,更證明了這次的隔離是依照政治運作原理而不是醫學防疫的原則。
院內不斷廣播全體內科醫師到五樓開會或到哪裡哪裡,我看他們遲早會力盡倒下,院內分區隔離的措施做的不是很好,又有一位跟急診及B8病房八竿子打不著的秘書室的行政人員發病。大家在一片謾罵聲中看完夜間新聞,忙了一天實在很累,也就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日(2003425日)
大約八點的時候就被學長吵起床,說是有護士小姐集體抗議,在電視上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些是我們A6病房或是急診的工作伙伴,新聞報導的方式先是用同情及人權的角度出發,接著市政府發佈命令說要罰六萬塊錢及記兩大過處分之後,再改以與香港威爾斯親王醫院醫護人員自動自發照顧SARS病患做比較報導。我還是一句老話:「今天政府是以強制集中隔離的方式而不是以成立SARS專門醫院來做號召來扣住這一千多人,既然如此我們要求隔離的人權以及正當性並不過份。」台灣媒體胡改濫造新聞的惡質由此可見一斑。
科內的醫師全部接受耳溫槍的測量,蔡醫師37.8C最高,但還不到38C發燒的標準,我37.2C,好險好險!蔡醫師說她還有點拉肚子,她說她如果真的發燒的話就馬上從10樓跳下去,大家聽了都說沒必要這樣,總醫師學長趁她不在的時候叫大家盯住她,這幾天感染科醫師的壓力很大,不是去開會就是去看疑似SARS病人,幾乎沒有時間休息。科內的人只要聚在辦公室內就戴著口罩,連睡覺也戴著只有吃東西時才會脫下來,而且每兩天就換一副。嬰兒室的隔離衣也被我們拿來利用,只要出去辦公室就穿著,手套也是戴著,尤其是當坐電梯需要按電梯按鈕時一定由戴手套的人去按。
科內做每天例行性的消毒,用消毒水噴灑辦公室的器物桌椅,走廊及護理站。但我們深知這樣的隔離漏洞還是很大,比如說主任常去和高層開會,至少院長副院長和內科主任就有進入SARS病房。蔡醫師有看過SARS極可能病例,護理長有去照顧SARS病患。如果從B棟那邊滲透到A棟那一點都不意外。
B棟照顧SARS病患的人力告急,醫院開始擺爛,要求A棟的護士小姐進入B棟去輪班,如不配合就要簽下離職申請書。我們A6的小姐大部分都簽了,醫院用這招也沒用,少數一兩個不簽答應去幫忙,那純粹是她們人格的崇高,到這個節骨眼,身外的名跟利還重要嗎?科內再度召開會議,主任說她被暗示我們兒科醫師也要去B棟幫忙,她希望聽聽我們的意見。總醫師學長詢問工作的內容是什麼,結果是一些打雜的工作。又有人發問為什麼非要我們兒科醫師不可?主任說我們醫師被要求身先士卒,我們如果不去的話那麼護士小姐也不願意去。我們覺得這種作法真的是很愚蠢,兒科的人力應該是保留到小兒SARS病患的出現,而不是在第一時間把我們都燒掉,而且現在B棟那邊照顧SARS病患的防範措施還沒setup好,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後來我們科內達成共識,除非是本院內科醫師全部不支倒地,而又無外院的奧援,我們兒科醫師只好披著隔離衣硬上,前提是要事先聲明我們不熟悉內科的業務,後果不能負責。
小兒感染科蔡醫師接著召開學術討論會,講題是TheWorst Condition We Face,講解這幾天來SARS在本院擴散的大致可能途徑,以及如果我們都不去careSARS病患或是分區隔離沒做好我們會遇到什麼樣的最差情況。可能途徑大致如下:
Line1:曹姓婦人,4/6發病,4/9來和平醫院然後轉台大,4/9傳染給放射師,4/16發病轉三總。
Line2:胡姓先生,4/18蜂窩性組織炎入急診住院A74/20自動出院,4/21發病回急診再轉台大,4/18傳染給急診醫師,4/22發病。同病室兩病人,4/22發病,一名急診護士,4/23發病,兩名急診實習護生,4/23發病,一名醫檢師,4/23發病。
Line3B8不明患者、B8護理長,4/17發病。B8書記,4/19發病。三名B8護士、七名B8病人、一名B8工友、一名B8住院醫師、一名B8看護,4/21-23發病。二名洗衣房工友,分別於4/164/20發病(收送B8衣物?)其中二名洗衣房工友是有問題的,因為洗衣房工友都是大陸籍人士,到底是B8傳給他們還是他們傳給B8,無法釐清。蔡醫師還提到她實在不明白當局的集中隔離到底用意為何,她已經建議疾病管制局的人做全院人員唾液、尿液、血液、糞便的抗體測試、RTPCR,以及病毒培養,讓和平醫院一千多人的犧牲能做個研究,對全人類有貢獻。
說完與會人士心情都相當沉重,主任出來講幾句話提振士氣,說是笑口常開身體的免疫自然好起來,就不怕SARS病毒了,說完大家用數位相機照了張合照。傍晚公館國軍替代役男中心開放四百床讓和平醫護人員去休息,但只限於B棟的人員,我們想上車但是被擋了回來,其實我們的護士已經偷渡過去了。
晚間大家又量一次體溫,我37.3C,量到蔡醫師38.5C,她心平氣和的說終於可以不用奔波去開會,叫我們給她幾分鐘的時間,她打了幾通電話,收拾好大包小包的東西,就到二樓去照X光,然後自己一個人到B棟去。我戴著手套幫她把東西提到A棟與B棟的交接處,心裡實在非常生氣,外行領導專業結果就是會這樣,結果人才不斷被犧牲。(蔡醫師開始有喘的情況,我們從她的行動電話得知,時間是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兩點三十分,之後她拒接任何電話,早上還有電話聯絡本科,我們描繪下她設計的分區隔離動線。)
總醫師說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情況,要不然她不會說那種話,幫大家上了這堂課。其實她會被感染我們科上很吃驚,因為她是我們科上唯一看完一個病人便洗一次手的人,做事非常細心。我們現在的身份已經由C級的隔離者上升到B級的隔離者(指跟疑似感染者有第一類接觸的人),情況不太樂觀。
蔡醫師走後我們執行一次全科大消毒,噴灑消毒水之後,再用紫消燈照射我們的辦公室及廁所一個小時,口罩換過,洗澡更衣之後大家各自回房間睡覺。我睡不太著,打開電腦繼續寫我的日記。約莫兩點的時候我路過護理站,一位可愛的大夜nurse正在寫紀錄,照顧剩下的四床病人,我和她聊天聊到去照顧B棟病人的問題,好像目前也沒有很好的解決方式。
這幾天打電話來探聽或是慰問的師長朋友很多,讓我感覺不是孤軍奮戰,可惜我還缺一位女朋友,如果有這樣的一個人來support我,那該有多好。可愛的nurse用耳溫槍自己量體溫,37.9C,我笑著跟她說妳要好好保重,她也笑笑回應我,之後我便回病房,結束了漫長的第二天。
第三日(2003426日)
喚我起床的是院長的全院廣播,除了信心喊話之外,還強調已做好AB棟的隔離措施。我聽了想想這真是個不錯的開始,沖淡了不少昨天悲戚的氣氛。起床測體溫,36.7C,很好。
中午去領便當時發現事實又不是如此,還是跟前幾天一樣,各單位的人派人帶著口罩推著推車領便當,而且是A棟、B棟的人混合排在一排。排隊的時候還看到感染科的林醫師,他自己一個人來拿;耳鼻喉科的學長說,他現在是人見人嫌,醫院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感控(感染控制)沒做好的緣故,所以他必須自己拿。吃便當時,陽明醫院的一名小兒科醫師出現在科內的辦公室,我們問市府派29名醫護人員來我們醫院做什麼,他回答照顧我們A棟的病人,我們說A棟根本不需要什麼醫師照顧,我們自己照顧就很夠了,你們來就是去B棟照顧SARS病人。他說來之前就已經跟醫院簽切結書了,說絕對不去B棟,他算是半自願來的,想說每天還有一萬塊可以領還不錯,他的醫院只有一位是自願要來的。其他的醫院都是發配名額抽籤,誰抽到誰倒楣。我們心裡想這些醫師是來這裡瞎攪和的嗎?有皮膚科的還有婦產科的,現在醫院裡婦產科的病人只有一位,而且我們五位婦產科醫師全部被關在這裡不能走。至於皮膚科醫師,真不知道要來幹嘛。
早上蔡醫師有來電,問我們能不能幫她查到香港的總人口數,我們幫她上網查了,香港的總人口數是680萬,她估計了一下,算出了如果感染已經擴散,那實際上留在和平醫院一千人中只有九人會發病。(後來隔了一天,她修正為一百人。)我們當時聽了都深具信心。下午約兩點的時候,我們打電話過去,得知她開始喘,護士給她氧氣她還自己拿下來,她說如果她需要她會自己戴,之後就不接電話了。黃主任很著急,因為現在都沒人管A棟。美國CDC的兩位官員進駐,可是並不瞭解目前我們A棟的情況,而我們A棟的人員很想疏散,但是外面不相干的人又跑進來。於是她想出來一個分隔AB棟以及疏散的系統,我們看看都覺得她的構想比蔡醫師設計的更完善,於是葉醫師把她的想法打成電腦檔。
她的大意是說A棟是一般生病的人住的地方,B棟是SARS的極可能病例住的地方,A1是照顧A棟病患的醫護人員和其他沒發病的人住的地方,B1是照顧B棟病患的醫護人員和其他SARS疑似病例住的地方,A1B1各自在和平醫院外找一棟建築,各地區嚴格控管,只要身份一改變就到該去的地方。她說她這個構想已經跟很多高層說,只是他們都沒心情及時間聽,現在她要統計一下A棟各病房的人數拿去說服他們A棟根本不需要留守那麼多的人員在這裡。我們住院醫師一個人負責統計一層,並把人數繪成表格。
下午就是新聞報導和平醫院B棟出現三名死亡的消息,一名上吊自殺。原本我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SARS的殺傷力已經表現在它的非生物面。另外兩名是心律不整和心肺衰竭,和平醫院內科以前就天天有人死,只不過現在他們的死大概都會被解釋為SARS吧!
晚上得知蔡醫師的情況已經好轉,吃了Ribavirin之後,已經燒退而且不喘了,不過還有泥巴狀的腹瀉。她目前已經轉往國軍松山醫院隔離觀察,她昨天深夜在急診室留觀的時候,還寫了封信給高層當局。蔡醫師!原諒我私自將妳的名字和信件曝光,我只是覺得如果留在醫院裡的每個人都是像妳這樣想,那SARS就好辦了。有人自私的製造混亂的同時,有人是沈著冷靜的去面對,而且還考慮到其他人。真是人性的兩種極致。
主任極力斡旋的結果我們終於也可以轉往國軍松山醫院,但不久又打電話來通知我們不能去。整棟A棟的阿嫂全部住在我們A6,可是我們常常看到她們全部都沒戴口罩擠在小小的房間裡吃便當。B棟的8名阿嫂有幫忙推病人,據說幾乎全倒了。醫院緊急徵調A棟的阿嫂前去支援,但其中有一位發燒,坐車去替代役男中心又被打回來A棟。有位阿嫂說好在她每天都有吃普拿疼預防,才能夠順利去替代役男中心。也有B棟胖胖的內科醫生跑回來A6佔據房間,現在擺爛不去照顧病人。AB棟的隔離其實已沒意義,現在我們都明白自我隔離才是最重要。只要這幾天做好自己跟外界的隔離,一旦發病,身邊的人就不會怪你。
入眠時我再度想到如何解決SARS的問題,以目前的情況,就算是今天解除封院令,我也不想回家了。我天馬行空的想了許多方法,做了許多的假設,直覺這種新的疾病一定能夠破解的,以我才畢業一年的學養,我想得到的,病毒學家一定想得更多更深。目前經歷這場隔離才第三天,日子還長的很,端看我們要以什麼態度去渡過。
第四日(2003427日)
腋溫36.2C,開始輕微咳嗽。今天是星期日,氣溫非常炎熱的一天。
早上又是全院廣播,院長的聲音有些虛弱及嘶啞,我想這幾天他一定是沒睡好,沒有好好充分的休息才會這樣。我心裡想好在這幾天都是在自己熟悉的環境做隔離,與自己熟悉的同事一起吃飯、睡覺互相加油打氣,連院長的聲音的都是那麼的熟悉。院內不少隔離人員心情都是起起伏伏,尤其是工作負荷重、離SARS又近、心理壓力大的B棟工作人員,情緒趨於崩潰的狀態。我又想到今天如果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與自己不認識的人做隔離又會怎樣,而人性又會怎樣呢?廣播內容充滿建設性,並且要求AB棟做好分棟分層隔離,所有人員待在原單位不動並做嚴格的管制,AB棟的連接走道是所謂的C區,人員的進出必須穿隔離衣並且消毒。其實我深知防止SARS交叉傳染的黃金24小時已過,從第一天召回員工開始就應該這樣做,而不是每個人發個N95口罩就進來,不過再怎麼說,總算建立了秩序。
中午不必去領,便當就自己送來了,用過餐後,我在想蔡醫師的話,一個訓練有素的感染專家的直覺。我們在她離開的時候發現她在科上電腦的資料夾裡頭有一份文件。故事很感人但這不是重點,它告訴了我們這個病的自然進程(NatureCourse)。作者Johnny是大陸的實習醫師,1/31接觸到嚴重SARS病人(咳血幫他戴氧氣罩),並在密閉空間(救護車上)中待20分鐘,2/2發病(相隔三天),發病時以嚴重發燒、無力、和腹瀉來表現,2/6開始咳嗽,也開始接受得到這個病的事實(已經拖四天了)。發燒七天之後進入下呼吸道期,也開始出現呼吸困難和咳血,這時候他是用兩邊的爛肺在呼吸,每呼吸一下就痛一次。發燒第九天時他才等到呼吸研究所(也就是我們台灣的加護病房)的病床,開始用呼吸器帶著他呼吸兩個多禮拜,然後痊癒出院。最後在學校宿舍隔離兩個禮拜才恢復正常人的身份。依照這個故事,作者Johnny經歷潛伏期3天,症狀期7天,下呼吸道期兩個多禮拜,恢復隔離期兩個禮拜,其整個自然進程的結束大約要一個半月。Johnny的潛伏期只有短短三天大概跟他接觸到的SARS病患的病毒量(ViralLoad)有關,表示這個SARS病患在短短的20分鐘之內傳染了大量的病毒給這位Johnny醫生,所以病毒複製到需要發病的量只要短短三天,這也代表現在在B棟的醫護人員如果防護沒做好的情況。呼吸衰竭的那兩個禮拜是關鍵,死亡就是發生在這個時候,不知是否有人統計插管後病人的存活率?發病到死亡,最快大約只要一個禮拜左右。我看完了心想,如果感控沒做好,這就是以後和平A棟和B棟的命運,每個人都是一個半月沒完沒了,故事一直重複,時間無限延長,這場防疫大戰,很有可能只是拖而已。屆時呼吸照護的人力(有加護病房經驗的護士、胸腔科醫師、麻醉科醫師)、資源(呼吸器、類固醇、RebavirinIVIG等等)都是很迫切需要,當人力一個一個倒下,病患人數衝破呼吸加護的資源時,那死亡率就會節節上升(如同目前香港和新加坡的情形),最後直逼這個疾病的自然死亡率,也就是沒有呼吸照護下的死亡率。而這個數字,目前只有中國知道,聽說目前大陸鄉下有很多人都死在設備、資源根本就不足的地區醫院裡(如Johnny文中提到的護工)。這個情形,問落跑回來的台商或是逃難出來的大陸人士最是清楚。但另一方面想,會不會有一部份的人已經有病毒的抗體,根本不會發病,這個答案,只有檢驗試劑的發明才能知道。
現在我們兒科醫師大概都比關在這裡的其他人瞭解SARS,雖然憂心,但也比較鎮定,接下來要想想該怎麼做。人體在SARS病毒入侵的時候,由於對這個病毒還不認識,所以先啟動非專一免疫,一些淋巴球、吞噬球先撲上去(如同現在對SARS未做任何訓練的和平醫院醫護人員,把SARS全堵在B棟),接下來的一個月的時間,讓身體慢慢產生對抗SARS病毒的專一免疫,如抗體、殺手等T細胞衝出來殺死病毒(好比說美國科學家突然發明了疫苗送達台灣,全部的人都打一針)。哪邊速度快哪邊嬴,所以目前我們和平醫院醫護人員(尤其是B棟)正在搶救外界無感染區的時間,而我們有些人體內的白血球正在搶救自己的時間,這是場拼速度的戰爭,檢驗試劑與疫苗的研發一定要快。
我想到了危機總動員裡頭的達斯汀霍夫曼,一個超越政治運作,對疾病有充分的瞭解而心裡頭只有人民生命的疫情控制專家,這樣子做事才能搶在病毒擴散的前面。台灣的達斯汀霍夫曼,你在哪裡?
當天晚上我得知B棟裡頭的情況,已經有4名醫師和25名護士開始發燒,B8的護理長開始呼吸衰竭,插上氣管內管轉長X醫院,她是4/17發病的,進入下呼吸道期剛好10天。有位醫師一天哭了三次。今天的天氣非常的炎熱,為了阻絕空氣傳染的機會,AB兩棟空調全部關閉。進去B棟的人員都要穿白色的生物防護衣,樣子就像是新竹科學園區的無塵衣一樣,穿上去大約10分鐘就全身大汗,然後必須持續這樣工作810小時,裡頭的人沒便當吃,因為送便當的人一放下便當在B棟門口人就跑了,所有人忙到沒人有空去拿便當。護士小姐也是忙完交班人就走了,根本沒有人想要留下來吃便當,回到替代役中心時整個人就像快休克一樣。A6的阿嫂每個人眼睛都哭的紅紅的,只要那邊的阿嫂倒一個,這裡的阿嫂就要過去一個,有位阿嫂大熱天還穿著大外套,口含溫度計,手裡拿著經文符咒。我從科辦公室外的窗戶看整座B棟大樓,彷彿是座燃燒的地獄。
晚上科內最後一位醫師也來報到了,我們都笑笑說他這幾天到底躲在哪裡。從學弟妹和同學打來的電話當中得知其他家醫院也在清出SARS病房以及SARS疑似病例的隔離房。前局長葉金川下午就進來,統一對外發言,我們都期待他能改善一下和平醫院目前混亂的情況。邱淑媞晚上才穿白色防護衣進來跟我們高層開會,大家十分不滿她4/24號的封院措施,她卻推說這件事她也是第一次經歷,得知的人都氣到想要去撕她的隔離衣。蔡醫師聽說目前已從B棟急診室轉往松山國軍醫院,走時碰到了我們一位A6林護士進來急診室,說便當剛好可以留給她吃。這位林小姐在封院前後跟本沒有被護理長徵調過去B棟支援,唯一的解釋就是4/224/23照顧我們A6的那位印尼籍看護。截至目前為止,我所認識的同事中已有兩名成為SARS疑似病例,大約一個禮拜,只要她們出現呼吸衰竭或是X光有大片的浸潤,就會變成SARS的極可能病例。如果沒出現,那她們可能只是普通的感冒或是腸胃炎而已,或者是SARS病毒只對她們造成輕微的影響。
A6的窗口看到中華路的另一端有一群人為我們點蠟燭祈禱,我們向他們招手他們也向我們招手,他們齊聲說:「加油!」我們回應說:「謝謝!」蠟燭的火焰排成了一個台灣的形狀,像是為整個台灣祈福。台灣所有各級的醫療體系就像是一個人的免疫系統一樣,漸漸將被這隻SARS病毒所激發。
第五日(2003428日)
腋溫37C,流鼻水,持續咳嗽。
不知道為什麼咳嗽還沒好,鼻水也跑出來,我本身有過敏性鼻炎,常常起床就是流鼻水,然後鼻涕倒流咳嗽,今天早上醒來就是這個情況。戴著一整晚的口罩,不知道為什麼醒來就已經掉在床邊?
吳院長的廣播還是強調AB各層已經做好分棟分層控管,並為所有隔離人員加油打氣,他期許所有和平醫院員工不要忘記市立醫院的三好運動,那就是「存好心、說好話、做好事。」我笑笑,雖然是政令的宣導,不過在這節骨眼的確是需要這麼做。黃主任知道B棟的人沒拿便當的事情,也知道我們昨天大約有300多個原封不動的就丟掉的便當,很是心疼。外面很多無業遊民沒飯吃,而300多個便當就被當作SARS垃圾丟掉而且還有某些縣市會阻擋SARS垃圾的進入。於是召開科內會議,通過由小兒科接手統計AB棟人員以及發放便當的業務,而且統一由我們發放A棟每個樓層,就不會發生有人跑出來拿便當的情形。
這個方法很聰明,因為還可以統計現在在AB棟各層各單位的人數,清清楚楚的知道每個醫院的角落藏著有多少人。於是我們逐層清點人數,終於統計出現在在AB棟的各層的人員((附件六)?),A棟大約是500人,B棟大約是200人,這些人數是會變動的,因為有些是從替代役男中心過來支援的護理人員來輪三班,所以我們必須指派每樓層的負責人每天統計一次素食和葷食便當的人數回報給我們,再由我們兒科醫師冒著在一樓大廳交叉感染的危險從便當車上卸下便當、分好。B棟的便當我們就全部裝在一部推車上,我們把它推到AB棟的連結通道(C區)就掉頭走人。A棟的話我們坐電梯從10樓開始發起,越高樓層的便當擺在推車的越外面,電梯門一打開,就叫各樓層的負責人來拿,如此一來我們每層人員都不會互相碰觸到。便當最重要,由於我們的努力終於使得全院便當控管到正負誤差1050個左右,當然有時也會出錯,比如醫院臨時加派人手。像有一頓午餐便當不夠,我們兒科就把我們自己的便當都捐出去。各界捐給和平醫院的物資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有居家休閒服、捕蚊燈、空氣清淨機、佛書、大富翁遊戲、跳棋、象棋、刮鬍泡、衛生棉等等,還有兩台按摩椅、三台跑步機和三台健身車。我們不插手非食物類的物資發放,因為我們兒科扣掉蔡醫師全部也才九個人而已,所以其他物資也是各單位派人到大廳來拿。像我們有一次切西瓜分裝就可以切很久,每個人都是戴口罩、戴手套、穿嬰兒室隔離衣在那邊切,一位婦產科馮醫師也跑過來幫我們切,他說他這個就是切子宮肌瘤的刀法。
政府釋出去照顧B棟的病患醫師一天一萬塊、護士一天三千塊,七天之後就可以移出,隔離十四天後便可回家的消息。有外院的醫師和護士開始響應這項政策,投身進入B棟第一線照顧SARS病患。我們A棟的人先是封院時人心已失,再者又知道B棟那邊的內情,所以大都不願意去。不過也有人想去B棟那邊支援,像我們科上的吳醫師和A6的一些小姐,因為這是最快出去的辦法。繼4/24封院14天以來預計解除隔離的時間是5/7,但是因為A棟又有人爆發感染所以延到5/11。所以就有人想要速戰速決,不過可能要冒極大的風險。
今天開始有媒體來聯絡我,我在網路上傳遞的日記好像已經出名,我還是保持我的原則不在媒體上公布我的日記,可是還是有媒體不斷透過總機電話找到我,這使得我沒有時間寫日記。晚間又有一位熱心政治活動的人士聯絡上我,談到和平醫院員工封院造成的傷亡以及接下來去支援的醫護人員的撫卹金發放的問題,如此一來才能招到義勇軍去照顧SARS病患。我說這絕對是需要的,尤其是4/234/24被徵調過去B棟的A棟人員,因為那時候那邊一點合格的防護措施都沒有。但這又牽扯到政治力量的運作,令我十分頭疼,最後我還是選擇再觀察。
咳嗽實在太嚴重,整天咳不停,已經引起身邊的人的懷疑。主任說沒關係你就去照胸部X光這樣對自己或大家都好。我走到A2樓的X光科,請求照X光,一位技術員出來叫我自己拿卡,寫下自己的姓名和病例號,拿卡啟動機器,照相,從頭到尾沒有任何的碰觸。我在門外的椅子坐著,心裡忐忑不安,這種經驗在4/23全院大篩檢時就已經經歷過。我心祈求老天保佑肺部不要出現任何陰影,我還有些事情要做。技術員在隔我十步之遙的X光看片箱前說沒問題,我感激神再度賜我幾天自由的時間。
晚間約莫12點時路過A6護理站,從大夜護士那邊攔截到一分給葉金川教授的資料,是台大給葉教授的建議。大意是說由各醫學中心認養各市立署立醫院,由醫學中心收養SARS急重症病患,市立署立醫院收留SARS疑似病患及極可能病患,醫學中心就近認養,如台大認養婦幼、和平醫院,北榮認養陽明、署基醫院,長庚認養省桃,國泰、馬偕也相繼加入等等。我心想不愧是醫界的龍頭及全台第一家照顧SARS病患的醫院,全台SARS的疫情他們已能預見,必須提早做準備。今天全台其他縣市都在怪台北市,視我們為瘟神,等到SARS疫情全台延燒,擁有醫療資源最豐富的台北市將是存活率最高的地方。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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