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日 回憶
「嗚嗚……」
呻吟一聲後,有紀睜開了眼睛。看看窗外,天色還很黑,於是他又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鐘。釋放著綠色螢光的時針在『4』『5』之間。
「好久沒有夢到媽媽了……」有紀自言自語了一聲後,悄悄走出了房間。
「……這麼早就醒了?」
走到小客廳的同時,一個彷彿籠罩了整個空間的柔軟聲音,從佔據屋內大半的陰影中響起。
在陰影中,一個身影猶如凝固的黑色一般,坐在一張大椅子上。
蒼白的月光,照在小客廳的茶几上,一柄大概比一公尺略短的木鞘日本刀就放在那上頭。
……那輪廓我有印象……啊!昨天凌晨……!
就在有紀正想要有多遠跑多遠的時候,只覺得整個空間一暗,簡樸的小客廳當中,彷彿只剩下一桌兩椅,與那片彷彿和對方融為一體的黑影。運用精神力和讀心術探查,卻感知不到任何東西,好像眼前那傢伙只是個幻影一般。
……精神探測跟讀心術都無效?
「坐下來談吧。」
知道自己就算反抗也翻不起什麼浪頭的有紀,乾脆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直截了當的問了:「好吧,妳到底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
「問別人問題之前,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有紀感覺四周的漆黑中,彷彿有無數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我叫國崎有紀……妳呢?」
「在下是魔物討伐者。」
「魔物討伐者?」有紀愣了愣。
……這種獵奇的造型,我覺得比較像魔物。
「過去曾有一個魔物橫行的時代,人們試著尋求各種力量用以對抗,其中甚至包括一些人類不該得到的力量。」
「人類不該得到的力量……妳是說『不可視之力』?」
「是的。」
明亮的茶几上突兀地出現一塊黑影……
「魔物的威脅消失後,她們很快就被自己想要守護的人類,用獵殺、囚禁、火刑之類的手段將之抹殺,並且用各種手段扭曲形象,掩飾真相……就如同妳們一族想拯救的『持有羽翼者』……也就是翼人,被從高貴的神之使者,扭曲為長翅膀的惡鬼。」
「妳知道……」
「看到這個就知道了。」
一樣小小的東西,從桌上的陰影中冒了出來。
……家族代代相傳的人偶?
一道與人偶一模一樣的黑影,用優雅的姿勢摟著人偶。接著人偶收起一隻腳,單腳為圓心快速回轉著,同時伸起的另一腳不斷屈伸舞動著。
……這是……黑天鵝雙人舞?三十二揮鞭轉?
……居然被從這東西認出我的家族。
「可以振翅飛到『神』的身邊,將人類的祈求上達天聽的神之使者,也被人們奉為神明……神在天空中飛翔,神在大地上行走的時代,亦是討伐者活躍的年代。」
……她說的沒錯。媽媽說過,天空中的羽翼少女至今被封印了將近一千年。
……從現在倒推大約一千年,是平安時代……翼人尚未離開大地的時代。
……神、人、鬼、妖怪魔物雜相共處,陰陽師等職業也應運而生。
有紀驀然想起了屋外的竹林,以及隱藏在裡面的黑影。
暫停了片刻後,影子發問了:「妳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問我來這裡的理由?
……也對,我的行徑一點也不像信徒,比較像是……刺探機密的間諜?
……雖然感覺不到殺氣,不過要是直說的話,搞不好下一秒我就人間蒸發了。
……不對,如果她真的想宰了我,那還用問我理由嗎?
斟酌了一下用詞後,有紀小心地回答道:「大……大概是對FARGO的力量懷有疑問,以及一點點興趣吧。」
「……疑問?興趣?」黑色人影搖了搖頭:「妳想要探求的,是這個方向嗎?妳想要尋求的,是這個力量嗎?」
一想到媽媽丟下自己踏上旅途,再次見面時哀戚的神情,以及言語中流露的濃濃悲傷,有紀就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痛。
……因為羽翼少女,讓我不能跟媽媽一起生活,還讓媽媽那麼痛苦!
緊接著,一股無名火陡然從有紀心底冒了出來。
「意思是說,我應該要像媽媽她們一樣,為了祖先一個虛無飄渺的願望,踏上旅途尋找羽翼少女,最後傷心地將使命傳給下一代,重複一次又一次的犧牲,重演一模一樣的悲劇嗎!?」
跳著芭蕾舞的人偶身形微微一滯,黑暗中彷彿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所以,妳……逃避了?」
「才不!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轍而已!」
「也罷。」對方語氣裡有些黯然地說道:「不管那願望有多麼崇高,忽視後代的自由意志,將血脈的延續作為實現願望的手段,這……本身就是一種束縛,也是和羽翼少女形式不同,但卻同樣漫長,同樣悲傷的詛咒。」
「妳……」對方的言語,讓有紀滿肚子反駁的話,一下子全噎在喉嚨裡。
「不想重蹈覆轍是嗎?只不過……命運是個奇妙的東西,妳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能不能改變命運,更不知道妳的努力,是否本來就是命運的安排。唯一能做的,只有面臨選擇的時候,做出不會愧對自己靈魂的選擇而已……」
有紀愣了愣:「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妳真的對FARGO有什麼疑問,就盡管調查吧,在下不會多管,只要不鬧出太大的動靜就好。」
眼見對方似乎沒什麼敵意,有紀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妳直接告訴我不行嗎?」
「在下拒絕。如此一來,妳就只能往其他方向調查了吧。」
「哼……我明白了,想要的答案,我會自己去找的。」有紀悻悻然說道。
「還有,那孩子似乎跟妳滿投緣的。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只要待在她身邊就好了。作為交換……」
對方遞過一張紅色卡片。定睛一看,是一張磁卡。
「……贈與妳些許的自由。」
「什麼意思?」有紀接過那張用途不明的磁卡。
「這屋子裡有個地下通道,可以通往其他設施。而這張卡片是通用卡片鑰匙,可以打開設施的一些門,包括地下通道某處,那扇通往外界的門……以妳的能力應該不難找。妳可以自行決定,什麼時候想離開。對了……」
有紀見到對方手一招,一道黑幕出現在身旁,接著黑幕上泛起了一圈圈漣漪,之前被奪走的腰帶劍、飛劍……等各種物品從中一一浮現,落到面前地上。
……好方便的能力,不輸某隻機器貓肚子上的四度空間袋了。
「還妳。還有,可以準備吃早餐了。」
收起黑幕後,黑色的身影一轉身,轉眼間消失在走廊深處……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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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有血的味道?
……為什麼……房間充滿了中人欲嘔的鐵銹味?
……為什麼……我茫然站在這個房間裡?
……為什麼……右手緊握著什麼……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我拿著那個東西?
……為什麼……爸爸和媽媽都驚訝地看著我?
……「按住她!」
……為什麼……要這麼用力抓著我的手腕?
……「叫救護車!快!」
……為什麼……要叫救護車?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問為什麼?我做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對了,因為這是逃離悲傷的唯一方法,於是我……
陰暗的MINMES中央的椅子上,少女猛然睜大了眼睛。
……剛才是……什麼?
悠衣愕然。
昨天第1階段的修行,幼時養的狗小啾死去,自己哭鬧哀求父母讓讓小啾活過來的景象告訴她,這裡會重現自己過往的回憶。
可是今天看到的景象,卻是她所不知道的一幕。感覺彷彿有個巨人坐在胸口上,想要好好深吸一口氣,平復亂成一團的思緒也做不到。
……如果那是假的,那麼真相究竟是什麼?
……如果那是真的,那麼這又是怎麼回事?
※ ※ ※ ※
……是真的。我腦袋裡頭的某個角落,還留有印象。
……昨天回過神來的時候,感覺像是做了一堆夢,然後全都忘光光,留下來的只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混亂感。
……今天見到的情景,卻鮮明的像是自己跨越時空,再次親身感受早已化為回憶的那一刻。
剛從MINMES離開的育未,坐在餐廳的桌椅上,望著面前的午餐,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
蓉子坐在跟昨天相同的位置,育未也一樣坐在她對面。
……在廟會上撈金魚一直沒撈到,還跌到池子裡。
……大哭大鬧地被拎回家,煙火自然也看不成了。
……依稀記得小時候真的發生過這件事,我還沮喪了好幾天。
育未下意識地開口問道:「所謂的修行,就是用機器挖出這些埋藏已久的回憶嗎?」
「那只是為了達成目標的手段。」蓉子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所謂的目標是?」
「精神的鍛鍊。」
「……?可以講得更具體一點嗎?」
「直接對精神施加負荷,計算抵抗力的增強。」
「所謂的負荷是?」
「妳要自己確認。」
……感覺還是一頭霧水,是因為我跟她的思維模式差太多了嗎?
……她是虔誠的信徒,所以我也應該裝作自己也是虔誠的信徒,這樣才有辦法和她好好交談嗎?
於是,育未努力裝出一副自以為很悲天憫人的模樣。
「我想快點得到神的力量,拯救那些深陷苦難中的人們。請告訴我,要在這裡待多久,才能得到力量?」
「請認清自己的身分。憐憫無力者的行為,就是造成那一切苦難的最大原因。」
雖然蓉子臉上的表情沒有改變,但語調卻散發著嚴厲的氣息。
「把時間花在思考這種無聊的疑問,根本就愚不可及。神的力量是修行的結果,而非能夠『得到』之物。『待多久才能得到』這種說法,一點也不恰當。」
……好像嚴格的學姊在教訓學妹一樣。
「名為時間之物,是為了自己而存在的,不能用來當作與別人相較之物……我真懷疑妳腦袋裡頭是裝什麼的。」
說完後,餐廳又陷入了寂靜。
……嗚,我還是沒辦法和她好好交談。
一時想不到還有什麼好說的育未,只好默默地快速消滅掉自己的午餐後,落荒而逃似地溜出了餐廳。
※ ※ ※ ※
大清早吃完東西後,有紀立刻從溜去地下通道探明路徑、各棟的出口位置、需要留意的地方。到了將要吃午餐的時候,她驀然回想起早上吃的東西。
……那魚粥真棒。魚肉跟蛋完全和粥化在一塊,真是鮮香美味。
……湯底八成也是那個用薑弄出來的玩意吧。
正好想要調查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有紀想起今早的對話,於是又順著地下通道,回到竹林中的小屋。
屋內十分寂靜,彷彿裡面的居民都出去了一樣。有紀在走廊上走過一圈後,進入一間偌大的房間裡頭。
……資料室?
有紀打量著四周,只見房間內遍佈的一座座書架上,擺放著一本又一本書籍。
這些書看上去都有點殘舊,看來是轉過幾手的舊書。雖然冊數不全,但種類出奇廣泛,從基礎的課本到專業性質的參考書,從少女漫畫到BL書籍,可說是應有盡有,什麼種類都有一些。
這時,一本隨意放在書架空曠處,沒有好好排整齊的薄薄小冊,抓住了有紀的目光。
小冊封面是一幅畫……
有隻鳥兒,飛翔在充滿陰鬱色彩的天空、墨綠深沉的大海之間。
展開翅膀的鳥兒身上,映現著晴朗的藍天白雲。尾羽和海面相接之處,顯現的則是明朗湛藍的大海。
就好像在一片以陰暗為基調的壁畫中,有扇狀若鳥兒展翅翱翔的窗子,讓人一眼就能夠望見外頭的青空。
又好似一扇巨大落地窗,貼了一張有如鳥兒振翅高飛的青空之繪,讓人們感到外頭的陰鬱不再那麼沉重。
有紀不知道,這幅畫叫什麼名字。她翻開小冊,只見裡面是淨是些蠟筆塗鴉。而封面的背面,寫著一個名字……應該是這本小冊主人的名字。
她一邊隨意翻看著塗鴉小冊,一邊走到資料室中央。昨天見過一面的少女正在一邊看書,一邊品嚐著一小盤糕點類的食物。
「啊,妳回來了啊。」少女打了個招呼。
有紀試探性地說:「桔梗。」
「對。啊……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裡看到的……神奈川桔梗。」有紀亮了亮手上的塗鴉冊後,將它擺在桌上:「昨天見面以後,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國崎有紀。國色天香的國、崎嶇不平的崎、若有神助的有、紀律嚴明的紀。」
「啊……原來是國崎有紀啊。」
桔梗用平靜的語氣說出帶有一點點驚訝的句子,然後學著有紀的方式自我介紹起來。
「我的名字是……奉若神明的神、奈落地獄的奈、三途之川的川、『今求柴胡桔梗於沮澤,累世不得一焉』的桔梗。」
稍微停頓了一下後,桔梗繼續說道:「姊姊跟我說過,發現擁有討伐者血脈的同伴,讓妳在家裡暫住幾天。」
「討伐者血脈?我……是有一些不尋常的能力沒錯,不過……應該還不是討伐者吧?」
「嗯嗯,是血脈、血脈!」桔梗強調了這個字眼:「討伐者的『力量』可以傳承給下一代,這就是討伐者血脈……繼承者多半是女性。可不是妳有這個血脈,就是討伐者了。就算不成為討伐者,這血脈也能夠讓妳學起一些東西來事半功倍喔。」
「血脈傳承的力量嗎……」
……跟我的家族很像……啊!?
有紀想起竹林中的怪物,以及早上見過的奇異形象。
……意思是說,我有個像那樣的祖先?
……媽媽說過,我們的祖先跟隨過翼人,所以說……家族流傳的法術應該也是翼人傳授的,跟討伐者有什麼關係?
……等等,學起一些東西來事半功倍?
……據說傳下法術與使命的祖先,在學習法術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討伐者跟翼人的時代也有所重疊。難道祖先有這血脈,又跟隨了翼人?
「對了,妳剛剛說『有一些不尋常的能力』,是什麼樣的能力,可以讓我看看嗎?」桔梗用雙手托著下巴,眼睛裡全是閃亮亮的小星星。
「嗯……」有紀沉吟了一聲。
……要表演什麼?讀心術?
……不行,如果她知道我有讀心術後提防我,那就失去一條情報來源了。
……幻術、精神能力、靈療術……這些法術應該作為後手才對。
……飛劍什麼的,也不該隨便拿出來顯擺……雖說她搞不好已經知道了,只是故意這樣問而已。
……看來,還是這個了。
有紀拿出代代相傳的人偶來,將手懸在人偶正上方,發動了力量。
「動吧。」
平躺在桌上的人偶突然站了起來。
「哇……好像魔法一樣。」
咚咚咚咚……
人偶左腳右腳的踢起陣步。
「正式名稱是『法術』或『力量』,不過要說是『魔法』也不無不可。這表演,可是沒有任何機關跟秘訣的喔。」
看著桔梗不可思議的神情,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油然從有紀心中生起。
「我的媽媽,還有媽媽的媽媽,也都會這個。媽媽她們一邊旅行,一邊用這樣逗小孩子開心,順便賺旅費。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這個……」
說著說著,想到媽媽的遭遇,有紀的神色不禁黯然。不過很快的,她就又打起了精神。
「好,禮尚往來,妳也展示一下吧,比如說妳剛剛講的『魔法』吧~」
「魔法啊……這個,其實我……我現在還不能用……」桔梗吞吞吐吐地說道。
……還沒出師的魔法少女?
「現在還不能的意思是說,以後就可以了?」
「對,長大以後就能用了。」
……不過,魔法少女變大媽以後,還能叫魔法少女嗎?
桔梗右手握起小小的拳頭,輕舉在身側說道:「人家的『資質』可是很高很高很高的喔。到時,我的魔法一定不會比姊姊差的!」
……原來如此,她的目標是那個啊。
……這樣應該叫見習生吧。
「能用魔法以後,妳打算用魔法做些什麼呢?」有紀隨意問了一句。
「秘密。」
「不想說就算了。」
「啊啊,抱歉抱歉。」桔梗慌慌張張地擺著手:「雖然不能跟妳說最想用的,但是第二想用可以告訴妳啦!」
「哼,我也沒有一定要聽啊。」有紀雙手抱胸,把臉往旁邊一別:「不過如果妳非說不可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勉為其難地聽聽啦。」
「我想在天空飛翔。」桔梗看著桌上小冊封面上,那隻身上映現著蔚藍青空的鳥兒。
「噗哈哈,才這樣?」
「為什麼妳要笑?就算只是小小的願望,也是人家一直以來的憧憬耶!」桔梗嘟著嘴,瞪著有紀直看。
「我就不說什麼搭飛機之類的啦。看清楚,妳想用魔法實現的願望,究竟有多麼淺薄,多麼渺小吧~」
有紀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不過……她自己、桔梗,連同一小範圍內的桌椅,全都像是進入失重狀態一樣,毫無重量似地飄動了起來。
不過沒幾秒鐘,就又落回了地面。
「這、這……這是怎麼做到的?」桔梗詫異地問道。
「商業機密。」有紀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神情。
……其實只是用念動力場消除重力矢量的動能,再用一點點念動力向上施力而已。
……就憑這點出力,要飛上天還是太勉強了。
……不過拿來唬人,這種程度就綽綽有餘啦。
「嗚嗚嗚~」
「而且在天空飛也沒想像的好啊,比如說……」
有紀說起飛上天空的壞處。
「小褲褲會被看光光。」
桔梗立刻回了一句:「穿安全褲!」
「高空的風很冷。」
「穿保暖衣!」
「會被自衛隊開飛機追。」
「那就把他們打下來!」
「夠了!妳拿什麼打飛……不對!把飛機打下來啊?」
有紀有點不耐煩這種一問一答了。
「當然是魔法啊!」桔梗理直氣壯的說道
「呃,這……還真有說服力啊。」
咕……X2
聽到這聲音的二重奏,兩人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午飯。
「不好意思,我去拿午餐。」桔梗站起身來:「今天是紫菜鮭魚飯跟燙番薯葉,而且裡面的鮭魚是比輪切更好吃的菲力喔。」
「喔,那一定很棒,我也幫忙端。」
有紀點點頭,跟了過去。
※ ※ ※ ※
……真正的黑暗來臨了。
……我的身影?
……為什麼……我的身影會從那片黑暗中浮現出來?
撲通……撲通……
……我的心跳。
……不……不對。
……有些不大吻合。
……只是和我的心跳同一頻率的相似聲音。
……宛如心跳的回音,緊追在身後而來。
……是誰?
……是我。
……「對。我就是妳。最明白妳的人。」
……明白……我?
……「我背負了妳的傷痛,無數的傷痛。悲傷、痛苦、不快的心理陰影……」
……「我背負了妳不願回想,一心忘卻,並且也已然遺忘的傷痛……」
……那種東西忘了就忘了啊。
……「妳好殘忍,我好殘忍。妳好可憐,我好可憐。」
……殘忍?可憐?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妳,但我也不是妳。」
……「此處有無數個妳,我是其中之一,其中一個妳。」
……「如此一來,妳能夠可憐我了嗎?」
……太複雜了,我完全不懂。
……「那只是妳不想面對而已。」
……「我已經理解了,意味著妳也理解了。」
……別自以為是的,把妳跟我畫上等號!
……「我說過,我就是妳。妳認為我自以為是,就是認為妳自以為是。」
……「這麼想的就是妳,拒絕的一樣是妳。」
……「發現到了吧,體會到了吧。」
……「我已經發現到了,體會到了。」
……「意味著妳也發現到了,體會到了。」
……「來吧,開始懺悔吧。」
……妳、妳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是妳在做什麼吧。」
……那是……國中的往事。
……中午吃壞了肚子,在田徑的練習途中……
……附近又沒有廁所……
……「別找藉口了。妳在野外排泄,用骯髒的舊報紙擦拭污穢的孔洞,不會難為情嗎?」
……會。
……「那麼妳會反省嗎?」
……會。
……「那就請妳也背負這傷痛吧。」
……我有背負了,因為她也是我啊。
……「不,妳沒有。因為妳忘了,於是可憐的她,只能獨自背負這傷痛。」
……這樣也無所謂吧,反正她也是我啊……
……「是嗎?那妳就好好欣賞吧。」
……不要,我不想看!
……為什麼非要我這樣回顧過去的自己!
……求求妳,停下來……
……「停下什麼?」
……我的醜態……
……快停下來,我會背負起一切的!
……「是嗎?那妳就好好欣賞吧。」
……不要!!!!!
……「妳根本沒有反省。」
……快給我消失!
……「明明是應該背負的傷痛,可是妳卻忘掉了,自顧自地舒服過活。」
……「真是殘忍。」
……人類本來就是靠著遺忘而活的……
……「藉口。」
……「妳只是用遺忘,把傷痛扔到一旁而已。」
……「於是妳被報復的時刻到了。」
……被誰報復?
……「昔日的自己。」
……
「哇啊!!!!!」
陰暗的空間裡,突兀地響起了一聲慘叫。
「第一階段結束。」緊接著是一句毫無抑揚頓挫的陳述句。
雙手撐地,雙膝跪地,一滴滴冷汗順著育未的額頭滴落……
……剛才是什麼?
……雖然什麼都記不起來,可是……心好痛。
……這訓練……究竟是怎麼回事?
※ ※ ※ ※
「嗨。」
昏暗的地下通道中,看到育未的身影後,有紀打了聲招呼。
「嗨……」
「妳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有紀表示不解:「是因為訓練嗎?」
「自己讀啊……妳不是有讀心術嗎?」育未無精打采的說道。
「妳到底怎麼了?之前不是還在擔心被我讀出心裡的想法嗎?」有紀露出了嚴肅的神情:「回答我,妳現在要做什麼?」
「去B棟,找……」
「讓她看到妳現在這樣子,好嗎?」
「不……」
「覺得不好的話,就給我打起精神來!」
育未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抱歉……還有,謝謝。」
「好,出發吧。」
默默不語地走了一段路之後,有紀開口了。
「妳的訓練……在妳可以承受的範圍嗎?」
「我……不知道。完全不記得,好像做了一個惡夢,卻又把內容忘得一乾二淨……」
育未茫茫然地搖搖頭。
「下午訓練醒來時冷汗直流……好像夢見了什麼讓我非常恐懼、非常討厭、完全不想要看的東西……ELPOD的訓練,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嗎?那另一個訓練呢?」
「妳說MINMES嗎?那……也很像作夢,可是跟ELPOD不一樣……」
組織了一下用詞後,育未艱難地開口了:「該怎麼說呢,彷彿是……某種十分懷念的感覺吧。」
「第一次的MINMES,留在我思維中的就是那種感覺。而第二次……清晰得像自己回到了童年時光,重新體會那段記憶。雖然並不是什麼快樂的記憶,但媽媽就在身邊……也許只要有媽媽在,不管當時再難過的記憶,我都會深感懷念吧……」
「……吃晚餐的時候,我問過同在A棟的蓉子,據她所說兩個訓練都是用機器進行精神鍛鍊,直接對精神施加負荷。不同之處在於MINMES是『計算抵抗力的增強』,ELPOD則是『計算精神的強化』……可是聽完我還是不懂啊。」
「她是虔誠的信徒,對FARGO的一切都毫不起疑,一心一意地做著我不曉得有何意義的修行……我覺得她好可憐。最後,我把悠衣送我的東西送給她了……」
接著有紀也簡單講一下今天的經歷後,兩人抵達了通向B棟的鐵梯。
有紀先上去抬起出口蓋,從狹窄的縫隙爬出來,緊接著育未也上來了。
這裡的出口跟A棟、竹林小屋一樣,位於床的正下方,房間的格局也大同小異。
「別鬆手、別出聲。」
有紀伸出左手和育未右手相握後,兩人牽著手走了出去。映入眼簾的,是沒有窗戶的陰暗走廊,以及左右成對排列的一扇扇門扉。
(陰鬱、冰冷……跟A棟差不多的格局和氛圍)
開啟念動感知、偽裝術和讀心術後,有紀首先『聽見』來自育未的思維。
雖然偽裝術不是隱身術,但有紀總是能讓近在咫尺的人把她們當作路邊小石頭般忽略掉。而她卻透過讀心術和念動感知,把感知半徑內的事物探知得一清二楚。
……就這個吧。
有紀無聲無息地接近一名路過的黑衣巡邏員,跟在身旁走了幾步之後,隨即又帶著育未離開了。
周圍明明還有幾個巡邏員,可是卻都對這個舉動毫不關注,只是繼續按照巡邏路線走動著,根本不以為意。
來到鉛灰色的門扉前方,有紀停下了腳步。
(在這裡嗎?這是做什麼的?A棟沒有像這樣的門啊)
……喔,原來A棟沒有『精煉之間』啊。
鈴……
隔著無機質的門扉,一道微弱的電子聲從裡頭鑽出來後,接著是某種東西被摔在地上的聲響,然後就又歸於寂靜。
(是她!)
育未馬上就想進去,可是有紀將手一擺,阻止了她的行動。
(魔法真好用,隔著門也能知道裡面的狀況嗎?)
好一會兒後,有紀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可以進去了……但是,裡面並不只她一個人……」
「……不只她一個人?什麼意……」
當房內的畫面映入眼中的同時,育未立刻明白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陰暗的房間裡,壅塞的空氣充斥著異樣的臭味。
地上東倒西歪地躺著幾名下半身赤裸,腿間醜陋地柱狀物體尚在充血狀態的FARGO工作人員。
悠衣動也不動地躺在房間中央,衣物四處散落,僅有微微隆起的胸部上顯出青紫的顏色,看來是被粗暴的對待過。小小的內褲被隨手扔在地上,腿上還沾著濃稠的液體。
「這是……怎麼回事……」這時,育未腳邊踢到了一樣東西,定睛一看才知道,是一支已經支離破碎的手機。
「正如妳所見。」有紀鬆開育未的手,將悠衣的衣物蒐集到一塊,朝她走了過去。
看到穿著FARGO工作人員服裝的有紀靠過來,悠衣露出小動物遇到生存威脅一般的眼神,嘴巴一張……接著昏了過去。
「我把她弄暈了。」有紀出言解釋了一聲:「先回她房間去吧,地點我知道。」
「這些人怎麼辦?」
「放心,這些傢伙等會自己爬起來就沒事啦。」
有紀一字字地冷然說道,右手緊抓著隱藏在腰際的劍柄。
「妳抱她。」有紀示意育未打橫抱起悠衣嬌小的裸軀後,右手抱著悠衣的衣服,左手抓住育未的小臂,一起離開了『精煉之間』。
※ ※ ※ ※
悠衣的房間跟育未在A棟的那間差不多大,格局也大同小異。
在沖洗身子的時候,悠衣醒了過來。在育未簡單說明後,知道有紀並不是那些工作人員,她才漸漸冷靜下來。
讓悠衣穿好衣服躺在床上後,她突然開口了:「以前也……」
話還沒說完,她就皺起了眉頭,彷彿在搜索著自己的記憶。
同時,有紀也皺起了眉頭:「妳現在最好什麼都別想。刻意挖掘已被自我意識遺忘的記憶,只會撕裂心靈的舊瘡疤而已。」
……她應該看出什麼了吧。
育未朝有紀望了一眼,接著把視線移到悠衣那邊:「妳應該馬上離開這地方。」
「姊姊……我要跟姊姊一起回去……」悠衣虛弱地嚅嚅道。
……她好堅強,到了這個地步還不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我有沒有這種堅強呢?
「這麼說來,妳有找到她了嗎?」靠牆而立的有紀問道。
「……」悠衣默默地搖了搖頭。
「不是B級啊……A棟也沒有姓『名倉』的人。」育未補充了一句:「A級信徒連我在內只有兩人而已。」
「看來她姊姊是C級。」有紀走到床邊,拉起悠衣一隻小手,用雙掌包裹起來:「在心裡想妳姊姊的姓名……嗯,名倉悠璃。然後想她的長相,越詳細越好……把精神集中在臉部……對,就是這樣……」
「明天我會去C棟找人,至於妳……」從悠衣腦袋裡獲得線索後,有紀想起今天凌晨的一段話:「地下通道某處,有一扇通往外界的門,妳去找找看。」
「好,我會努力找的。」育未點點頭。
「對了,跟妳房裡那隻偽娘打聽看看。」有紀補充了一句:「那傢伙跟我早上遇見的那傢伙一樣,看上去是FARGO的人,可是卻好像毫不在乎地,向我們透露應該要嚴格保密的資訊……」
「妳的意思是,她們……別有用心?」
「對,不管是對我們,還是對FARGO,她們的行為都十分不合常理。所以就當作試探,看看妳的室友會不會乖乖回答吧。」
有紀望向育未手背上的烙印。
「妳是FARGO認定『資質』最高的A級,那隻偽娘和FARGO利害關係一致的話,就不可能讓妳輕易逃出這裡。反過來說,如果要和FARGO作對的話,那麼她一定會想辦法幫妳逃掉的。」
「了解,我試試看。」語畢,育未把手放到悠衣額上:「妳再忍耐一天,我們會盡快幫妳和妳姊姊離開這裡的。」
「就算明天不行,我也會先帶妳離開B棟。」
有紀加了一句,接著商量好明天碰面的事宜後,牽起育未的手,沿原路回到地下通道再分道揚鑣。
※ ※ ※ ※
一回到房間,育未馬上劈頭質問起自己的偽娘室友:「告訴我,B和C的待遇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那些工作人員,要對她做那種事!」
「喔,妳們還沒有覺悟嗎?」偽娘波瀾不驚地反問道。
「她、她……被人陵辱耶!這跟覺悟不覺悟有什麼關係!?」
「有。因為妳們想要得到不可視之力。」
「被人陵辱跟不可視之力有什麼關係!?」
「有。因為想得到什麼,就必須有所付出。」
偽娘緩緩地抬起頭來,用金色的眼眸直視著育未。
「這力量,是強大的力量,能夠令願望達成的力量。沒有付出,不夠成熟,就得不到。」
「可、可是……做這種事情有何意義!?」
「有。精神的鍛鍊。」
「喂!妳們FARGO的人開口閉口都這個詞,煩不煩啊?」
「不。因為這是事實。」
「唔……」
……我的目的,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力量。
……之前也從未有什麼覺悟。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傢伙想告訴我的是這個意思吧。
……『精煉』……精神的鍛鍊?
……我還是搞不懂,被陵辱和精神的鍛鍊有什麼關係。
「妳是不是累了?」偽娘的聲音,把育未從思考中拉回現實。
……累?
……雖然走來走去的距離還滿長的,不過身體的累倒是其次,再怎麼說我也是田徑隊的。
……主要是下午的訓練,以及晚上看到悠衣的遭遇,讓我的心好累……
「置身殘酷的現實中,若知道還有另一個更為殘酷的世界存在時……」
偽娘的語氣,始終沒有變化:「相較之下,現實的殘酷就變得很平常了。」
……難道還有比我目前所知的,更為殘酷的真相嗎?
……不可視之力,令願望達成的力量……背後究竟隱藏了些什麼?
突然覺得自己更加疲倦的育未,坐到了床上,將背靠著牆,擺出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告訴我……」
「嗯?」
「她的願望……能夠實現嗎?」
「必定會實現。」這是肯定的語氣。
「是嗎……」雖然不明白,這到底是否只是在安慰自己,但育未還是油然從心中升起放下心來的感覺……
在這種感覺中,育未不知不覺地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