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接下來無法用技能,四名使者在送走惡魔老大後,立刻重新開始規劃調查行動,而另一方面,廖苡禮也在預定的日子找到與父親獨處的機會,鼓起勇氣上前搭話。
「……妳是說王老師?」
廖苡禮抱著八成左右的把握點點頭。
廖父的神色霎時變得有些古怪,小女兒會主動與他搭話已經足夠意外,問的更是他完全沒料到的陳年往事。
「妳是……聽誰說了什麼嗎?」
廖父不確定的問。他直覺的想是不是從姐姐那裡聽說了什麼?或是碰上親戚,聽到一些耳語。
總而言之,不管哪一種都不是好事。或者更應該說,發生在這孩子身上的家務事,幾乎沒有好事。
廖苡禮不知父親的想法,只覺得有點心慌,她有想過可能被追問原因,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問法。
「沒、沒有聽說什麼呀。」廖苡禮緊張得攢緊衣角,嗓音故作鎮定卻依然藏不住發顫:「我只是,看見客廳的照片,有點好奇……」
說詞聽著實在牽強,平時就算見了面也說不上兩句話,除非必要,連生活上的要事也沒聽她主動說過多少,若非有什麼特別之處,她會因為一張客廳的老照片如此上心嗎?
然而,即便廖父有一剎那想追問,卻又在猶豫之中錯失了時機。就算苡禮說出心聲,他又能回應些什麼呢?就這麼讓話題揭過去,並順著她的問題給予答案,應該就是他們都想要的結果……吧?
於是,廖苡禮因為父親微妙的逃避心態避過了進一步追問,並得到一把小鑰匙。
「儲藏室裡有個黑色的鐵櫃,裡面放的是老師當時給我們的一些東西,處方或是經書都有。妳有興趣的話……就自己去翻翻看吧。看完放回原位就好。」
廖苡禮小心接過鑰匙,指尖碰觸彼此的瞬間,廖父發覺女孩的手比想像中還要小、還要冰冷。
「謝謝爸爸,那我看完再把鑰匙放您桌上。」臨走前,她不忘對父親鞠躬道謝。
「……嗯。」
廖父看著小女兒離去的背影,說不上心中是什麼感受。
他不至於覺得廖苡禮不討喜,但她連結了太多不太好的往事與記憶,即便理智上知道這些都不該歸咎於孩子,看她總是蓋頭蓋臉,用客氣到不尋常的敬語對他說話,心裡依然不太舒服。
她身上有太多異於常人的痕跡,像是隨時在控訴她生命中經歷的一切。如果她能保持正常,更像一般這個年紀的女孩,有更多朋友,偶爾聊聊時下流行的卡通或偶像劇,甚至帶著青春期的叛逆也好……如果是這樣的小孩,也不至於讓人這麼難以親近了吧?
廖父獨自於房裡糾結同時,廖苡禮正在儲藏室的黑色鐵櫃前,將手邊的資料拍成照片一張一張傳進群組。
彼方筆記型電腦旁的手機因為源源不絕的新訊息震動不斷,陸子真坐在餐桌前,操作著滑鼠將最後一段資料複製貼上。伙伴們則或站或坐圍繞在他身邊,三人都在專心閱讀來自廖苡禮的訊息。
「廖家信任的那位王老師叫王如云,也難怪講到王荼梔的時候苡萱沒印象。」趙含依滑著一連串翻拍照片,以口頭補充新資訊:「不過既然相貌重疊性頗高,姓氏也一樣,很有可能改過名字。」
陸子真靠著椅背思索:「嗯。當初聽廖家發生的事,就覺得那位『高人』突然銷聲匿跡,想必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狀況,讓他不得不暫時放下他所有的生意,必須等風波平息再重起爐灶。若是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事情,改名字的機率就很高。」
這幾天,使者們抓出大概的時間線,一有空就從各方搜查十年前左右發生的宗教相關社會案件。
會到必須消失一陣子甚至換一個身分重出江湖的地步,案件想必具有一定的嚴重性。十多年前資訊尚不如現今發達,新聞資料或網路文章相對少一些,但其中還真的有關於「王如云大師」的資料。
「我來找找……喔。有了。」陸子真瀏覽方才理好的文件:「最初爆發是因為他們疑似亂開處方讓病人服用之後誘發併發症而身亡,死者家屬憤而鬧上媒體這樣。」
「所幸苡萱沒被他們害死。但也不知她為此吃下多少髒東西?」
尹若清湊近螢幕,讀著陸子真節錄的報導文字,不禁憤憤握緊拳頭。
「後來就有人陸續出來爆料說他斂財,還有以修行之名誘騙女性信徒與他性交,據說這些黑料最後都私下和解了才沒鬧上法庭,不過當時確實因為這些事情,讓他和他的組織被打成邪教了。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接觸過他的信徒對他深信不疑,畢竟他人格魅力很強啊!我想廖家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吧?」
即便陸子真條理分明的概述了一切,尹若清卻還是一臉不解,顯然無法搞懂廖家人的邏輯。
「到底為什麼?都爆發這麼多爭議了,總該思考或質疑一下吧?」
眾人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郭亞安只好拍拍尹若清的肩膀表示安撫,並發了一條訊息到群組,希望廖苡禮形容一下收藏王老師傳道物品的地方。
「做得好!小安。這樣能從他們對待這些舊物的態度窺見更多端倪。」
廖苡禮果然沒讓陸子真失望,不只文字能力不錯,把一切描述得完整詳盡,最後甚至附上鐵櫃的照片,還多拍了幾張整齊堆放的內容物。
「通通聚集到一起,還鎖起來了啊?擺放的方式也算慎重,看來還是珍惜的。」
陸子真盯著儲藏室的照片,看得出室內燈光昏暗,櫃子則被擺在使用較少的深處,黑色的漆上有幾塊灰白的痕跡,在廖苡禮的形容中是有點厚重的灰塵,感覺已經好幾年沒碰過了。
「苡禮曾說他們家還是會唸經,我想,他們還是相信那位王老師,至少表面上相信。」
陸子真捏著眉心,將至今聽聞過的、親眼見過的廖家人重新組織一遍。這個家庭極端的保守、迷信,對精神寄託的需求很高,或許是因為碰上比平均值高出不少的困境或課題的關係。然而,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式不是直面問題,而是去尋找可以依賴的對象,並且相信自己能被「拯救」,或是把責任推給別人。
會被邪教詐騙是因為前者的心態;而面對苡萱近乎令人絕望的病況,也沒有人願意提前做好準備,只是找了一個替罪羊,也就是出生過程比較坎坷的小女兒苡禮,當作他們家庭中負面情緒的出口。
這些人不見得不知道眼下的事出了問題,只是他們選擇的作法是逃避現實與自欺欺人。那個被鎖起來的黑色櫃子,很有可能又是一個逃避之下的結果。
「大家可以對一下上面那些資料,你們看,幾乎都是和苡萱有關的部分。後來他們也不跟苡萱提這些事了吧?究竟是『老師突然消失讓他們錯愕得不願多想』,還是『其實內心深處對老師的人品有所疑慮』就很難說了。
「信仰或習慣往往如此,就算理智上牴觸卻還是難以根除,特別是害怕認錯的那種人,由於不想承認錯誤,寧可繼續任由事情往下發展,直到死到臨頭為止。也許他們維持著部分儀式,以達成『自己的信仰仍然正確』的慰藉,並把剩下的部分封藏起來眼不見為淨。簡而言之,就是消極迴避的心態吧?」
「嗯……苡萱那時也說了,她只要病情稍有好轉,家人就會歸功於王老師身上。或許比起外面的言論,他們更寧可相信自己正在經歷的事情,認為老師是被汙衊的。」趙含依摩挲著下巴,努力回想廖苡萱的陳述,「不過最後她的父母是說老師去修行呢?」
陸子真笑著搖搖頭。
「這部分我傾向把苡萱的說法打折扣。她一直就與外界蠻隔絕的,假設那時確實有爭議風波,她父母也許是怕跟她說這些消息讓她更絕望,所以調整了說法給苡萱一個交代,從此也就刻意避談這件事。」
討論之中,大局幾乎定了下來。計畫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理應是值得慶祝的事,但方才談論的內容總歸就是一堆沒有處理的爛帳,實在讓人難以產生出一絲喜悅之情。
「現在總算把材料都找齊了。那麼,我們也可以開始執行計劃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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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有一篇,還上週的。