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考慮休學。」眼前的棕髮青年，加重語氣：
「若這種身心狀況再改善不了，上課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可能需要先好好調養一段時間，才能慢慢恢復了。」
「可是，休學的話，你的進度就會落後，這樣會延畢吧，你確定你想──」
「不是我想不想，而是身心狀況是否允許。」眼前的他，溫廷均壓低嗓音：
「現在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也不想面對任何人。對此我也很自責、愧疚，尤其讓妳這樣擔心，我真的很對不起。」他鞠躬致歉。
「不，沒關係，是我原本不了解你的狀況。剛才聽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你真的很辛苦了，別輕易想不開，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跟我說……」
「我知道。一個人一直逞強，果然遲早會出問題吧，就像現在這樣，哈哈……其實，有時候啊，我會來到這個湖畔，看著湖，就想要不要就這樣跳下去呢。聽說也有人在這個湖投湖自盡吧……」
「別這樣，千萬不要跳下去──」
「當然不會，若要跳的話，我早就跳了。每次浮現這種念頭時，我就想起自己的責任。」
語氣堅定不移。
「責任？」
「是的，實現母親夙願，以及不讓身邊的人為我感到悲傷。」
「夙願是指成為鋼琴家吧？你不是說也是為了自己嗎？難道你主要是為了令堂嗎？」
他怔然。
「你都不想為自己而活嗎？不為自己而活的話，那是很辛苦的啊，很辛苦的啊……」
難怪你才會活得如此痛苦嗎？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
「我說過，想成為鋼琴家，是為了我，也為了母親，兩者都是。因此我才……」
他欲言又止。
「那到底是為了哪個多一點呢？」
我決定追問下去。
他俯首，若有所思，久久不發一語。
就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嗎？
「你……」
「是呢，昕伶問了好問題呢。我啊，一直都想，這是一起的，沒有誰多誰少的問題。但妳這麼一問，要我一時回答，有些困難呢。」雖然語氣溫柔敦厚，但摻雜深沉的無奈：
「為自己而活……這件事對我而言，辦不到。那太自私了，我無法不顧及誰。若不顧及他人的話，或許我早就從這裡跳下去了吧。」
他指向被斜陽灑照，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一時語塞。因為「無法為自己而活」，似乎反過來，化為利箭，射穿我的內心了。
原來他手上也有一把弓。
「昕伶，還好嗎？」
對於這句問候，我難以回答。因為我感到慚愧，明明自己也做不到「為自己而活」，卻要他人這麼做。我根本沒資格要求不是嗎？
一直以來，我總是顧及他人，不擅拒絕別人，為了他人拼命，尤其對於朋友的請求更是無法回絕……借錢也好（曾借到連生活費都吃緊）、邀約也好、一起參賽也好、為他人擔心也好……
我其實可以大可拒絕「他」的邀約，不管「他」的死活，可是現在我追到這裡了不是嗎？
「……還好，總之，抱歉，我不太善於言辭，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比較好。或許這聽起來像藉口，但這是真的。」
「我相信。」
「我很想……給予你什麼幫助，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至少聽你傾訴吧。就像剛才那樣，有什麼困難都盡量跟我說，我一定會全力幫助你的。」
我很訝異自己居然給予了這麼鄭重的承諾，而且簡直有點……當面對異性這樣說，真的好嗎？
希望別被誤會……
「謝謝，真的很謝謝昕伶。雖然這很麻煩妳，但如果能不讓妳擔心，我會的。」
他彎起淺笑。我也不知這笑容，是不是又是他的面具。
「不用擔心麻煩我，而且也不是為了不讓我擔心，而是為了你自己，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以鄭重的語氣，如此說道。就跟剛才同樣鄭重。
「嗯，明白了。真的很謝謝妳，我會好好珍惜自己的。」他走經我的身旁：
「畢竟還有人在意我的話，我就知道這條生命，還是有價值的。」
他與我四目交會。
我心頭一顫。
這是暗示是為了我嗎？
就說過要為了自己了。
「總之，謝謝妳了，耽擱妳很多時間了吧，現在我先走了。」
「等等！」我想起了什麼，叫住了他：
「你真的不要休學，可以的話盡量不要。這是重大決定，一定要想清楚。若你真的想休學，一定要跟我說，跟我好好商量再決定。」我鼓起勇氣：
「真的，我希望你能再好好學習……」
「嗯，謝謝妳。我也希望，我會好好努力的，不會輕言放棄。畢竟休學的代價也很大，不會輕易決定的。」
「當然。那──」一個想法在腦海閃掠即逝：
「若真的休學了，你還會……練琴吧？」
「當然，會盡其所能。只要我還有意志，那我的鋼琴家之路絕不放棄，這是從小就約定好的了。」
「約定？」
「跟家人的約定，還有給自己的約定。」
「嗯……那還會想參加比賽嗎？你說過自己會繼續參加比賽，對吧？」
那是在我暑假複賽落選時，他說過的話。
「嗯，盡力吧。身心狀況必須先調養好才行。」
他的語調，不再肯定了。
「不過，比賽的話……或許一個人奮鬥比較辛苦，但兩個人的話……對了，雙鋼琴比賽！我們不是一起參加過嗎？可是沒得獎，不過我們有合作經驗了，再一起參加如何？」
「咦？可是……你也還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參加吧？」
「若妳願意的話，那我就會盡我所能，對妳負責。」
對我負責──這句話雖然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果然男孩子對女孩子說這句話還是有點奇怪，雖然可能是我想多了。
看他這麼嚴肅正經，我明白的。
「真的嗎？不要勉強，這樣的話就像是我給你壓力……」
「沒關係，這樣我才有動力。不然我說不定會給自己找藉口，要是因為病情而遺忘初衷就糟了。我需要動力，跟妳合作的話，就是我的動力。」
話語撥弄了心弦。
「對於上次沒在雙鋼琴比賽得獎，一直深感遺憾呢。這一次，我們就奪回來吧。參加同一個比賽，在那個比賽獲獎，證明我們的實力。」
他伸出手。
「妳願意嗎？」
伸出手的畫面，似乎與在比賽會場初次邂逅的光景些許重疊了。
他對我這個陌生人伸出援手，並為我這個對手打氣。如今相識甚久，他是邀請我，與他再度合作參加雙鋼琴比賽。
情境完全不同了，卻勾起了一絲懷念。
該答應他嗎？
明明覺得他在逞強，但他說的或許是事實，他需要一個動力，希望彌補遺憾。
那我自己希不希望呢？
答案是肯定的。
我不再如此懼怕舞台了，緊張在所難免，但我一點一滴地，將「享受舞台」的樂趣找回來。逐漸渴望曝光，能夠讓更多人聽到我的琴聲。
我也有，在舞台演奏的夢想吧？
其實也想當鋼琴家吧？
只是逐漸被現實消磨殆盡。
但想法日漸轉變了。被恩師救贖，上大學後受到眼前青年的引導，以及嚴毅維，甚至是其他人……比方學長姐，願意看我們比賽，這就是一種很大的鼓勵了吧。
但自己渴望的，當然絕不只如此。
「……那我們就一起好好努力吧，希望我們都能變得更好。」
回握了他的手。
「當然，謝謝昕伶，一言為定。」
他握緊了我的手，四目相望。須臾，彼此放開了手。
「感覺現在練琴更有動力了，之後來好好討論關於比賽的事吧。」
「好的。」
回以微笑。
駐足於光影交界處的他，半邊身體是暗的；另一邊身體，則是亮的。
近在眼前。
◇
時光沙漏未曾流止。
一晃眼，來到了直屬家聚的日子。這個家聚只有三個人（大四那一屆的學長早就放生了楊允傑學長），我、學長及詩雅學妹。
我們都喜歡吃拉麵，去吃了一家知名拉麵店，在學長的堅持之下，全由他買單。
我們在拉麵店談天說地，氣氛基本上是由學長炒熱的。我跟學長已經很熟了，但我們都跟詩雅學妹還不是很熟。善於與女孩子打交道（雖然還是單身）的學長，不斷與詩雅學妹搭話。
純真友善的學妹，也就被他唬得一愣又一愣的，不過笑得十分燦爛，應該是被逗得很開心吧。
「欸欸，系上妳有沒有中意的對象啊？系上這麼多才子，任君挑選……」
「沒有呢，我也才剛上大學不久，還沒去想這樣的事情哈哈。」詩雅學妹依舊保持純真無邪的笑容打哈哈。
「也是啦，不過現在就可以物色對象啦。不然的話，要是發現有什麼好對象，卻已經被搶走了，那就後悔都來不及啦～」
「沒關係啦，這種事情隨緣就好了呀，不會強求的。緣分到的話，白馬王子自然會出現的！」詩雅學妹合掌，由於綁公主頭，加上笑容燦爛，活像深閨中天真爛漫的公主。
原來大學生還有這種人嗎？說這種話都不會害臊的喔……
「哈哈哈，一定的！說不定就在妳眼前哦──沒啦，說笑的！」
「哈哈哈，允傑學長真有趣呢……」
兩人一搭一唱，這兩人其實比我跟學長還契合得多吧，我跟這位花花公子常有吵不完的嘴……
「那當然啦，我可是系上最幽默風趣的男人呢！哈哈，這當然也是說笑的，別當真啦！」學長話鋒一轉：
「對了，小雅，跟妳說個八卦哦，妳的直屬學姐呀，她跟很多男人相處得很好呢。想知道是誰嗎？」
「咦？」
我愣住了。
「知道鋼琴組的學長溫廷均嗎？跟她一樣是大二的，兩人關係可好了，會 起指導練習，一起參加過雙鋼琴大賽，還有其它的比賽呢。暑假有個新辦的鋼琴大賽，他才剛拿下參獎呢。」
「咦？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他不但琴藝高超，也跟妳學姐超級曖昧，搞不好偷偷交往了咧。對不對呀，小伶？」
「才沒有！」我放下筷子，不悅否認。
又被學長亂說話了，真的是……
「又再害羞了。好啦，當然不只他，還有另外一個，主修小提琴的天才，嚴毅維，一樣是大二的。之所以會說他是天才，是因為他小提琴不但拉得超好，鋼琴也彈得好到嚇死人，以鋼琴組的標準來看，也是頂尖的，真的超級強！他才剛拿下暑假的鋼琴大賽的評審獎呢，就是剛才說的那個比賽。他其實有考慮過要不要轉鋼琴主修，只是目前還是沒這打算就是了，聽他說是還在考慮。」學長指向自己：
「當然，跟小伶好的人，還有一個是我！我是他直屬學長，跟她好是理所當然──」
「夠了，學長，別再胡說八道了，這樣會讓詩雅學妹誤會的。」
「我說的都是事實，你們三人關係的確很好，還參加同一個鋼琴大賽，這就是緣分呀。」
「是溫廷均說服我參加的，然後嚴毅維的話，是我們初賽時到了現場，才發現他也來參加的！根本沒說好好嗎，還嚇死我們了。」
「我知道啦，但這就是緣分呀。系上也只有你們三個參加，這不就證明是緣分了嗎？妳也說了，是因為被小溫說服才參加，妳看小溫多積極──」
「才不是！嚴格說起來應該只是算提議，至於為什麼會提議……」我思緒越來越紊亂，感覺連自己都要說不清楚了。
現在臉頰發熱，是錯覺嗎？總不是吃的拉麵太熱了吧？
「好啦，不追究了。」學長神態不再輕浮，而是轉為嚴肅：
「不過說到小溫……他最近還好嗎？最近還常翹課嗎？」
這件事情，因為有跟學長提過，而且也在系上傳開了，自然學長知道。
「有比較好了，最近比較沒翹課了。」
「那就好，不然我還有點擔心他怎麼了。我有關心過他，但他什麼都沒說……他有跟妳說什麼嗎？」
「嗯，我大概比較了解他的情況了。不過我想不方便說，沒經過他的同意就去說的話實在不妥。」
「說的也是。不過我自己是有隱隱感覺到……」他思索片晌：
「他有點精神狀況吧？這只是個人臆測，說錯的話就抱歉了。」
我很震驚，學長直覺還算敏銳，頻繁翹課可以有很多種理由，但他們在沒有很常碰面的狀況下，學長還能有這種直覺，還真是敏銳啊。
而且此刻的學長一本正經，說話十分慎重，與剛才判若兩人。
類似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
「沒關係，總之，我想不會有事的。現在他狀況比較好了。而對於學長的臆測，我不方便回答。」
也只能這麼回應了，畢竟直接否認的話就是說謊。我想還是別說謊的好，只好選擇不回應了。
「嗯……感覺狀況有點複雜呢，無論如何，溫學長辛苦了，昕伶學姐也辛苦了。」
「嗯？」
詩雅學妹也說我辛苦了？
「就是，昕伶學姐也很擔心溫學長的狀況吧，所以才說辛苦了。」
溫柔清純如天使。
「嗯，還好啦。謝謝妳的關心。」
我回以微笑。
「對了，昕伶學姐，待會有要去哪裡嗎？」
「沒有，怎麼問這個？」
「嗯，只是想找機會跟昕伶學姐聊聊而已。那允傑學長呢？待會是要一起走嗎？」
「欸，我待會有點事情，所以吃完後會直接先走喔，不會一起離開了。妳們如果要聊天的話，就慢慢聊吧，就不打擾啦。」
學長對我使了眼色，似乎暗示我詩雅學妹有什麼話想單獨跟我談，因此他就先離開，不打擾我們了。
「好的。」我回以眼色，表示明白學長的好意了。
◇
學長先吃完了拉麵，就離開了。而我跟詩雅學妹因為也快吃完了，詩雅學妹就提議乾脆到附近的咖啡廳再好好聊聊，還堅持不讓我請客。
「是我約昕伶學姐聊天的，所以怎麼能讓學姐請我呢？我還想請學姐呢，就怕學姐不願意。」
「哪好意思讓學妹請我，沒關係，這麼堅持的話，就各付各的吧。」
定案了。我們用完餐後，一同離開了拉麵店，三分鐘內就走到了附近的咖啡廳，我點了熱拿鐵，她點了冰焦糖瑪奇朵。
我們拿了自己的咖啡後，就坐了下來，面對面。
「詩雅學妹想跟我談什麼呢？」
我先開口了。
「首先，不用加學妹兩個字啦，叫我詩雅就好了。感覺昕伶學姐有點太拘謹了。」
「嗯……好吧，那只是我的習慣而已。那詩雅，想跟我談什麼呢？應該不會只是這個吧？」
「當然，是很嚴肅的事情。」原本露出天使笑顏般的她，面色轉為肅穆：
「剛才提到允傑學長提到，溫學長是不是有點精神狀況吧？這麼問不是為了刺探隱私，而是在想，如果溫學長精神真的有點狀況的話……我是說如果啦。」她又改口：
「應該這麼說，不管溫學長有什麼狀況，我都想昕伶學姐跟他走得很近吧。嗯，我所謂走得很近，就是很熟這樣，請別太介意。」她搖了搖手，隨後舉杯：
「總之，如果昕伶學姐有心儀的對象的話，那我都希望，能夠注意一件事情……雖然這麼說很多管閒事，我也沒資格對學姐這麼說的。」
「不不，沒關係，妳想說什麼盡管說吧。不要那麼拘謹，我們就自然相處就好了。」
想想這樣也比較好，跟她講求學姐妹的分際的話，就會綁手綁腳的，也很難交流吧。
「好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依舊保持禮貌的她，手上的冰焦糖瑪奇朵，啜飲了一口，隨後放下：
「其實，突然說這個有點難以啟齒……不過都到這裡了，還是說清楚吧。」她垂下眉宇，流露苦笑：
「我想說的是，我談戀愛的經驗──更正確地說，是我暗戀對方的經驗。那份感情，沒有得到回應。」
看起來天真爛漫的學妹，也談過戀愛嗎？應該說，看似深閨公主的她，也曾經愛過誰嗎？
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所暗戀的對象，是高中同班的男孩。那名男孩，主修長號，看似開朗又有活力，又運動萬能，才華洋溢又帥氣，很受女孩子歡迎。我就是受到吸引的女孩其中之一。」她輕聲嘆息：
「不過，因為我沒有勇氣，又覺得競爭者眾，所以就放棄了競爭。只是在遠方注視著他，覺得能看到他帥氣吹著長號的身影，就很夠了。」
我啜飲一口熱拿鐵，凝神靜聽。
「可是，就在快升上高三時，我發現他似乎不太對勁。有時變得比平常更有衝勁，卻又有時情緒低落，不管誰跟他搭話，都沒什麼反應，甚至有點暴躁。」她壓低聲調：
「後來才聽說，他罹患了躁鬱症。」
躁鬱症。
有聽過這個名詞，也有些概念，那是躁症與鬱症的症狀都有，情緒大起大落。這是很棘手的疾病……
「一直在遠觀的我，當然幫不上忙。事實上，他也拒絕別人的幫助，似乎是不想麻煩到人吧。在無能為力的狀況下，我放棄了。割捨了對他近兩年的感情。」她啞然失笑：
「雖然也只是我一廂情願，他也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吧……」
不對──很想跟她這麼反駁，但旋即想到，若否認她的話，難道是要她感到遺憾嗎？這不是會讓她更加難過嗎？
「喜歡上一個有精神疾患的人，真的很折騰、很痛苦。並不是歧視他們，相反地，我非常同情，不是抱著施捨的心情，只是很希望給予幫助，讓他們好過些。可是沒有那種能力……」
她俯首，一言不發。
黯然神傷。
看似天真爛漫公主的她，其實也有過戀愛的煩惱，如今坦白這些，也喚起她的傷痛吧。總覺得很過意不去……
「沒關係，這很正常，這不是妳的錯。妳有那份心意，已經很棒了。放棄愛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辛苦妳了……」
「重點在於，沒能幫上喜歡的人的忙……他後來怎樣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後來放棄音樂，去讀別的科系了。總覺得好可惜，明明他吹的長號那麼好聽……」
「會放棄，是因為精神狀況無法再學音樂了嗎？」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很多事情，我也不敢當面問他，覺得自己真懦弱啊。所以升上大學後，我決定改變了，不要再顧忌那麼多，趁有機會的時候，趕快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吧。就像現在我跟昕伶學姐講這些一樣，我怕學姐要是哪天跟我一樣，那我一定會很後悔的……所以現在才要把握機會說，希望學姐別發生同樣的悲劇。」
她握住咖啡杯的手把，遲遲沒有舉杯。
「不會的，我會注意的。謝謝詩雅關心，願意跟我分享這些，讓妳勾起不好的回憶，真是抱歉了。」
「沒關係，我覺得還舒坦多了。這樣的事情，多跟一個人訴說，總覺得也會比較舒坦一點，或許我也需要一個聽眾吧。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每個聽過的人，都別跟我一樣。」
她終於舉起杯，啜飲一口。
「然後，我可以順便請教一個問題嗎？」
「請說。」
「昕伶學姐剛才有說『放棄愛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方便的話，是否可以告訴我，是不是有這樣的經驗呢？」
她放下咖啡杯，垂下目光，似乎膽戰心驚。
「其實沒有呢，只是可想而知，那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若覺得我不懂裝懂的話，那就抱歉了。」
「不，別道歉，我只是問問而已，沒禮貌的人是我。其實不回答這個問題也沒關係的……」
「詩雅，就別顧忌這麼多了。剛才不是也說了，不要再顧忌那麼多了嗎？放輕鬆些，我沒那麼可怕啦，自然相處就好了。」
「嗯，我知道。因為昕伶學姐看起來其實有點高冷，不過只是表面啦，哈哈……其實學姐很好相處的，我會努力讓自己放開點的！」
又是一張既像浪漫公主、純真天使的笑靨。
感覺這不是面具，而是最真實的她。她還是沒有放棄當個天真爛漫公主，邂逅白馬王子的夢吧。
「好，慢慢來吧。一起加油，我自己也……要放開一點吧。」
確實，自己也很放不開。性格彆扭，一旦害羞就會矢口否認……似乎也不願承認心底的某些想法。
哪些想法呢？比方──
「總之自然相處就對了！」詩雅重述了我的話。
「沒錯。」我頷首應和，舉杯啜飲熱拿鐵。
不過，似乎沒那麼熱了。
＃
跟詩雅喝完咖啡後，由於詩雅還要去其它地方，跟我反方向，我就自己先回去了。
一路上，我反覆咀嚼詩雅的話語。
──喜歡上一個有精神疾患的人，真的很折騰、很痛苦。並不是歧視他們，相反地，我非常同情，不是抱著施捨的心情，只是很希望給予幫助，讓他們好過些。可是沒有那種能力……
這番話語，如利劍插入我的心窩，像被說到要害，現在仍隱隱作痛。
試圖拔出這利劍，卻拔不出來。
因為我根本沒那個「能力」。
是因為聯想到了溫廷均嗎？但我也沒喜歡他啊，我只是，把他當作……
把他當作什麼呢？
疑問再度浮現。
類似的問題，早就不知道捫心自問幾次了吧。
──那妳自己呢？伶伶，妳喜歡他嗎？
恩師也曾如此嚴肅地詢問過我。我說沒想過這問題，是撒了謊，我也心知肚明。若說是朋友的喜歡，那肯定是有的吧。但很顯然，通常問到男女間的「喜歡」不是在問這種的。
說起來，我會聯想到溫廷均，就是因為，他也有精神疾病吧，憂鬱症。
為精神疾病所苦的他，總覺得有種既視感，是什麼呢？
──也是他懷念「兒時情景」的原因嗎？
當聽完溫廷均的自白，我曾如此想道。
等等。
當時會想到「兒時情景」，這個詞彙，就是因為他最喜歡的作曲家，舒曼的知名套曲《兒時情景》。我始終沒能問清他最喜歡舒曼的原因，難道是……
他跟舒曼，真的有不少相似處嗎？
舒曼據說有赤子之心，會創作《兒時情景》或許也是因為懷念童年。那溫廷均似乎也是。
不僅如此，舒曼晚年也飽受精神疾病之苦，甚至曾自投萊茵河，自殺未遂；溫廷均則是有過投湖自盡的想法……
──不過，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自己是舒曼……
他也曾說過這種話，為什麼他會這麼說呢？那時候是雙鋼琴比賽剛結束，他扮演的是布拉姆斯，我扮演的是克拉拉。相較之下，他似乎更希望自己是舒曼……
這是為什麼？
與其自己想，不如把話問清楚。一定要找個機會，將這些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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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默默登場的直屬學妹開始有戲份了，嗯，就這樣（什麼
這章主要是承先啟後，對溫媽媽自爆事件做一個了結後，就先跑其他人的戲分這樣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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